小孩子本身就好熱鬧,自然各個扭着小身子有些不願應聲,陳二嫂卻是精明得瞧出蒲草的好意,幫忙勸着孩子們下了桌兒。
劉老太兒身子是病着,可不耽擱她往肚子裡劃拉好吃食。眼見蒲草給孩子挑走不少肉片,臉色就沉了下來,狠狠剜了蒲草一眼,蒲草全然不在意就裝做看不到。
劉老太眼珠子轉了轉,正要開口說話就聽得有人拍動外屋的門扇。衆人都是疑惑看向春妮夫妻,以爲他們忘記哪個被邀請的鄉親了。
春妮和蒲草也是疑惑,下地穿了鞋子還沒等走到外屋,就見那門扇被人從外大力推開了。一直在院子裡打着旋兒的北風一見這樣的好機會,掃起大片的雪粒子就當先闖了進來。
衆人驚呼着傾身去擋着飯菜,再擡頭看時那開門之人已經闖了進來。真是好大一家子人啊!大大小小六七口!
蒲草一瞧得站在最靠前的張二叔,那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眼睛狠狠瞪着躲在最後的張貴兒,心裡恨不得抽他兩巴掌才解氣。
張貴兒勾着頭,臉上紅得都要滴出血來了,他如何不知這般太過無禮,但是他有什麼辦法?
本來嫂子給他送了飯菜,他正坐在屋裡吃得香甜。不想二叔一家突然跑了來,見得家裡冷清就問人都哪裡去了?他有心撒謊,奈何二嬸兒眼尖,瞧得菜色豐盛就說家裡擺酒居然不請長輩實在不孝。
他自然不肯認下這個名頭,於是就說是隔壁劉家燎鍋底擺席面兒。不必說,張二叔毫不猶豫立刻帶着一家大小就趕來了。
張二叔瞧得衆人發愣,就乾笑着搓了搓手,說道,“哎呀,本來在家閒着無事想着過來竄個門兒,不想還碰到這好酒好菜了。”
衆人都是臉色古怪,暗暗直撇嘴。
這張老二也太不要個臉皮了,明明是他嗜酒成性,想要蹭頓酒喝才特意找來,還非說得好似無意遇到一般。誰出門溜達還帶着媳婦兒和三個兒女?若不是要留個看家的,恐怕他連家裡的大黃狗都一起牽來了。
但是,東北人對於別的都不是太在意,唯獨好個臉面。行事但凡能過得去,絕對不會輕易踩着人家的臉面。
劉厚生第一個站了起來,笑着招呼道,“二叔既然來了,就坐下一起喝碗酒吧。”
“好啊,都說來的早不如來得巧,我今日也是真有口頭福啊。”張二叔就等他這句話呢,聞言立刻笑得臉上放了光。
說完這話他又扭頭極自覺的吩咐張二嬸和幾個孩子,“你們娘們兒和孩子都進屋吃去,別跟着男人摻和。”
張二嬸自然也是笑嘻嘻應了聲,陳大伯瞧着狗剩兒都是十六七歲的大小夥子了,還當真要跟着孃親往女人堆裡湊,就實在忍不住了,清咳一聲笑道,“狗剩雖是沒成親,但也是家裡壯勞力了,不如今日就上桌兒吧。”
董老爺子也道,“貴哥兒也別回去了,一起坐下吃吧。”
張二叔那麼厚的臉皮聽了這話也難免臉上紅了一紅,趕忙喊了大兒出來。張貴兒卻是沒有他這般功力,此時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又哪裡肯留下繼續受折磨。
“不了,謝長輩們厚待。但家裡無人,我要回去守院子。”
他說着就要轉身離開,張二叔卻是立刻瞪了眼睛,罵道,“沒出息的東西,好好一個讀書人怎麼就做些女人事兒,留下喝酒!村裡人都正派着呢,沒有那喜好偷摸的習慣,不過吃個飯的功夫,家裡不會被搬空的。”
酒桌上兒董四幾個互相對視一眼,更覺鄙視不已。滿村子數來數去,也就張二一家喜歡不時幫着各家“拾掇東西”。如今他們一家大小都在這裡蹭吃蹭喝,自然是不會有那樣的事體發生了。
張貴兒實在拗不過叔叔呵斥,只得硬着頭皮留下了。董四敬他是讀書人,讓了左側的位置給他坐,正巧就挨在張二叔身旁。
一時衆人重新坐好,舉杯擡筷,心不在焉的說些閒話兒,倒也勉強恢復了剛纔那般合樂。
張二叔一邊大口喝酒,一邊不時給身旁的張貴兒夾菜,問詢讀了什麼書,平日吃的什麼飯菜。那噓寒問暖、關懷備至的模樣兒,若是被不熟悉的人看到,還真以爲張貴兒是他親兒子,而末座上那埋頭大口吃肉的小子是外來的乞丐一般。
屋裡的炕桌邊兒,一衆女人們的臉上卻是實在裝不出笑摸樣來。
原因無它,張二嬸帶着一兒一女簡直就是饕餮轉世。黑娃兒剛一上桌子還沒拿到新碗筷的時候,就伸手在大陶碗裡抓了肉片塞進了嘴裡,手上湯汁兒淋漓就又要去拿饅頭。
張二嬸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在兒子手腕上,罵道,“你是餓死鬼投胎啊,趕緊拿筷子吃!”
