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玉輕輕拍了拍李婉婷的臉頰,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則擡頭正色,對老頭說道:“敢問這位伯父貴姓?”
老頭“咦”了一聲,吃驚道:“你不認得我?”
老頭掃了真兒、春雲和李婉婷一遍,見幾人都茫然地看着他,不由又擡手搔了搔腦門,嘀咕道:“這長寧王府,居然有人不認得本將軍。”
他聲音極輕,金秀玉等人都未聽見。阿東高高在上,他是有武功在身的,耳目比常人要靈敏許多,自然聽了個一清二楚,這老頭叱吒風雲慣了,第一次被人無視,倒也好笑。
老頭嘀咕了一句,像是不怎麼相信,對金秀玉等人道:“我姓爾。”然後就直直地看着她們,等着對方恍然大悟。
金秀玉等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春雲不悅道:“你這老頭,好生奇怪,說一聲姓爾,我們哪裡就知道你是誰了?”
老頭瞪大了眼睛道:“我說姓爾,你還不曉得?那我告訴你,我的姓名是爾盛,這回你們該知道了吧?”
金秀玉等人都是一腦門子的虛汗。
老頭愈發不楞置信了,他盯着李婉婷道:“小娃娃,你幾歲?”
李婉婷比了比兩個手指:“十歲。”
老頭愣了愣,突然兩道眉毛一豎,怒道:“混賬,原來他們都是誑我呢,說什麼本將軍威名遠播,大允朝上下連三歲孩童都曉得本將軍的名諱,都是屁話!”
這回金秀玉等人卻是聽清了,他自稱將軍,在這長寧王府中,王爺都見得到,有一位將軍也不足爲奇。
只是她們四人都是閨閣女流,古時又是信息閉塞,婦道人家又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裡知道這位爾盛將軍是何許人也。
爾盛自個兒生了一會子氣,突然想起本來的目的,忙擡頭道:“女娃娃,你說方纔見到那個男子了,他在哪裡?”
金秀玉不提防他這麼一問,下意識地一擡手就要往頭頂上指去,突然反應過來,忙改指爲揮,擺着手道:“爾伯父,那好人我雖見過,但有件事卻不得不問個清楚。”
她底下這麼一動作,房樑上的阿東已嚇出一身冷汗。
爾盛問道:“你要問什麼事?”
“你說你要找的是你府中私逃的奴才,卻不知姓什麼叫什麼?”
爾盛答道:“他是我府裡的人,自然是姓爾的。”
金秀玉搖頭道:“這便錯了。”
爾盛一怔道:“哪裡錯了?”
“方纔我見着那個,雖與你形容一般,面似鍋底,卻並不姓爾,而是姨陳;並且也不是你府裡的逃奴,而是我府中的長隨。想來,你我所說的並非同一個人,伯父還是另去他處尋找吧。”
“姓陳?”爾盛吃了一驚,皺了皺眉,突又大叫道:“是了是了,他既逃了出來,必是改名換姓,改姓陳也不奇怪,你說他是府裡的長隨,也可能是他混跡於你府裡,逃避追捕,這也合情合理。”
金秀玉不悅道:“我敬你是長輩,同你好生言語,你怎可信口雌黃呢!”
爾盛也正色道:“女娃娃,這話就是你不對了。我明明親眼瞧見他往這屋裡逃進來,只有這一個門,屋後頭乃是一片大池,無從逃竄,那人必定還在屋內,你言辭閃爍,分明是有意遮瞞。哼,我也不同你爭辯,等我將他找出來,到底姓爾姓陳,自有論斷!”
他冷着臉,又瞪起了眼睛,凝神四望。
真兒和春雲都往金秀玉身邊靠攏過來,主僕四人緊緊挨着,都緊張地盯着他。
爾盛將屋子裡打量了個遍中,不過是間花廳,擺設簡單,並無可供藏人的傢俱,因此他一連看了幾遍,也沒發現半個人影。
只聽李婉婷輕輕說道:“嫂子,這老頭兒笨死了。”好方纔見爾盛對金秀玉無禮,心裡不滿,就不叫爺爺,改叫老頭兒了。
金秀玉忙捂住了她的嘴,以免她說漏了什麼。
爾盛瞥了李婉婷一眼,卻更加確信人就在屋內。腦子轉了一轉,暗想下面沒有,那麼上頭呢?
他把頭擡了起來,還沒等用眼睛搜索,就見一片暗影從樑上倏地躍下,在地上一彈,往門口射去。
“哪裡跑!”
爾盛一聲怒喝,恍若驚雷,金秀玉等人都忍不住又是一跳。只見他疾步如流星,五指一張,倒有簸箕大小,往前一探,便生生抓住了那黑影。
阿東脖子後面一緊,暗叫糟糕,身子一擰,泥鰍一般從衣裳中滑了出去,正待再向門外跳,膝蓋上被什麼小東西一撞,頓時一麻,就這麼一停頓的功夫,爾盛已經趕了上來,一腳將他踢翻在地,擡腿踩住了他的胸膛。
“哈哈,你小子,總算叫老子抓着了!”
爾盛豪情萬丈,臉上笑着,眼睛卻緊緊地盯着阿東。
阿東往上擡了笞身子,只覺胸口一腳如同一座大山,壓得他一動不能動,只好往地上一躺,泄氣道:“不逃了!不逃了!”
