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正位上,蕭紫就這樣定定地坐着,望着下方那個一臉淡笑的女人。
恍惚之間,蕭紫覺得,似乎命運的齒輪從一開始就轉錯了。
一向狠戾如他,除了他的母親和帝千邪之外,從來沒有人敢如此忤逆他!
哦不,曾經有過,但那些人現在都已經死了。
可偏偏眼前這個女人——
她還活着。
而他無法對她下殺手。
或許他應該從最初在摩羅國都城見她第一面的時候就殺了她吧?這樣就不會有後續的種種,不至於到了現在這樣的境地:
想殺,殺不得。
想要,要不到。
可是,蕭紫明白,就算時光倒流,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也一樣殺不了她——
他永遠記得那個場景——
混亂不堪的宮苑內,暈厥病患之間,那個從容不迫的她。
那時,他是煉毒之人,說他濫殺無辜也好,說他是向藥師聯合會報復也罷,他選擇在水源中投下了無解的毒藥,目的是想讓整座城的人,爲他從前在藥師聯合會所遭受到的不公來陪葬!
那時,她是解毒之人,在那些愚蠢而弱小的病患之間忙碌着,淡然篤定,纖瘦的身姿,那麼耀眼,一下子就讓他提起了興趣。
他最初以爲,那是棋逢對手的興奮。
再接着,他以爲,那是狹路相逢的欣賞。
後來,他開始想要珍惜她——珍惜她的性格,她的天賦,儘管她總是罵他變態,他也能忍。
這麼強大的一個女子,若是殺了,豈不可惜?
不如把自己的一切都教給她,讓她變得更加強大——讓她,爲他所用!
他想要參與到她的成長當中來。
蕭紫幾乎已經肯定了,這樣的她,世上僅此一位,再也找不到能夠代替的了!
可是她並不稀罕他的珍惜。
“鳳無邪,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你可知道,這一年以來,我把我引以爲傲的所有東西,全都傳授給了你——”
蕭紫緩緩地說着,拈指將一顆丸藥揉入了茶盞之中,而後捧起那盞茶,不緊不慢地飲了下去。
隨着藥茶入腹,高座上,男人的面容開始漸漸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變化了。
他還在繼續說着:
“我擔心,你若知道,那些東西是我給的,你會不肯要,不願學,所以,這一年來,我每隔三日,便要服下易容丹,造出一張假臉,才能去見你。”
這些話說出口時,他的語氣淡淡的,彷彿一切都再隨意不過。
可鳳無邪卻聽出了一絲無奈。
“蕭紫……”不再叫他做師尊,是因爲她終究有些於心不忍:“你明明知道我是要跟帝千邪走的,當初又爲什麼費盡心思來接近我,非要我拜你爲師呢?”
站在蕭紫的立場,若是他害她,她反倒可以理解,可是他對她好……這鳳無邪就難以理解了。
“是啊,爲什麼呢?”
蕭紫像是在反問鳳無邪,卻又像是在反問着自己!
這時,藥茶的效果已經完全發揮完畢——
蕭紫的臉,已經不再是鏡水的樣子了,而是變成了蕭紫本來的面貌。
那張臉,俊美而邪氣,妖冶的眉眼,慵懶的神態,他不笑的時候拒人千里,他若笑起來,怕是會讓人死也沉迷……
殺人煉毒,美人作酒的蕭紫,本是這樣張揚的面容,卻爲了接近她,將這副好皮囊藏瞭如此之久!
“你走吧。”蕭紫像是累了,不願與她周旋了,閉上眼睛,朝她擺了擺手。
鳳無邪微微一愣:“你不讓我廢掉這一年來的修爲了?”
蕭紫攥緊了拳頭,面容冷如萬丈堅冰:
“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趕緊滾!聽到了沒,我讓你滾!”
第一次,他終究沒有忍住自己的憤怒和不甘!
堆積已久,爆發而出!
