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璃雪要問的，自然是關於契約中最特別的生死約。記得藍墨卿說過，契約之法分爲天法契，人法契和妖法契。妖法契是以妖爲大，人爲從；人法契則是以人爲大，妖爲從。從者對主者必須唯命是從，而天法契的兩方則是平等關係，無主從無隸屬關係，但卻有着與其他契約最不同的地方，那就是生死相依，無法離棄。若是一方死亡，另一方也會被天法契約強制死亡。這便是天法契約，天地法，神妖契，生死約。“你想問，儲邪既然死了，爲什麼我還能活是嗎？在和他簽訂生死約的那一刻，我就從沒有想過獨活，從沒想過我竟然會一個人孤單的過了這麼些年。”蒼穹接上步璃雪的話，冰涼如水的雙眼落在遠方，似乎將整個天地都囊入眼中，又彷彿空無一物。“當年，我在殺死金炎巨龍後也受了很重的傷，儲邪把我送到九妖獄樓內養傷，如果我當時知道他已經做了決定，絕不會答應，絕不會！”蒼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喉結緩緩滑動一下，閉上眼壓制着自己的情緒，他已經徹底的陷入了那段回憶中。“在離開的時候，我問他去幹什麼，他只是笑着看着我，他對我說，讓我好好養傷，等他來找我，不要亂跑。我那時就傻傻的等在哪裡，以爲他不管去了哪裡，都一定會來找我。直到有一天，在我神識中的那紙契約忽然就燃燒了起來，灼痛了我身體的每根神經。那契約，是我和儲邪的聯繫，是我們之間的羈絆，是我們同生共死的見證，不管什麼原因，我都不會讓它消失，我不顧身上的傷，全力抵抗，幸好那火勢並不強，終於，在我拼命的抵抗中，那火滅了。我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好好的契約會突然這樣，但我知道，儲邪一定是出事了。當我趕到儲邪的面前時，他正與正神人攜手抵抗天震，我感受的到那時候的儲邪已經快要堅持不下去了，他的身上全部都是血，遠遠的看過去，渾然就是一個血人，走近一點的時候，發現他的全身衣衫都已經沒有多少完好，血水，就順着他的腳，一滴滴落下。我不能讓他死，那是我當時唯一的念頭，不爲了自己，不爲了契約，只是單純的不想他死。然而，就在我想要和他一同戰鬥的時候，他竟突然趁我不備，分出一部分力量在我身後鎖住了我，他走到我面前，如他離開的那天一樣對我說，讓我等他回來。然後我眼睜睜的看着儲邪他和正神人一起用盡生命的最後一絲力氣平息了天震。我看着他飛蛾撲火一樣撲向那道天震，而我卻什麼都做不了，看着他離我而去的那道背影劃下的殘光，我嘶吼着，掙扎着，我感受着神識中的那紙契約再次燃燒起熊熊大火，清晰的聽着生死約一點點化爲灰燼的聲音，就彷彿我們之間的所有，都與那契約一樣消失殆盡了。他加在我身上的束縛也隨着消失了，我衝上蒼天，拼了命的朝他消失的方向飛去，一直飛，卻還是沒有找到他，直到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氣，從雲端墜了下來。儲邪死了，我摔折了羽翼，在最後一秒，他解除了契約，所以，我活了下來，我竟然活了下來，我怎麼就活了下來！！”最後一句話，蒼穹幾乎是咆哮着說出來，說完，他緩緩的盤起膝蓋，緩緩的低下頭，將整個頭埋在膝蓋裡，低低的抽泣了起來。“我明白，我都明白，他想我活下來，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想過的以後，都有他的存在，一個人獨活，從來就不是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聽着蒼穹已經變了聲音的話，擡手輕輕的放在蒼穹有些顫抖的肩膀上，步璃雪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憑什麼，憑什麼留我一個人，他憑什麼單方面毀滅契約，我都沒有同意，我不同意，我不允許，他憑什麼！不說說好了不離不棄的嗎，不是說好了，他成爲邪神的時候，我就是天下的妖王，不是說好了，要同生共死的嗎，他爲什麼不和我一起生，還不許我和他一起死，他怎麼可以食言，怎麼可以！！”“或許我可以理解他，如你所說，他當時已經知道自己活不了了，自然不願意讓你……”步璃雪纔剛剛開口就立刻被蒼穹打斷。“你當然能理解，因爲你也是一樣！”蒼穹忽然擡起頭，紅着眼睛瞪着步璃雪，令步璃雪忍不住朝後躲了躲。