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達強將超市的雜貨倉庫騰出一個小地方來,剛好可以擺放下一張兒簡易的行軍牀,紫風曳暫時躲在這裡了!……
小庫房的鑰匙只有伊達強纔有,伊達強找了個藉口給營業員放假三天,避免人家發現躲在地下倉庫的紫風曳!擁擠的小房間裡,堆放了各種各樣的生活日用品,醬油、衣架、肥皂、衛生紙、礦泉水兒,空氣中飄散着混合難聞的味道。一盞昏暗的燈光懸吊在屋子正中央的地方,唯一的一扇小窗戶是封閉式的,隔斷了與外界及燦爛陽光的聯繫……
如此艱苦的居住條件下,紫風曳一點兒都不介意,在馬路上流浪了兩天,能夠擁有這一片兒遮風擋雨的地方,已經勝似天堂了!這種隱晦的地方正適合現在四處逃亡的她。她不擔心警察來找麻煩了,他們不是剛剛纔來過嗎?越是危險的地方越是安全,他們大概認爲聰明的紫風曳不會自投羅網吧?……
她一瘸一拐的走到牀前,重重地倒下休息,一層薄薄的被子裡卷着難聞的發黴味道,伊達強是個粗枝大葉的人,生活條件一塌糊塗,即使他有了不少的錢,也不懂得如何享受生活,紫風曳對這個窩囊的男人嗤之以鼻。她陰鬱的目光看着那晃動的燈光,心裡盤算起今後的打算。在這裡修養幾天,想辦法將伊達強手裡的錢全部要回來,再逃離這座讓她傷透了心的城市,改名換姓、重新生活……
小門被推開了,伊達強探出腦袋來:“伊雪,飯來了……”他提着一個飯盒,佝僂着身體走進來:“起來,吃飯吧!……”
紫風曳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兒:“怎麼這麼晚?我都快餓死了……”
“怕被人家看到!唉……我在街上盯了很久……”他在牀邊坐下來:“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呀?……”自從昨天下午,紫風曳來了以後,他每日裡惶恐不安,天天擔心着被警察們識破,落下一個包庇逃犯的罪名。可他又不忍心看着親生女兒像個乞丐樣的流落街頭,真是左右爲難呀!……
“沒出息!……”紫風曳懶洋洋地坐起來,從伊達強手中搶過飯盒,毫不客氣地打開,開始狼吞虎嚥……
“肉太少了……”她一邊兒咀嚼着,一邊兒含糊不清地說道:“你怎麼那麼小氣兒,多花點錢不行嗎?我是你親生女兒呀,你打發乞丐嗎?……”
伊達強無奈地搖搖頭:“我記得你不愛吃肉……”
“我的身體現在需要營養……”她瞪着眼睛吃飯……
“伊雪,你是不是?……”伊達強憂慮地問道:“真得得了艾滋病?……”伊達強不得不懷疑,紫風曳現在的樣子很醜,滿臉都是大大小小的皰瘡,脖子上也長了不少。特別是她的頭髮都快要脫落光了,稀稀落落的幾根盤在頭皮上,難看得不得了……
“別相信他們的鬼話!我就是普通的皮膚病,過敏、是很嚴重的過敏……”她氣憤地喊叫出來,口中的飯粒和唾沫都噴了出來,弄得伊達強躲閃不及,沾了一臉的口水……
他用手抹拉一下臉,喪氣地說道:“好了、好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紫風曳敲打着手中的筷子,嘶啞着嗓子說道:“這都是那個死海盜陷害我的謠言!那些照片,那些故事都是他瞎編的!那些警察也是他們花大錢賣通的,我沒有殺人,我沒有做過壞事,都是他們誣陷我的,我是個好人……”
她的眼睛裡冒着紅色的火光,讓伊達強畏懼幾分:“那你準備什麼時候離開我這裡呀?我這裡也很不安全,說不定哪一天,警察又找上門來了……”
紫風曳停止了咀嚼,壓低了聲音說道:“你以爲我不想立刻這個鬼地方嗎?可我的身上沒錢!老頭兒,你現在有多少存款?……”
伊達強不由向後縮着腦袋,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我可沒錢!……”
紫風曳直視着他的眼睛:“你不要撒謊了!你有沒有錢,我會不知道?你從我這裡敲詐走了多少?好了,你趕緊把這些錢都還給我,我就遠走高飛,你也不用整天害怕了!……”
伊達強慌忙站立起來,向後倒退着:“你胡說什麼呀!我的那點錢,可是我後半輩子養老的錢!我沒有一技之長,這個小超市一直都在賠錢呢!我投進去做生意,連本錢都收不回來!……”
“你是不是我親爹呀?……”她惱怒都叫道:“我都快要病死了!我很多天都沒有吃藥打針了,我快要撐不下去了!你是不是想看着我死在這裡?……”
他小聲嘟囔着:“那你去投案呀!你剛剛不是說自己冤枉的嗎?讓警察查清楚了,你就可以治病了……”
“哼!你少廢話……”她斜眼冷哼:“你不給錢,我就永遠賴在這裡不走,看你怎麼辦!……”
她將飯盒丟在地上,往牀上一躺,就像一個耍無賴的癩蛤蟆,滿臉的紅皰都凸凹不平……
“你要多少錢?……”他不安地問道……
“五千萬!……”她冷冷地說道……
“我沒有那麼多!你不是告訴你了嗎,我做生意都陪進去了。還有,前一段時間賭錢也輸了不少!……”海裟欏上次給的那一張空白支票,不知道爲什麼就作廢了?對應不上了!大概他發現了伊達強幫着紫風曳,隱瞞伊依的身世,就快速取消了這筆錢!……
“那是你的事情!我拿錢走人……”她背對着他……
“你給我耍無賴呀!……”伊達強拍着大腿!……