爾盛嘿嘿一笑,一俯身,抓住他胸口的衣服,甩開腿,將他往起一提。
金秀玉忙叫道:“住手!”
爾盛看她一眼,手一鬆,放開了阿東的衣襟,卻擡頭在他腦門上拍了一擊。
阿東頓時呲牙裂嘴。
“你小子,屬黃鼠狼的啊,倒是會躲。好嘛,倒是找了個好主子,真心護着你呢!”爾盛先是罵了阿東一句,後面那句話卻是斜睨着金秀玉說的。
金秀玉道:“這位伯父,這人乃是我李家長隨,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原諒,有什麼事兒只管同我這主家說便是。”
爾盛嘿嘿笑道:“女娃娃不曉事,他究竟是何人,叫他自個兒告訴你罷。”
阿東面現尷尬,躊躇了一下,對金秀玉深深施了一禮,道:“阿東隱瞞了少奶奶,實在是情非得已。我本名並不叫陳東,而是姓爾,名爾辰東。這個老頭,就是我老子。”
爾盛大怒道:“什麼老頭?”
“是是是,是爾盛將軍!這位爾盛將軍,就是我的父親;我,就是爾盛將軍的兒子。”阿東無奈地大聲重複一遍。
金秀玉一時反應不過來,愣愣地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
真兒、春雲還有李婉婷也是茫然地在爾盛和爾辰東之間轉換着目光。
李婉婷突然道:“你們倆,瞧着可一點都不像呢!”
“啪”一聲,爾盛又擡手在爾辰東腦門上拍了一掌,罵道:“還不快將你這鬼樣子給洗了去!”
爾辰東呲牙裂嘴,鬱悶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對金秀玉道:“少奶奶清稍等片刻。”
他走到桌前,那茶水已經放涼,便用茶水洗了臉,露出原本的膚色。然後走回金秀玉面前,從袖筒裡滑出一柄精巧的匕首,用鋒利的刃口,輕輕將脣上的兩撇小鬍子都喬了去,臉上頓時一片乾淨。
金秀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這哪裡是那好個人到中年的長隨阿東,分明是個才二十出頭的小夥子。
古人成年後卻是年齡難辨,只能從面貌和穿着的打扮推測。像阿東不過是留了鬍子,衣裳顏色沉了些,便讓人誤以爲他是個中年男子,沒想到真身竟是如此年輕。
她頓時覺得人生幾何,各種奇人奇事都能遇見,正要開口,身後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果然不出我所料。”
她驚喜地轉過身去,果然李承之面帶微笑,款款走來。
“相公!”
又見李承之後面一箇中年男人邁着方步走過來,黑紅袍子,金色腰帶,頭戴小小金冠,面如美玉,目若明星,脣上整整齊齊的一字胡,倍增成熟。這男人,不過小小走了幾步,便很穩如山,捷如豹,威如獅,天然一段皇家風範。
金秀玉雖只見過背影,但不用多想,就知道這位正是此間的主人,長寧王。
她忙行大禮道:“民婦李金氏拜見王爺。”
真兒、春雲自然也立刻跪了下去。李婉婷到底大家出身,禮數是周全的,也跟着金秀玉行了大禮。
長寧王朗朗道:“免禮。”
“謝王爺。”金秀玉等人站起,恭敬肅立一旁。
李承之稍稍側了一下身體,藉着身子的遮擋,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莫怕。”
話雖如此,金秀玉也知道長寧王面色如此和藹,自然是不會有什麼爲難她們的,只是天生上位者的威勢,還是讓她覺得十分凝重,不敢多做任何一個小動作。
長寧王也不理會她們幾個女子,對爾盛笑道:“恭喜將軍,終於找到了公子。”
爾盛斜睨着爾辰東,嘴裡應道:“不是找,是抓纔對。”
爾辰東挑挑眉,倒沒說什麼。
李承之笑道:“你果然不是尋常人。”
爾辰東嘆息道:“大少爺也並非尋常人,居然早已猜到我的身份。”
李承之搖頭,說道:“今日之前,我只是猜測你身份不同尋常。直到方纔,才由王爺點破。”
金秀玉這才確信了,阿東果然是爾盛將軍的兒子。爾盛將軍跟長寧王如此熟絡,定然身份高貴,那麼阿東,應該也是一個大人物了。
她偷眼瞧了瞧長寧王,又瞧了瞧爾盛 ,再瞧了瞧阿東,暗自嘀咕淮安怎麼突然多了這許多大人物,莫非要風雲際會不成?
長寧王一直保持着溫和卻暗藏氣勢的微笑,目光一掃,落在了最矮小的李婉婷身上。
“這位,便是李府的三小姐麼?”
李承之答道:“正是拙妹。”
長寧王點點頭,衝李婉婷招了招手。
金秀玉等人都對長寧王十分敬畏,就是李承之,那也是恭恭敬敬的,沒想到李婉婷倒是一點也不怕,長寧王衝她一招手,她幾步就走了過去,半點猶豫都沒有。
站到跟前,也是仰着臉,一雙眼睛張得大大的,眨巴眨巴。
長寧王用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笑意比方纔又多了幾分,問道:“我聽說,世子日日傳召你。他秉性頑劣,是不是欺負你了?”
李婉婷一怔,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扭過頭看着李承之和金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