黑娃吃痛,小手難免往下一落,結果那小筐裡還剩下的四個饅頭無一例外都被他蓋個嚴嚴實實,抹得是油汪汪水淋淋。
張二嬸好似極後悔般驚呼道,“哎呀,這可怎麼辦,把乾糧都摸黑了。大夥兒怕是嫌髒不能吃了吧?沒事兒,我們是一家子不怕這個。”
她說着就把那四個饅頭拿起來,自己一個,閨女一個,剩下兩個都給了一臉急色的黑娃兒。
如此,一家三口名正言順的徹徹底底把所有饅頭都包了圓兒了。他們一家子吃菜喝湯啃饅頭,這個歡快無比啊。可把桌上別的女人們氣壞了。
她們忙碌了這半晌,還沒吃上幾口就讓這一家子攪了興致。眼見黑娃兒和張二嬸兒那筷子恨不得伸得八尺長,連盤子底下都要翻過來看看的不堪模樣,誰都沒了胃口。
衆人都礙於自己不是主家不好開口,就低了頭就着自己碗裡先前夾回的幾口剩菜,慢慢嚼着饅頭。
劉老太卻是仗着這是自己兒子家,又心疼那大片大片的肉被張家母子風捲殘雲一般塞進嘴裡,就拍了桌子怒道,“你們張家還要不要個臉皮了,這是做客的禮數嗎,滿桌子除了你們,別人都不吃飯了?”
張二嬸被嚇得一抻脖子,好不容易把噎在嗓眼兒的一塊肥肉嚥了下去。眼珠子左右瞟了瞟衆人都是臉色冷淡,就訕訕的笑道,“哎呀,劉大娘這是心疼我們娘幾個吃這幾口飯菜了?”
春妮兒這會兒坐在炕沿邊上,握着筷子捅得手裡的饅頭同馬蜂窩一般滿身是眼兒,心裡怎是一個厭煩了得。不管是她婆婆也好,還是張二一家也罷,她都恨不得跪求老天爺快些把他們收了去纔好,省得留在人間禍害得誰也不能消停過日子。
可惜,老天爺這會兒正在貓冬兒睡懶覺,她這個願望也就沒人受理了。
不管她心裡如何詛咒,到底還是不能看着婆婆和張二嬸吵起來,畢竟最後這難做之人還是夾在中間的她和蒲草。
她趕忙跳下炕沿兒,伸手拿了董老太陳大娘幾人跟前的陶碗,笑道,“燉菜都有些涼了,我給你們盛些熱的去。”
張二嬸一聽這話,就飛一般把她和兩個孩子的碗也推了過來,笑道,“還是生子媳婦兒最好客了,記得給二嬸挑些肉片,最近我這肚子不舒坦,多補些油水興許能好受點兒。”
春妮實在是不願意搭理她,假裝沒有聽見這話,端了手裡的陶碗就走。
張二嬸不知道實在是想吃肉片還是當真看不出人家不待見,攆着喊道,“哎,生子媳婦兒,這還有仨碗呢。”
衆人瞧得她那副討人嫌的模樣,都是低着頭極力忍笑。實在不知這張二一家平日都是如何過活,至於爲了一口吃食這般讓人丟人現眼嗎?
眼見春妮疾走出了門,張二嬸也覺臉上有些發燒了。劉老太得意洋洋的夾了一塊凍豆腐塞到嘴裡,只覺這兒媳自從取娶回來,還是第一次行事如此合她心意。
蒲草眼珠兒轉了轉,就起身接了張二嬸一直舉着的陶碗,笑道,“妮子怕是沒有聽到,我去給二嬸盛吧。”
張二嬸那臉色立刻就變得多雲轉晴了,難得讚道,“還是咱自家人心疼自家人啊,去吧,多挑些好的回來。”
蒲草忍着心裡的厭惡勉強笑笑,轉身就也出去了。劉老太卻是不高興了,恨恨罵了一句,“竄窩的老鴰瞎叫喚,做的是誰家的主啊。”
陳大娘最是喜愛蒲草,聽不得她捱罵,就趕緊笑着扯了別的閒話引着劉老太說起來。董老太也跟着湊趣,總算哄得劉老太沒在發作出來。
竈間裡,春妮拿着長勺正往陶碗裡盛菜,嘴裡卻是氣得嘟嘟囔囔罵個不停。
蒲草上前把陶碗遞到一旁,嘆氣道,“妮子彆氣了,估計今日這事不是這麼簡單。”
春妮手下一頓,疑惑道,“啥事啊?”
蒲草瞧得她這般傻呆呆模樣,好笑得彈了她的腦門兒,然後仔細說道,“昨日咱們賣菜得了銀錢的消息,怕是村裡人都知道了。今日你公婆和張老二一家又都湊了過來,許是都打着什麼算盤呢。”
春妮想起昨晚兩人躺在炕上興奮得睡不着,也曾商量過這事兒,就道,“你不是說,明年就要教村裡人種菜嗎?他們若是看着眼紅,告訴他們這事兒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