“那也是跟你學的!遺傳……”她閉上了眼睛!……
伊達強嘆息,無可奈何地走向門口!看來,不給她一些錢,是打發不走了……
一陣陣兒冷風從門縫裡擠進來,‘吱吱扭扭……’的讓睡夢中的人翻來覆去……
她蒼白的臉上滲出絲絲冷汗,渾身難受地如同泡在冰冷的河水裡。她抱緊了棉被,蜷縮成一團兒,她的牙齒打着冷顫,咬得‘咯吱、咯吱’直響……
又做噩夢了吧?這些年來,只有在夢中她纔是真實的自己,才能看到當年那個貧困的漁家小女孩。她騙過了紫秋、騙過了赫連昱城、騙過了伊依、騙過了身邊所有的人,唯獨騙不了睡夢中的自己……
所以,每一次,在夢中掙扎着醒過來,她都要去風月場所麻痹自己,在酒醉笙歌中和男人們鬼混,在人多熱鬧的地方尋求一點點可憐的溫暖,在男人們的懷抱中翻騰,感受被擠壓的痛苦。她何嘗不想做一個真正尊貴的、玉潔冰清的大小姐呢?可她心中的魔障揮之不去,她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這些隱藏在內心的真實景象在推波助瀾。是王秀英的鬼魂引導着她走向了黑暗的深淵……
她看到小伊雪的雙手上沾滿了鮮紅的血,看到她拿着安眠藥在月夜下的青石子小路上奔跑,看到自己將安眠藥悄悄放進王秀英的水杯裡,看到那一片片火光中王秀英被燒焦的手臂,還有那憤恨絕望的垂死目光……
滾滾的黑煙兒,從她的腳下蔓延升騰,越升越高,逐漸覆蓋她的全身……
“咳咳、咳咳……”她捂着嘴巴咳嗽着,她緊閉着雙眸在黑煙中雜亂地揮舞着手臂:“逃、逃、快點兒逃呀!……”
紫風曳猛地睜開了眼睛,在牀上坐了起來……
她微微鬆了一口氣兒,還是一場夢呀!她摸去額頭上的冰冷的汗珠,眼神黯淡起來。最近的夢太多了,好多天斷藥讓她的神經和身體都越來越緊張。她就連釋放自己壓力的地方都沒有了。那些風月場所大概都佈滿了海裟欏和警察們的眼線吧?她哪裡也不能去了,就算去了,也不會有男人選擇她現在的醜模樣……
紫風曳傷心地摳着被單,一滴兒淚水緩緩地流下……
突然,她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的手抓起被子,緩慢地擡起來……這一條兒花被單,根本就不是昨天夜裡睡覺時蓋的被子?粗布的紋路、鄉俗的圖案似曾相識,不由喚醒了她記憶深處的某些敏感……
這是哪裡?這不是伊達強的超市小倉庫?……
紫風曳的手指顫抖起來,更多的冷汗從後背上冒出來……
她猛地擡眸,渾身的寒毛都豎立起來了……
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什麼地方呀?……
窄小簡陋的破屋裡飄蕩着濃濃的魚腥味道……
一股股鹹溼的風撲到她驚恐的臉頰上……
此時的她,躺在一張小牀上,她佈滿紅絲的眸底映出一個、一個熟悉的場景……
破爛的樟木衣櫃、帶着缺口的舊式老油燈、簡陋的大木牀、發黃的蚊帳上用補丁貼着破口子、窗臺上懸掛的幹海帶、發黴發黑的牆壁上懸掛着一件防雨的蓑衣、高低不平的水泥地面上放着幾個爛魚簍子,裡面還有她從海鮮市場裡買剩下的幾條死魚……
這裡,不正是魚街老家嗎?是王秀英媽媽與她居住的那一間破爛小屋?……
時光倒流了?啊!不、不、不……她依舊變成了那個漁家賣魚的小丫頭?……
她使勁地扭着自己的脖子,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這夢還沒有醒,對、沒有醒!……
所以,她看到的一切都是幻想,都是假象、都是假的、假的、假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再睡一會兒,再睡一會兒她就會重新回到伊達強的小倉庫裡!伊雪痛苦的閉上眼睛,再一次躺下來,周圍的一切寂靜下來……
她用手指掐着自己的大腿!疼、好疼的感覺!疼得她渾身都冒出冷汗了!如果是夢,爲什麼感覺如此清晰呢?……
她喘着粗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是夢、是夢、一定是個夢……她怎麼可能回到千里之外的魚街小家呢?她纔不要變成那個渾身冒臭氣的小女孩,快點兒清醒過來,醒過來……
過了良久、良久、良久,伊雪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的瞳孔收縮着,還是這裡,還是魚街、她沒有回去、沒有離開!熟悉的小牀、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傢俱……
難道,紫風曳小姐這些年輝煌的經歷都是南柯一夢嗎?……
她悲傷地坐起來,看着這一間破舊的房子,難以置信的心緒坎坷不平。沒錯,就是魚街,她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這是她曾經的家,在她被親生母親拋棄以後,爲她遮風擋雨的地方!如果時光真得倒流了,那只有她一個人嗎?……
“咳咳、咳咳……”昏暗中,似乎有咳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