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老太太正帶了一幫子丫頭僕婦往明志院那邊趕，不提防大少爺李承之就回來了，剛進了大門。
“什麼也別管了，快叫他來，他媳婦兒正生孩子吶！”
老太太這一嗓子吼得有多響，把那報信的小廝差點都給嚇趴在地上。
大少奶奶生了！？這可是大喜事，小廝也顧不得腳腕子疼，立刻把屁股扭過來對着老太太，拔腿飛奔而去。
“跑得到快！”
老太太嘀咕一聲，忙又催衆人道：“快走快走！”
她剛把退邁開，就聽後面傳來李婉婷的叫聲。
“奶奶，等等我！”
老太太回頭一瞧，李婉婷提着裙子跑在最前頭，林媽媽、張媽媽還有一種丫鬟都氣喘吁吁的跟着。
李婉婷跑到老太太跟前，氣兒還沒喘勻，就被老太太一把拽住了手腕，祖孫兩個三步並作兩步地往明志院趕。
明志院裡頭，一聲一聲的叫聲，越來越慘烈。
嘴裡含了真兒塞進來的參片，金秀玉這才重新有了力氣，能看見東西了，也能聽見聲音了。她這會兒也知道了，自己的生產果然如之前所預期的，有些困難起來。
但是賈媽媽和甄媽媽都十分地鎮定，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露，就跟她說用力，已經看見孩子的頭了。
她也感染了這一份鎮定，咬住了參片，再次開始用力。
“豆兒，奶奶在這兒呢，別怕！”
老太太的聲音透過窗櫺，傳了進來，金秀玉頓時覺得身後有靠，心頭不知怎麼的，就安定下來，只專心地跟着甄媽媽的指揮，她怎麼說，自個兒就怎麼做。
老太太一聲一聲地叫着“別怕”，李婉婷也跟着喊“嫂嫂”。
真兒和春雲一邊一個握着金秀玉的手，兩人的手掌都被抓得生疼，甚至還被她的指甲抓出了血絲，卻一聲痛都沒喊，一口一個叫着“少奶奶”。
這麼多人的鼓勵，金秀玉都收到了，她再不想別的，就跟着甄媽媽、賈媽媽的指導，盡她最大的力量。
老太太的聲音十分鎮定，那是金秀玉根本看不見她的臉。老人家的臉色可也不怎麼好呢。
生孩子她見過不少，大二媳婦生阿平阿喜的時候就是難產，可是那會兒，難產是早就預料到的，所以大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知道大人多半是保不住。
可是金秀玉這會兒不一樣。
老太太一輩子大約也就這麼些年頭了，可就沒什麼婆媳緣。大兒媳婦好歹是生了兩胎，前後也有十年的時間跟着她，二兒媳婦可是進門才幾天就跟着二兒子出門赴任，結果就雙雙沒了。
金秀玉這是她膝下唯一的孫媳婦兒，說實話，是又當媳婦有當女兒。頭一回見面就極合她的緣，她真是打心眼裡頭疼呢。
若說李承之、李越之和李婉婷都是她的心肝兒，那金秀玉就是她的眼珠子。
況且，大夫都說金秀玉胎位穩，身子也好，生產應該是順利的，誰能料到這會兒還是艱難起來。
老太太手裡握着一串佛珠，不停地念着經，念幾句就叫一聲“豆兒別怕”。
李婉婷是早就不敢說話了，她雖然膽子小，到底是小人兒，沒經過這些事，眼見身邊所有人都一臉凝重，心裡頭就怕起來。咬着嘴脣，拉着老太太的袖子，靠在她身上，死死地盯着上房的門簾子。
“大少爺！”
不知是哪個嚇人慘烈地嚎了一嗓子，引得老太太和李婉婷都扭過頭去。
果然，李承之一身青袍，差點一腳把跪在地上的下人給踢飛了。他手上提着袍角，腳下就飛奔過來。
及至近了，才瞧見他滿臉胡茬，眼睛裡都是紅血絲，臉上都是風吹雨打的痕跡，比走的時候生生老了十歲的樣子。
老太太心裡一酸，眼睛就紅了。
“奶奶！”李承之撲過來就跪下了。
老太太一把拉住，沒叫他膝蓋磕到地：“回來的好。”
李承之站起來，眼睛就看了上房的門簾子一下，正巧金秀玉尖叫了一聲，他的心頓時一抽，就跟有一隻大手狠狠地抓了一下似的。
李婉婷撲上來抱住他的腰：“哥哥，嫂嫂……嫂嫂……嗚嗚……”
她話沒說出口，便先哭起來。只有這個時候，她纔不是混世魔王，而是一個小女兒。
李承之把手放在她頭上，輕聲道：“嫂嫂在生寶寶。”
他聲音平靜，眼睛卻緊緊盯着上房的門簾子。
老太太又是一陣心酸，扭過頭去，拿手指點了點眼角，衝着上房喊了一聲：“豆兒，承之回來了！”
金秀玉耳邊亂哄哄的，偏生這一句像破開了驚濤駭浪的利刃，一下子就被她捕捉到了。
“相公，相公……”
她的聲音明明很細小，然而屋外院子裡的李承之就像是心靈相通一般，一下子就聽見了。他再也忍不住，捏住拳頭後高聲一叫。
