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少奶奶,親家金奶奶來了。”
底下突然有人稟報,李老夫人立刻對李婉婷喝道:“快些收了哭相,莫教人笑話。”
李婉婷剛把哭泣的情緒給醞釀出來,叫她一喝,又都縮了回去,好不氣悶。
金秀玉問道:“我母親是一個人來的,還是帶了誰來的?”
“帶了金少爺來。”
她應了,暗自猜測這母子兩無緣無故來作甚。
“誰媳婦兒,快隨我去迎你母親。”
李老夫人一招手,她忙過去攙了胳膊,只見老太太扭頭對李婉婷道:“你可要同去?金奶奶也許久未見了罷?”
小婉婷正彆扭着呢,把臉一甩,道:“不去,一個老太太,有什麼好瞧的!我自有去處,不勞你們操心。”
老太太和金秀玉相視一眼,都不理她,徑自帶了丫頭出門。
李婉婷本是撒嬌,見果真無人理她,自個兒又生起氣來,嘴巴撅的老長,大約能掛個醬油瓶子。
金林氏是內眷,金沐生又是未長成的孩子。下人們都知道老太太對少奶奶的疼愛,對金家母子便格外尊重,又因是少奶奶至親,便沒有領到正廳,直接領到內院花廳裡坐定。
金林氏雖是第二回來,依舊對李家的繁華豪奢感到驚歎,不停地摩挲手臂下光滑結實的黃花梨木椅扶手,一雙眼睛也不斷地四處掃視。
金沐生雖坐着,卻顯得有些不耐煩。
細碎密集的腳步聲傳來,母子兩個都轉過頭來。
“親家,金媽媽!”李老夫人腿還沒邁進來,嘴裡先叫起來。
金林氏忙不倫不類地福了一福,道:“親家奶奶,問你好啦。”
李老夫人笑眯眯地虛扶一把。
金沐生一眼瞧見後面的金秀玉,大叫一聲:“金豆兒。”後腦勺上立刻風聲響,他把腦袋一晃,竟將金林氏拍過來的一巴掌躲了過去。
金林氏自然有些吃驚,金秀玉卻笑道:“果然是跟着阿東學了真本領了。”
金林氏斜睨一眼,道:“學得好本事,都拿來對付自己人呢。”
金沐生不以爲然地扭過頭去。
李老夫人笑道:“同小孩子計較些什麼,來,金媽媽快請坐。”
她們這兩個親家的稱呼也是不倫不類的,金林氏管李老夫人叫親家奶奶,李老夫人直呼她金媽媽,李家的下人們都跟着李婉婷和李越之兄妹管她叫金奶奶。好在李家一向不按常理行事,金秀玉倒也見怪不怪了。
“金媽媽今兒怎麼來串門?”
金林氏斜睨了金秀玉一眼,對老太太說道:“喏!還不是我這大閨女,自打出閣,除了回門那一趟,可就半點音信皆無了。說起來,兒女到底同做父母的不同。娘生兒是連心肉,去哪兒都是心心念念記掛着;兒女卻有那薄倖的,自個兒成了家,就將父母的恩情拋到腦後。素來只聽說不孝兒女,哪裡有不慈得到父母來。”
她一面說,一面露出悽婉的神色來。
金秀玉哭笑不得,說道:“孃的本事倒也見長,往日都是直來直往,如今到學會拐彎抹角了。我多咱就忘了父母的恩情?娘若有事,只管叫人尋找。即是做了人家媳婦兒,哪裡有見天往孃家跑的道理。”
金林氏抖着手指着她,對李老夫人道:“您瞧您瞧,這哪裡是做女兒的人說出來的話!”
李老夫人失笑道:“你們母女多久才見一面,這般魯莽地爭起來,纔是淡了情分呢。”
金秀玉揉着額角道:“娘今兒來,就是爲了數落我麼?”
“呸!”金林氏啐他一口道:“誰爲了你這個狠心短命的?我不過是想着我那寶貝女婿,還有親家奶奶罷了。怎麼着?我到自個兒親家家裡頭串門,還得有個理由不成?”
金秀玉陪笑道:“哪裡的話呢!娘既是來親戚家串門子,可不該兩手空空罷?”
她斜挑着眼角,像是等着看金林氏的笑話。金林氏一哼,從旁邊几上抓過一隻竹籃,往她面前一放,說道:“瞧瞧,今早才摘的橘子,又大又甜。”
金秀玉挑了一個捏了捏,笑道:“娘倒是有心呢。”一面叫小丫鬟們拿了下去。
金林氏嗤了一聲,往下一坐。
金秀玉見李老夫人面色憂愁,忙笑道:“老太太摸着急,這不過是我們母女兩個慣常的鬥嘴,旁人瞧着厲害,不過自個兒逗樂罷了,老太太可千萬莫當了真。”
金林氏也道:“是了,親家奶奶莫較真,咱們是鬥嘴慣了,哪回都得鬥上一鬥。您若不嫌我們粗莽無禮,我便常來走走可使得?”