“在漠海的時候，你不是也想解除契約！你和他一樣，在關鍵時刻都想丟下我一個人，說什麼爲了我好，爲了我能夠活下去，可是你們有沒有問過我，我是否願意？！”蒼穹突然的激動情緒，令步璃雪一時啞口無言，在漠海當時的情況，她的確以爲自己會死，也的的確確想要解除契約，免得連累到蒼穹。可現在被蒼穹這樣質問，她才忽然的意識到，自己似乎錯了。“活下來的人就真的會過得很好嗎？呵呵，和儲邪的契約毀了後，我再次返回了九妖獄樓，自欺欺人的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自欺欺人的以爲儲邪會回來，總有一天會回來找我，就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一百年，一千年，兩千年，始終都沒有。直到你闖進了九層，拿着儲邪親筆寫下的《神儲遺書》。”說到這裡，蒼穹的目光漸漸的柔和了下來，情緒也平復了。半響沒有再說話，耳邊的晚風輕輕的吹來，彷彿也小心翼翼的不願打擾草地上的兩個人。片刻後，起身，蒼穹一步步迎着夕陽走去，一邊走一邊說：“或許以後的你會有資格成爲我認可的契約者，但你不是儲邪，我也不希望你是他。”“蒼穹，我步璃雪很自私，所以你放心好了，那解除契約之法我永遠都不會學，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生死抉擇，我也一定會拉你墊背，這樣，走在黃泉路上纔不會孤單。”步璃雪起身，對着蒼穹的背影大聲地喊出。她明白，在蒼穹的心裡，儲邪是無可替代的存在，而她，當然不是儲邪，她是步璃雪。她想，她終於明白蒼穹要的是什麼，她想，她能做得到。夕陽下的蒼穹一身血紅衣衫的邊緣鍍上了一層金邊，絲絲銀白色長髮在晚風的吹拂下輕輕的飛舞，劃出柔美的弧度。聽到步璃雪的聲音，蒼穹邁出的腳步停下，轉身，對步璃雪魅惑一笑道：“好。”步璃雪迎着夕陽，對着蒼穹在笑。在這異世，她一縷孤魂能結識蒼穹這樣的朋友何嘗不是一種幸運，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不離不棄，生死相隨，她竟就這樣擁有了，或許她真的該感謝上蒼。金色的夕陽下，一襲白衣的步璃雪站在綠油油的草地上，臉上洋溢着笑容，就是這樣的風景，蒼穹忽然覺得好美，好舒心。笑着笑着，步璃雪臉上的笑容忽的一僵，驚呼一聲：“我想起件很嚴重的事。”蒼穹見步璃雪忽然變化的表情，也神色凝重的走到步璃雪面前問：“怎麼了？”“你是妖，可以活幾千年，可我是人，我的壽命只有幾十年，最多也就一百多年，這……”步璃雪忽的意識到，一個人類的壽命該如何和一個妖相提並論，百年，對於人是一生，對妖來說卻不過是漫漫人生中的一小段。步璃雪突然意識到的嚴峻問題，卻在蒼穹的眼中見到濃濃的疑惑。“怎，怎麼了？你怎麼這麼看着我？”步璃雪開口問道。“你確定你不是在逗我？”對上蒼穹不信任的眸子，步璃雪使勁的搖了搖頭，她怎麼突然有點懵。“你是人？哈哈哈……”蒼穹仰頭一陣大笑，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我不是人嗎？我是人啊！”步璃雪心中反覆重複着這句話，卻沒有說出口，被蒼穹如此一笑，步璃雪是徹底的懵了，難道說她什麼時候進化了自己卻不知道？笑夠了，蒼穹才清了清嗓子道：“天法契，不是誰都可以的，它的首要條件就是一妖一神，方能締結契約，而我是妖，那你是什麼呢？”“我，我是神？！”步璃雪吃了一驚，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完全都不能相信。“當然……不是！”蒼穹拉長了聲音，故意賣着關子，見到步璃雪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樣，才接着開口道：“現在的你還是人類沒錯，但你繼續按照儲邪的《神儲遺書》修煉，突破龍者的頂級後，便會發生質的蛻變。”“會變成神？”步璃雪咧着嘴角問道。蒼穹挑了下眉，搖了搖頭，“擁有邪瞳的人應該成不了神吧。”“那我是什麼？”“總之不是人。”蒼穹說完，便沒有再理會步璃雪，一個轉身就消失在了步璃雪的視線。留下呆呆發愣的步璃雪，想着蒼穹的話，卻越想越不對，“總之不是人”怎麼感覺這麼奇怪呢，這話聽起來，怎麼，怎麼她越來越有種被耍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