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佛在醞釀最美麗也最殘酷的故事。
撐着紙傘的冷櫻寧邁着細碎的步,最終停留在長跪的少年面前。看到他單薄而微微發顫的身體,她開口道:“少主,您還是先請回吧,主上累了。”
她的聲音冰冰冷冷,卻不知怎麼,彷彿儲蓄了幾分關懷的味道。
欲愛不能的痛,她怎會不知。
想留不能留的苦,她又怎會不曉。
看着這樣倔強而固執的純白少年,一直這樣長跪着,試圖挽回生命中值得追尋守候的人,就算是心早已冷的她,也忍不住震了震。
說什麼愛不愛的,自己又何嘗真的努力去爭取過?
從來不曾將心事說與至愛之人,又與從未愛過有什麼分別?
自己何曾如眼前的少年一樣勇敢過?
或者,故事的最後能不能幸福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
自己是不是曾經爲了那份感情,那個人,勇敢堅持。
就算有再多痛,至少知道了一切是必然,知道了就算再來一次也更改不了結局。
怎會如她。
不管怎麼愛,怎麼痛,從來沒有提過半分。一直小心翼翼,一直赴湯蹈火又如何?
她是飛蛾,卻認定了最不該追尋的火。
可是,她真的有努力過嗎?
一旦絕望便寧願全身而退,這樣的她,真的是不應該幸福的吧。
所以看着宮汐澈,冷櫻寧纔會突然覺得,或許,自己一直渴望着能有那麼一次,自己可以這樣毫無顧忌地爲所愛之人,傾盡全力去挽留,去改變。什麼命中註定,什麼身份有別,統統扔在一旁。
她做不到,所以看着另一個人能做到,也是好的吧。所以看着那個能做到的人,就忍不住想要爲他做點什麼,這樣,就好像是他幫自己走了那一條自己想走卻一直不敢走的路,看着他能幸福,就算以後的自己永遠也幸福不了,也還是可以笑出來了。
宮汐澈一直都沒有說話。
保持着那樣的姿態,完美的驕傲着,不像乞求,反而更像大義凜然。
他是那樣美麗。
美麗到近乎透明。
那純白的少年記憶開始瘋狂退跌。
帶他逃離深宮的危險的,不正是被自己稱作義父的人嗎?
即便莫伊痕已經徹底忘記了他,他也絕對絕對不會忘記那場過去。
既然命運如此安排着,安排他們終將勢同水火。那麼,還算風平浪靜的現在,他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將她推入萬丈深淵。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讓她變成自己的敵人。
莫非義父老了,見不得金戈鐵馬,容不得兵臨城下。
但是,親手將自己推到這一步的人,不正是他嗎?!
如果說自己只是他手中一枚棋子。
如果說棋子沒有選擇的權利。
那麼,他寧願……
寧願不做他的棋,就算是死,也不做他的棋!
*
不遠處。
顧惜年冷冷站着。
他是不可能和宮影羽對抗的,因爲這個少主之位來的太不容易。
他不像宮汐澈,和宮影羽十幾年的父子情。這之前,他一直都不過是不關緊要的人而已。
就連宮汐澈都不能讓宮影羽改變主意,自己怎麼可能……
他應該要冷眼旁觀的,直到宮汐澈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
這樣,不是最好的嗎?
然而爲什麼他卻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去了。
冷櫻寧看見顧惜年來,後退了幾步,站在一旁。她是如何聰明的女子,知道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顧惜年或許可以做得到。
“不就是一個女人,值得你惹義父不開心嗎?!”顧惜年的聲音沒有溫度的飄進宮汐澈的耳朵。
宮汐澈的拳慢慢握緊。
“就是因爲她,你纔有今天,就是因爲你,事情纔會變成這樣。我真恨自己,爲什麼明知道你的企圖,卻還是寧願抱着一丁點希望,寧願相信你不會……如果不是因爲你,義父怎麼可能會知道!如果義父一直都不知道,她怎麼會被許給莫伊痕!”
宮汐澈直呼的是太子的名諱。
然而那一刻的顧惜年,卻並沒有深究。
“你以爲,你任性,就可以改變得了這一切嗎?或者,你更寧願變成一無所有的乞丐,在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流亡!像你這樣優柔寡斷,怎麼能成大事!”
“什麼大事!”宮汐澈突然站起身來,長久的跪立讓他的雙膝疼痛到近乎無法支撐他身體的重量,他退了一步,才終於站直了身,“什麼是大事?心痛了也無所謂,心死也無所謂,只要高高在上,萬人景仰,這就是你一直追尋的人生嗎?爲了這樣冰冷的人生去努力,甚至犧牲最珍貴的一切都在所不惜,這樣的大事,不如就留給你做吧,反正你那麼稀罕,我又不稀罕,這樣好,這樣最好!”
“你不要忘記了,現在我也姓‘宮’,我們是對手!就算你這樣跪到死了,也沒有人會爲你惋惜,因爲世界本來就是殘酷的,冷血無情纔是世人的天性。這個世界上哪裡沒有女人,但是,有些人一輩子都被人踩在腳下擡不起頭來。你過慣了錦衣玉食,當真以爲自己可以一呼百應麼,沒有高高在上的地位,你以爲你還能是誰?!”
地位。
又是地位。
什麼都不重要。
在這個人的眼裡,到底什麼才重要呢?
他將事情推到這一步,很滿意,很快樂嗎?!
宮汐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顧惜年腰間的劍拔出了刀鞘。
“不許你再說了!”
“怎麼?你不敢聽嗎?其實在你的心裡其實也一直都很清楚吧?!”顧惜年直逼他的瞳孔,彷彿可以洞悉世間所有悲痛,冰冷到徹骨。
顧惜年上前了一步,迎上長劍,宮汐澈站在原地沒有動,長劍直指顧惜年的胸口,劍尖鋒利無比,雨水順着長劍流成一條細長的水柱,瀑布般落在地上,濺起細碎的晶瑩,噼裡啪啦,聲音很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