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賬目不過薄薄一頁,金秀玉一行一行看去,雖則看到數目上與往常有異,但見那批註明細,倒是合情合理的,便合上了冊子,擡走頭,展顏一笑。
蓮芯的心已快從嘴裡跳出來。
“你做的極好,跟我來領銀子罷。”
“是。”
蓮芯的心頓時彷彿從高空跌落平地,她後着胸口,此時方纔感到踏實。
柳弱雲跟着金秀玉,領了一匣子銀元寶,帶了蓮芯回清秋苑。
這一路上,蓮芯左顧右盼,深怕有個人從那小徑樹後跳出來,搶了她手裡的匣子。
能至進了清秋苑上房,將門牢牢關了,她才真正鬆了口氣。
將匣子放到桌上,輕輕打開,只見滿滿一匣子銀元寶,碼得整整齊齊,放着銀光。
“姑娘,這是多少?”
柳弱雲淡淡道:“三千兩。”
蓮芯嚥了一睛口水道:“姑娘哄人,這一小匣子,哪裡來的三千兩?”
柳弱雲白她一眼:“那底下還壓着銀票呢。”
蓮芯忙揀了元寶起來,果然底下露出一角銀票的邊來。頓時滿心欽佩,瞧着柳弱雲的眼睛都放着光。
“姑娘,你......你如何讓少奶奶拿出這許多錢來?”
柳弱雲冷笑道:“當初母親在的時候,一手一腳教了我做生意的法門,若不是那女人從中作梗,將我陷害,我哪裡落到今日這般境地。少奶奶雖不傻,於這生意賬目上的門道,卻還生澀得很呢。”
蓮芯嘆氣,姑娘從前在家便是才女,太太多年心血,調教得如何出挑,竟叫那女人一條毒計,害成如今模樣。若不然,柳家的家業放在姑娘手裡,雖不敢說比肩李家這樣的首富,必定也早已大富大貴了。
姑娘,原也是脂粉隊裡的英雄呢。
柳弱雲盤算了一陣,突然開口道:“蓮芯,你我二人都不得輕易離府。這事兒必得託一可靠之人去辦,你可有合用的人選?”
蓮芯想了一想,拍手道:“倒是有一個人。”
她俯身過去,在柳弱雲耳邊說了一個人名。
柳弱雲皺眉道:“這人與咱們全無交情,如何使得?”
“誰說全無交情來着!”蓮芯又俯身過去,對她耳語一陣。
柳弱雲驚道:“果然如此?”
“奴婢也是無意中得知,才前幾日與他搭了話。不然他媳婦兒當日爲何這般行事呢,必是有習護着姑娘的。”
柳弱雲點點頭,驚喜道:“萬想不到竟能在府中得到這般助手。你既如此說了,必是成事的,只是謹慎起見,你回頭悄悄找了他來,我再盤問一番。”
“是。”
不提清秋苑主個二人打的如何算盤,單說明志院這邊,李越之午睡醒來,自然又有銀盤替他捧了書箱,伺候他去了後花園小樓管先生處。
真兒卻發愁道:“常有言,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少奶奶既覺着管先生並非良師,爲何還叫阿平跟着他學習呢?”
金玉秀笑道:“你不是也說了麼,管先生雖有個毛病,學問人品卻是級信得過的,雖難免有些江湖陋習,倒也無傷大雅。阿平是個明白孩子,比之阿喜強了不知多少倍,況且老太太在呢,我也在呢,哪裡就能交他學壞了。”
她一面走回屋子一面說道:“我不過是想着,若是換了旁的先生,只怕用那些酸儒習氣將阿平拘壞了,倒不如就用這管先生,好歹還能引得阿平眼界開闊,何樂不爲?”
真兒笑道:“少奶奶如今愈發像個管家人,事事都想得周到,事事都說得條理分明。”
金秀玉甩帕子道:“說什麼管家人,累得很。”她伸着手臂打了個哈欠。
春雲忙道:“少奶奶也睡會兒罷。這天總叫人犯困,橫豎今兒無事,少奶奶且歇息一會。”
金秀玉點頭,真兒和春雲忙去整理牀鋪。
剛替她脫了外衫,就見李承之風風火火闖進來。
“咦?怎麼這個時辰回來?”
李承之顯然是路上走得急了,還有些氣喘,聽見她問話,也不回答,自行坐下拿走桌上的茶便喝。
金秀玉重新穿了外衫,走到外室來。
他承之入下茶杯,問道:“阿東現在何處?”
“他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近日更是從未見他人,倒不知又去了哪裡。”
李承之眉頭深鎖,老大一個川字。
金秀玉疑惑道:“可是急着找他?爲了什麼事?”
李承之微微有些怔忡,空失笑道:“這個阿東,倒是深知中隱隱於市的道理。”
他擡頭看着金秀玉,道:“咱們府裡頭這個阿東,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呢!”
“怎麼說?”
