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冰冷的目光落在被黃蜂遮蓋的阮寅倩身上,眸底一寒,嘴角彎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那笑極冷,猶如冬日紛紛揚揚的雪花一般。阮寅倩面頰上的百花露本就不多,五毒刺蜂很快舔食乾淨,朝着其餘目標蜂擁而至。
五毒刺蜂剛一離開,阮寅倩就渾身虛脫彷彿經歷了一場大戰,身上冷汗涔涔,芙蓉色對襟裙黏稠稠的沾在身上,正值盛夏穿得本就涼爽,繫着肚兜的兩條帶子若隱若現,那揩了阮寅倩油的家丁不禁喉頭一緊。
但看到阮寅倩本清秀的臉蛋腫成豬頭,使得那雙杏眼配上那腫大的面龐猶如螞蟻一般,立刻所有情緒都散了。
蓮步輕移,像先前阮寅倩那般,將所有陽光攔在身後,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直達青苔佈滿的牆頭,陰影覆蓋上阮寅倩狼狽的身姿。
阮寅倩擡頭看她,略呆滯的目光剎那陰狠起來,被滿滿的恨意所取代,張牙舞爪的想要撕爛玉珏那高高在上的面孔,卻徒勞無功。
“啪——”
在他們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在慘叫聲連連的枯院裡聽上去分外的刺耳。玉珏眸光如冰封,看不清她眸底的神色,只有無盡的黑,無盡的墨。
“肖珏月——”在接二連三的劇痛之下,阮寅倩終於不受控制的尖叫出聲,聲音淒厲而絕望。
若非知道阮寅倩是個什麼貨色,當真是聽者落淚聞者悲傷。
目睹全過程的阮柳芹渾身一個哆嗦,雙腿像是被人敲碎了一般痠軟無力。身子軟趴趴的癱在地上,寬大的袖擺隨着她手臂劇烈的抖動而搖顫着。
匕首在玉珏的手中轉了幾個圈,阮柳芹的眼珠子隨着玉珏手腕的靈活而移動,生怕她下一個就會往自己臉上割上一刀。
“阮寅倩——”玉珏的聲音很輕很淡,彷彿風一吹就會散開,卻在此刻的阮寅倩耳畔猶如厲鬼的召喚,“本郡主把所有疼痛都還給你。”
阮寅倩芝麻一般的眼眶迅速瞠大,臉上一痛,一塊紅彤彤血腥味濃厚的肉在半空中高飛,那痛感纏綿繞遍全身。
鮮血的氣味瀰漫,絲絲腥甜順着脣瓣溢進嘴裡沾上舌尖。
終於,阮寅倩承受不住一波一波的劇痛,身子一歪兩眼一閉癱倒在地。
這時五毒刺蜂早已將百花露收集完畢“嗡嗡嗡”地飛向遠方那染紅的天邊,有着飛蛾撲火般的壯美感。
望向一臉冷冽的玉珏,她面部的輪廓在逆光中明暗有致,蠟黃的臉色在陽光下泛着亮麗的色澤,配上那如刀一筆一劃雕刻出來的輪廓,恍若一個絕代佳人。
此刻阮柳芹只覺得面前的少女早已不是人類,她是厲鬼!她是妖怪!
即使陽光正盛,落在身上暖洋洋的,但恐懼盤旋在心尖,久久不散,全身如同浸了寒水一般,冰至骨髓。
這種繚繞不散的極端恐懼促使她連忙起身,踉蹌着托住阮寅倩的雙臂將她拉向月苑破敗的門檻,身後窸窸窣窣跟了一羣鼻青臉腫的婆子,像是逃跑一般倉皇失措。
“攔住她們。”玉珏聲音涼涼不容置疑道。
立刻便有兩個家丁站在門檻兩側,將破敗的大門關上,猶如兩尊守門神一般站立兩側。
被堵住了道路,阮柳芹纖細手臂上的重量幾乎壓得她關節脫臼,見此更是心裡憤懣,幾乎咬碎一口銀牙,但面上頗有幾分求饒的味道。
她轉頭,低垂着眼簾盯着青磚上蜿蜒的裂痕,目光盈盈似秋水,薄霧渺渺矇眼珠,聲音軟軟糯糯,好生可憐:“五妹……”
玉珏面容淡淡,紋絲不動,毫無轉圜餘地的冷聲道:“想來,容易!想走?難!”
這句話擲地有聲,不容置喙,一錘定音,激盪在阮柳芹差些崩潰的心上。
綽約的身子一個趔趄,若非身旁有一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供她支撐,恐怕她此刻早已經跌坐青磚。
阮柳芹擡起已經血色盡失的臉龐,如驚弓之鳥一般。她微微嚅動脣瓣,說出的話夾雜着顫音,哆嗦着聲線不平:“你……你想做什麼?”
玉珏脣邊勾起一抹極輕極淡的弧度,似湖心一點,幾不可查:“吞了的東西,都給本郡主吐出來!”
阮柳芹面色剎那慘白如紙,即使上好的胭脂也掩蓋不了她滿面菜色,脣畔劇烈的抖動着,扶着阮寅倩的手臂一鬆,幸有婆子手疾眼快將阮寅倩扶住。
吞了的東西……
除了首飾還在,那些錢財,早已揮霍爲空,如何還?