鳳無邪不懂他的火氣從何而來,卻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既悲傷又落寞的恨意。
印象裡鏡水似乎從來沒有對她發過脾氣。
他總是在笑——
即使不笑的時候,他也是淡然的表情。
現在,鳳無邪想一想,其實無論他的身份是蕭紫還是鏡水,他都從沒這樣失態過……
鳳無邪被罵了,卻並不生氣,她多少有些理解蕭紫,畢竟,帝千邪是他的冤家對頭,他爹死於帝千邪的父親之手,而他教了她這麼久,她最終還是選擇了跟帝千邪一起走。
鳳無邪嘆口氣:“好,我滾。但在我滾之前,讓我爲你敬一杯茶吧——”
說着,鳳無邪走上前,熟練地燙杯,烹茶。
而後將茶盞遞到蕭紫的桌案前。
蕭紫看着她這一系列動作,心情複雜萬千。
烹茶之禮,是從前,他要求她做的。
每日她來北尊閣的第一件事,便是親手爲他這個師尊烹上一盞茶,再談修煉。
鳳無邪見蕭紫一直出神地望着那盞茶,也並不說話,便不再逗留了,起身準備離開——
“等等。”
蕭紫忽然開口。
鳳無邪頓住腳步,靜等他的後話。
只聽他道:
“毒術和魂術,我教了就是教了,不會再收回。只是你學得時日尚少,還需勤加修煉,在外如遇其它的毒師與你爲難,可提我名,並出示紫玉玦。”
“……”鳳無邪心中微震,須臾,答:“多謝。”
“走吧。”
“嗯。”
鳳無邪挺直了身子,離開了北尊閣。
蕭紫望着那道白衣背影,連自己都詫異了,他竟然會如此輕鬆地放走了她。
那麼以後呢?
難道他當真要放縱她嫁給帝千邪嗎?
這決不可能!
可是,要怎麼樣,才能既不傷害她,又能拆散她與帝千邪呢?
一向擅長陰詭之計,謀劃人心的毒尊蕭紫,第一次感到茫然了……
……
……
北尊閣外。
鳳無邪剛剛走出去,便見到了帝千邪,以及墨榮、木藍沁、小唯這一干人等……
他們是在門口等着她呢!
“夫人,你終於出來了!”木藍沁開心道:“教主說了,夫人您要跟我們回帝靈教了!我們都高興壞了!”
鳳無邪還沒從與蕭紫辭行的情緒之中走出來,儘管木藍沁拉着她的衣袖說說笑笑的,她卻渾然不覺,依然出着神。
墨榮看出鳳無邪的不對勁,出言問道:“夫人,你發什麼呆呢?”
帝千邪上前兩步,站定在鳳無邪的面前,拽住她的手,一字一句:“不管蕭紫跟你說了什麼,我只問你,跟我走,你還願不願意?”
他的語氣淡淡的,有些故作輕鬆,眼神卻緊緊地盯着她,明顯的在意。
鳳無邪深吸一口氣,莞爾一笑:
“教主大人你是不是傻呀?我當然跟你走了,不過,你彩禮準備得夠不夠啊?娶我的代價可是很貴的!”
“哼。”帝千邪稍稍鬆了一口氣,先是傲嬌輕哼,隨後卻低低地笑了,說出了一句經典名言:“本教主,有的是錢!”
衆人聽後,皆是一陣歡笑。
“哈哈,對,夫人,教主他很有錢的!你放心吧,窮不着的!”
“對對,我們帝靈教的人都可好了,他們遠遠地等着,都盼着能早日見到你呢!”
鳳無邪見他們如此,心中倍感親切,瞧着眼前這一張張真誠的笑臉,她知道,以後,他們將成爲她的家人。
“我們現在就走。”帝千邪拉着鳳無邪的手:“你的東西我都幫你收拾好了,所以纔等在這裡。”
他一刻都不想在這裡多待了。
鳳無邪哭笑不得:“帝千邪,你是不是太心急了?”
“嗯,是,我急着吃你。”這句話,他在人前說出口,真是臉不紅心不跳。
鳳無邪扶額。
木藍沁等人都裝着一副“我們是聾子,我們啥都聽不到”的真誠表情。
在帝千邪身邊跟久了,連演技都爐火純青了。
“怎麼沒見墨雅?”鳳無邪在這羣人中左瞧右看,都沒找到墨雅的影子。
墨榮解釋道:“她要稍晚幾日才走了,流音劍還需要在陣中多養幾日,才能脫離法陣,與她契約。夫人,咱們走咱們的就好,不用管她的。”
好吧,鳳無邪點點頭。
“我們如何走,是直接去往你們的帝靈大陸?”鳳無邪對此是一無所知的,她甚至不知道帝靈大陸在哪個方向……
帝千邪微微一笑,目光前所未有地溫柔了起來:
“不,我們先回你的家鄉,青安城。”
他要讓曾經貶低她、欺辱她的所有人都看到——
他的女人——鳳無邪,是如何衣錦還鄉,如何十里紅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