李老夫人笑道:“使得使得,我老婆子孤寡地很,巴不得親戚們常來。你閒暇無事,只管來尋我,咱們兩個叫上丫頭們打牌鬥鳥,老孃們兒也找些個樂呵。”
丫頭們揀了好看的幾個橘子,用果盤子盛了,金秀玉遞了一個給金林氏,又自個兒剝開一個,遞給李老夫人,嘴裡卻說道:“哪有客人自個兒叫自個兒常來的道理。”
金林氏不以爲然,說道:“還是親家奶奶,說的對極了,只需你們年輕媳婦子玩鬧,咱們老孃們兒也該自個兒找樂子。”她轉了臉對李老夫人道,“我倒是也愛打牌的,左鄰右舍都打不過我呢,親家奶奶這裡可有打牌的好手?”
李老夫人將手一擡,指着青玉和秀秀道:“喏,我這青玉丫頭是個牌堆裡的英雄。那一頭秀秀,也叫她給教了出來,師徒兩個都打得好着呢。咱們可叫她們擺上牌來,打上幾圈?”
金林氏笑道:“好極好極。”
青玉和秀秀便吩咐小丫頭去取牌,又叫小廝擺出黃花梨的四方小牌桌來。
金秀玉不會打牌,由着她們取樂,自個兒走到金沐生跟前,問道:“你今兒卻是做什麼來?”
金沐生道:“今兒本事我習武的日子,阿東師傅卻不見,我是問你要人來了。”
金秀玉皺眉道:“阿東這幾日總是行蹤不定,他平日便是灑脫慣了的,野馬一般,我哪裡曉得他在哪裡。”
“這卻奇怪了。上回他就說,近日府裡頭有事,怕是不能夠如往常一般出來,怎麼你又說,他不在府裡?”
金秀玉也疑惑道:“是有些古怪。”
“吃!”
那邊廂金林氏大叫了一聲,顯然是吃了張好牌,李老夫人、青玉、秀秀三人都是小小一譁。
金秀玉偷偷問金沐生道:“娘今兒個到底爲什麼來?”
金沐生驚訝地看着她道:“她不是說串門子麼。”
“這話你也信?娘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曉得,無事不登三寶殿,平白無故的,她會跑了大半個城過來?”
金沐生微笑道:“金豆兒嫁了人,倒是聰明瞭些。我偷偷與你說,娘今兒來,目的可不一般呢。”
金秀玉將耳朵湊過去,只聽金沐生輕聲說了緣故,頓時哭笑不得了。
原來金林氏自從將女兒嫁進李府,日日都受着左鄰右舍們的奉承,都道她有了個好女婿,早晚得老大的富貴,她每每也十分得意。只是日子一長,也不見金秀玉搬瞭如何的金山銀山回孃家,旁人本來就是眼紅的,哪裡是真心贊慕,自然有那愛說嘴造謠的三姑六婆們,紛紛紜紜胡說起來。
說女兒究竟是那潑出去的水,嫁了人就是他姓,如何還能記着孃家。金林氏那就是養了個富貴少奶奶出來,那又如何,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罷了。
聽得金林氏鬧心,終於同人爭辯起來。
於是便有那好事之人與她打了賭,要看她能不能從已經做了少奶奶的女兒身上得到孝敬。
金林氏當時一衝動便應了賭,事後自然是後悔的,只是若拿不出實據,又丟了臉面,只得今日帶了兒子作掩護,用了串門子的藉口,纔來到李府。
金秀玉恍然大悟,這不就是打秋風來了麼!
只是,說到底還是自家親孃,生了她養了她,又將她風風光光送嫁。金林氏如今要掙面子,不過是爲着成全她這女兒的一個孝名,於她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何必遮遮掩掩,同我說也就罷了,娘兩個還有什麼說不出口的。”她輕聲嘀咕着,卻見牌桌上的金林氏偷偷往這邊望過來,見了她的目光,立刻又縮了回去。
金秀玉暗中發笑,心裡則盤算起,待會拿些什麼東西叫她帶回去纔好。值不值錢倒還罷了,最要緊,得風光顯眼,才能替她撐起面子來。
正想着呢,金沐生扯了扯她的衣角,低聲道:“那兩個呢?”
“哪兩個?”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金沐生頓了一頓,說道:“那對龍鳳胎。”
“哦,原來是阿平阿喜。阿平每日都得上先生那裡學功課,阿喜正自個兒院子裡頭頑呢。”
金沐生撇嘴道:“女孩兒家就是女孩兒家,整日裡縮在房裡,也不嫌悶氣。”
金秀玉差點笑出來,李婉婷那還叫整日縮在房裡?她一天不往外跑,就已經是太陽從西邊出來的稀奇事了。
“我可記得,當初阿平阿喜來咱們家,你可不大待見,今兒怎麼倒問起他們來?”
她奇怪地看着這個弟弟。
沐生抿了抿嘴,目光不自然地左右遊移了一下,訕訕道:“不過隨口問問罷了……”
“金沐生!!”
一聲驚呼,將金秀玉和金沐生姐弟倆都嚇了一跳。
就見李婉婷滿臉驚喜,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