將阮柳芹頹敗的神色盡收眼底的玉珏,冰雪般的寒冷在墨瞳中點點暈染開來,瞳仁黑得森然,小巧的脣畔勾勒出淡淡的涼薄。
“怎麼……都沒了?”
一字一字,皆是幽幽淺淺,卻讓阮柳芹渾身一顫,如同一道驚雷,劈到了她的天靈蓋上。
一片枯葉飄飄蕩蕩順風即將停留在阮柳芹耳畔,玉珏手中匕首迅速擲出,寒芒乍現。
再看時,塵土一般細小的葉絮捲入了阮柳芹的鼻腔之中,弄得她鼻息癢癢的。
那冷厲的氣息在她耳邊幾下,猶如死神的鐮刀,分毫不傷她皮膚,卻讓她身子瞬間涼的如冰渣子一般。
她瞠目瞬息,眼圈逐漸暈開淡淡紅色,面容煞白。
瞬時她發瘋一般將盤發的簪子拔出來,將身上所帶的金銀首飾全部卸下,如同爬行動物一般,四肢着地爬到玉珏面上,將首飾捧上。
“郡主……給你……都給你……”
捧着首飾的雙臂隨着她內心的恐懼不斷的顫動着,但她不敢讓首飾落下,儘管鋒利的簪尖已經暈染了她的血跡。
她目光哀哀,盈盈水光在驚懼的瞳孔中打着轉,似在求饒,全然不復先前囂張跋扈樣子。
這阮柳芹,活脫脫一個欺軟怕硬的孩子。
見玉珏不接,阮柳芹恐懼之意更甚,似融入了血脈一般遍佈全身。
直接將全部首飾放在玉珏用乾草編成的靴子旁,爬回去將被婆子扶着的阮寅倩身上的首飾全部扒乾淨,亦如先前將首飾放到玉珏腳邊,如此周而復始,連被婆子抱着的滿臉腫大的紅羅都沒有放過。
阮柳芹幾乎是匍匐在玉珏腳下,她伸出小手拉着玉珏粗布衣衫的裙襬,輕輕扯了扯,動作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了這位,面色悽慘使人哀憐:“求你了……放過我……”
涼風如少女的裙襬,層層疊疊拂過漾開,吹散了玉珏的一縷發。
目光略過腳邊的首飾,琳琅滿目,細細瞧去,其中有六件是這具身子的。
一對紫色瑪瑙手鐲,雕工精緻,晶瑩剔透,鎏金鑲邊;一條價值不菲的紫玉宮絛,尾端墜着紫色流蘇;一根不起眼的檀木簪,雕刻着含苞待放的桃花,擁簇在一起,巧妙絕倫,若有若無發出幽幽的檀香;一副木梳,同樣是檀木爲料,含苞桃花爲樣;還包括紅羅頭上的紅玉髮釵;件件價值不菲。
但最精妙的,卻是一隻剔透的手鐲,玻璃一般的透明,打磨得十分光滑細膩。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亮光,若非那亮光,玉珏根本不會發現還有這麼一個手鐲。
“就這麼點兒?”玉珏伸出纖長的手指挑起阮柳芹的下巴,迫使她與自己對視,映入墨色瞳孔的是一張驚慌恐懼血色盡失的面容。
那模樣當真是我見猶憐,可玉珏依舊面若寒霜,眸似冰凍三尺的寒冰,心無惻隱。
如今的阮柳芹,確實可憐。
可若是這具殼子裡裝得依然是肖珏月,肖珏月會如何慘受欺凌?
我強,你匍匐求饒!我弱,則任人欺凌!
阮柳芹抓着玉珏裙襬的小手一軟,全身力氣彷彿被那一句話抽乾了一般痠軟無力。
玉珏居高臨下欣賞她頹靡的神色,目光不悲不喜,彷彿在看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晌久,阮柳芹擡起那雙淚眼朦朧的眼睛,不斷地搖着頭,盤好的髮髻在這一刻鬆散,隨着她頭部的搖擺狂舞。
淚珠兒斷了線一般流淌過蒼白的面頰,更襯得她悽婉哀怨,惹得玉珏身後的家丁平生幾分憐惜。
“你饒過我……我真的沒有了……你饒過我……”她的聲音哽咽夾雜着哭音。
阮柳芹這樣,那些仗勢欺人的婆子亦是淚眼唏噓,哭的稀里嘩啦,跪在地上齊齊磕頭,聲音哽咽:“五小姐饒了老奴吧……老奴再也不敢了……”
紅羅亦是忍着疼痛從婆子懷裡出來跪在地上,只有暗垂的眼簾,遮擋住了她眼底的仇恨與不甘。
一張張紅腫的面容上掛着兩串流不盡的淚珠兒,看上去分外悽慘。
淩河等人心尖不由一顫,眼眶不由得酸澀,轉動着眼珠子輕輕覷了玉珏一眼。
卻見玉珏,依舊面色無波,毫不爲之所動,緊抿的脣角微乎其微的向上挑,似含了諷刺,含了譏笑,含了無謂,她吩咐:“還不了東西,那便扒了所有人的衣服。”
此言一出,滿院寂靜,只有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寂寥而單調。
哭泣的人兒停止了哭泣,心存憐惜的人停止了思緒。
所有人同一時間不約而同將目光移到玉珏的面上,心臟不受控制的一寒,血液一寸寸變冷,面色一寸寸變白,脣瓣一點點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