李承之想了想,道:“阿東絕不只是普通一個長隨這麼簡單,我如今只是猜測着。大約這幾日,他的身份總能拆穿了。且等着吧,只怕是個大人物呢。”
金秀玉驚訝道:“如何就冒出這許多大人物出來?先有長寧王與長寧王世子,如今又提起阿東來,好生奇怪。”
李承之擺擺手,若有所思道:“天將變,奇人輩出,有何怪哉。”
金秀玉不明所以,眨着眼睛愣愣地瞧他。
李承之見她模樣憨厚可愛,忍不住又擡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你這妮子卻操什麼心,外頭縱是天翻地覆,與你又有何干!”
金秀玉嘆了一口氣,從未有過的惆悵。
“近日來,我旁觀瞧着,你總有重重心事,歡樂的時候少,愁煩的時候多。你疼着我,護着我,不將這些煩心事說與我聽。我感激着,更加心疼着。相公,咱們夫妻一體,但凡有了煩心事兒,即便我出不得力幫不上忙,你也儘可說與我聽,好歹散發了那愁情纔是。”
李承之愣了一愣,一陣柔軟在心尖上泛開,伸手將她的身子慢慢攬過來,深深抱進了懷裡。
真兒和春雲早就識趣地退了出去,不忘替他們關了門。
“豆兒,得賢妻如你,家中煩惱盡去,外頭縱有千般爲難,我也盡扛得。”
金秀玉緊緊環住了他的腰,將臉頰貼在他胸膛上。
小夫妻兩個成親不過個把月,已鬧過了性子,近日又因李承之外頭辛苦,這般溫情已是少見。
李承之只覺心潮翻涌,想將懷裡這嬌軟的身子嵌入自己身體裡。他用食指勾住了金秀玉的下巴,擡起那小臉來。
“好豆兒,你是清泉一泓,我怎捨得叫那俗事污了你的澄澈......”
他喃喃低語,含住了那花一般柔軟芬芳的嘴脣。
深深的嘆息與低吟在脣齒間逸開。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偷得繾綣片刻。
金秀玉倚着李承之,只覺人生所盼大約便是如此:錦衣、玉食、良辰、美景,夫妻相知,家人團圓。
正沉醉着,卻見眼前李承之雙眸晶亮,饒有興味地凝望着她。
“做什麼這般瞧我,臉上起花了不成?”金秀玉忍不住拿手背擋了臉。
李承之哈哈一笑,拉了她的手,在她脣上又重重親一口。
“快些開了箱籠來瞧瞧,我家娘子有華服美衣,明兒隨我去赴宴。”
金秀玉吃驚道:“什麼宴會?”
李承之笑道:“自然是長寧王府的宴會。”
金秀玉張大了嘴。
“長寧王宴請淮安衆官員、豪紳、名士,明日酉時正,攜家眷赴宴。”李承之朗朗笑着,像是換了個人,豪情勃發。
金秀玉也感染了他的情緒,笑道:“常提起長寧王,如今才能得見真顏。既是王府盛宴,少不得要盛裝打扮纔是。”
“正是。”李承之笑着,心裡卻是豁然開朗。
大丈夫在世,總有那一搏。他自管膽大心細,怕什麼覆巢完卵,長寧王何等人物,況且還有那許多名士勇將,愁不成事?笑話!
果然到了第二日,小夫妻兩個盛裝打扮起來。
李承之是一身白色錦袍,蜿蜒繡着黑色纏枝紋理,翻翻卷卷綿延不斷,一路從襟口延伸到袍角,既精緻且繁複。這袍子卻不是外頭所制,而是請了李家繡坊的裁縫大師傅裁剪的布匹,金秀玉親手縫製,那上面的繡工更是費了她跟真兒多少的手工才繡成。
外頭還罩了一件淺紫色去萏紗敞襟修身褙子,袖子比半臂還要短上幾分,底下與袍子一般長短。襟口、袖口、袍底,都鑲了黑金色滾邊。
金秀玉今兒穿的是白色錦緞繡大紅牡丹花滾金邊的裙裝,高腰束胸,寬擺拖地,那大朵的牡丹就怒放在胸口,膝蓋以下層層疊疊蓮花一般漾開,只露出一點點紅黃兩色牡丹花的鞋尖。
金鵝黃色的腰帶,緊緊地勒着細腰,愈發襯得膚色如雪,曲線驚人。外面罩着一件鵝黃色雲萏紗的外衫,拿粉、紅、銀、淺綠幾色絲線繡的大朵大朵淺色牡丹花。
夫妻兩個這一穿着,端的是通身氣派,皎若玉樹,麗若春花,錦繡滿目,十分地富麗繁華。
便是隨身的真兒和春雲,也是盛裝打扮,比之往日大不相同。
主僕一行人出了明志院,外頭寶馬雕車已備。
這馬車平日輕易不得用,今兒主人盛裝赴宴,纔將它拉了出來,內裡四敞明亮,錦衾繡墩自不必說,便是外頭也是金漆銀花,富麗堂皇。車檐下兩盞琉璃燈,乃是仿的宮燈式樣,既精美且光芒四射。
下人放了小凳子過來,夫妻兩個正待上車,忽然見到那駕車的車伕一擡臉,頓時都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