“豆兒，我回來了！”
一聲下去，上房裡頭忽然靜悄悄的。院子裡衆人也嚇了一跳，難道屋裡的人都被驚到了？
剛這麼一想，就聽屋裡頭轟然爆發出一陣尖叫。
“少奶奶暈了！”“少奶奶暈了！”
李承之急得不行，一把甩開李婉婷，就要往屋子裡衝。
老太太這回一點也不像個老人，往前一撲，就抱住了他的腰。
“承之！男人是不能進血房的！”
“奶奶！？”李承之咬着牙，又是焦急又是無奈。
老太太擡頭道：“你放心，甄媽媽賈媽媽都是有經驗的，絕不會讓豆兒出事。”
像是印證老太太的話，上房裡頭再次傳出歡呼聲，少奶奶醒了。
像是一塊大石掉下來，李承之頓時鬆了一口氣，兩條腿都有些發軟，他在海上漂泊大半年，遇到多少艱難險阻，都沒像今天這般讓他六神無主。
他是關心則亂，就沒看見老太太也是偷偷鬆了一口氣，加緊念起經來。
屋裡頭，金秀玉暈了一回，還好賈媽媽和甄媽媽隨機應變，在她人中一掐，就把人給弄醒了，真兒趁機又塞了一片參片到金秀玉嘴裡。
甄媽媽拿帕子替她擦了擦額上和脖子上的汗水，微笑着說道：“少奶奶是好樣兒的，孩子的頭已經看見了，再努把力，就能生出來了。老太太和大少爺都在外頭守着您呢，別怕！”
她的聲音又慈祥又親切，金秀玉就覺得心尖子上軟軟的，熨帖極了。
點了點頭，她輕聲道：“媽媽，您再教我。”
甄媽媽笑着點頭，再次教她呼氣、吸氣、用力。
真兒和春雲雖然一直抓着金秀玉的手，這會兒卻實在忍不住，都扭過頭去，眼淚撲簌而下，忙拿帕子捂了眼角，生怕叫她看見。
院子裡頭可看不見這些情形，老太太和李承之都是面上鎮定，心裡就跟火油煎一般。
尤其是李承之，妻子在裡頭給他生孩子，他卻只能乾巴巴地在這裡站着，什麼忙都幫不上，就連握着她的手給她一點鼓勵和力量，都不能夠。他實在是從沒有像現在這般，感到自己是這麼地沒用。
“豆兒！豆兒在哪裡！？”
院門口又是一陣混亂，李承之扭過頭去，竟是金家兩口子，金老六和金林氏來了。
老太太剛得到花兒的稟報，說金秀玉要生的時候，就已經派人去東市通知金家，還特意讓駕了馬車去。果然，這會子金家二老就來了。
“老太太！”金林氏撲過來，一把就抓住了老太太的手。
“豆兒，她怎麼樣了？生了沒？”金林氏一張臉焦急的，兒子不在身邊，可就這麼一個女兒了，她生孩子真是比自己生孩子還擔心。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忙安慰起來
李承之也給金老六見了禮，叫了聲“岳父”。
金老六倒是鎮定，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話也沒說，就看着上房的門簾子，臉上波瀾不興。
大約是受他感染，李承之不知怎麼的，心裡突然也就鎮定起來。
金秀玉一使勁，再次“啊”尖叫起來。
“出來了出來了！”賈媽媽欣喜地叫起來，聲音頓時高了八度。
甄媽媽忙大叫一聲：“用力！”
金秀玉聚齊了所有的力量，往身下一使力，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從下體滑了出去。
“出來啦！”
伴隨着賈媽媽驚喜的叫聲，她渾身一鬆，所有的力量都消散了，腦袋也跟着往旁邊一倒。
“少奶奶！”真兒立時驚叫起來。
金秀玉並未真的暈了，眼皮鬆鬆地合着，嘴脣微微動了動，真兒看出她的口型，是“沒事”兩個字，頓時心裡一鬆。
賈媽媽倒提着孩子，啪啪兩聲。
“哇——”嬰兒洪亮的哭聲，彷彿金雞報曉，一聲兒就破開了漫天的陰霾。
院子裡所有人都齊齊鬆了一口氣。
尤其是李承之，放下心中大石的同時，一股初爲人父的欣喜便油然而生。
屋裡頭，賈媽媽和甄媽媽，忙着給孩子清洗身體，給金秀玉清理下身，又給她擦汗更衣，合力擡到了牀上。
丫頭們都高高興興地收拾着狼藉的屋子，嘴巴都笑得合不攏。
賈媽媽拿早就準備好的襁褓，將嬰兒一包，抱在手裡，掀開簾子出了門。
早就等着心急的衆人一擁而上，七八隻手伸過來，都是要搶孩子的。
賈媽媽趕緊往後面一退，上了一個臺階，衆人也才意識到不妥，都傻乎乎地笑起來。
老太太最心急，開口就問：“男孩女孩？”
賈媽媽哈哈一笑，說道：“恭喜老太太喜得曾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