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美的容顏在偏偏如蝶的碎片中顯露出來,那是一張女人的臉,皮膚白皙如瓷,面容姣好如陽春白雪。一時間,慘烈的戰局中,無論是不明真相的圍觀羣衆,還是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渾身滴血的兩名黑營斥候,都盯着這張讓人窒息的臉,失神了。
只有一個人沒有,那個人叫吳畏。
他依然緊握自己的刀,刀尖倒垂身側,若敵有異動,則以拔刀之勢,斬敵下腹,刺其胸口。這就是吳畏,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只有體驗過死亡滋味的人,才知道活着的感覺有多麼地美妙。正因爲能理解這美妙,他才知道,沒有任何事情比活着重要,無論是面對韃靼的遊騎,還是面前的修行者,甚至哪怕是面對當今中州皇帝,他也必須得活着!他有太多事要做。
所以,他不會因爲一張姣好的面容和對手女性的身份而讓自己有半分的鬆懈,當年電視裡播報的新聞中,全副武裝的美國大兵不知道有多少是死在那些不起眼的平民婦女孩子手上,誰知道他們給你的會不會是一顆拉響的手**?
更何況面前這位,是一位大能的修行者。
吳畏不知道的是,剛剛那一場生死危機,已經讓這位修行者消耗了太多的心神,雖然體內的元力依然充沛,但心中的驚濤駭浪卻讓她連一點繼續戰鬥的勇氣都沒有。
養尊處優的她,到這一刻才明白,生死之間的滋味到底如何。
不過,她的驕傲又偏讓她不能避戰,更不能示弱,面前的少年緊握刀柄的雙手在微微顫抖,指節都有些發白,他的緊張遠在自己之上。
“你不像一個黑營。”南明人終於開口,一口吳儂軟語,聲若黃鶯。
可回答她的只有沉默。吳畏的刀尖又向下擺了一下,全身的肌肉漸漸由緊繃變爲放鬆。雙眼依然緊盯着對手,確保任何一絲微小的變動都不會逃過自己的眼鏡。
“他們都不怕死,但是你卻似乎很怕死,這好像不是黑營的風範。若你也和他們一樣悍不畏死,說不定,我現在就是一具一刀兩半的屍體了。那本是你們唯一的機會。”
心中的風浪漸漸平復,南明人,或者說是南明女人,又回覆了自己的淡定和自信,彷彿一位超然世外的女神,除了面上那一抹血色帶來的詭異。
“但是我也可能變成一具屍體,我從來沒和修行人進行過戰鬥,所以我不能冒險。”吳畏撇了撇嘴,右腳不經意地挪動了一下。剛剛他還是退晚了一分,右腳被風刃帶過,一絲鮮血正慢慢地被他腿上的粗布長褲吸收着。
“黑營陷陣,有我無敵。這句話,將軍親自跟我解釋過,所謂有我無敵,首先必須有我,最終才能無敵。”吳畏舔了舔嘴脣,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一如看到獵物的狐狸。
“戰鬥這種事,比得並不是誰更猛,而是誰活得夠久。”
南明女人明顯地愣了一下,面色說不出的古怪,隨即哈哈大笑,似乎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吳畏卻沒有被她的笑聲所影響,依然默默地拿着自己的刀。
“有趣,實在是有趣,沒想到我第一次出來就碰到你這麼有趣的一個普通人。我已好久沒有笑得這麼暢快過了。”
女人一笑如春風拂面,緊接着卻是神色一肅,道:“可我覺得你這個有趣的傢伙實在是很危險,所以我想你死!”
死字一出,風繼續吹,毫無徵兆地,颶風從平地而起,無形的風壓向吳畏周身碾去,如同碾壓一隻孱弱的螞蟻。
若吳畏是螞蟻,則會是一隻無比強大的螞蟻。若女人能與吳畏一樣擁有兩世記憶,她就會明白,螞蟻是世界上力量最強的動物,能舉起自己體重數十倍的物體。
在女人的術發動的同時,吳畏也動了!面對修行者,他不退反進。不是他悍不畏死,是他真的無法比風跑得更快,既然如此,不退則進!以刀破風,以刀破殺,是爲殺破狼。
這是將軍親傳的刀法,以無邊殺氣,殺破天下強敵。吳畏7歲被將軍收養,隨即練武,13歲上戰場爲斥候,兩世記憶加上絕世的刀法再加上戰場血色的歷練,終於成就這一刀。
拖刀逆斬,一如令狐沖在嵩山下以手試太極劍圈的決然。
女人震驚,一個前一刻臨陣逃脫的懦弱少年,爲何突然變作一往無前的猛男,以身試險,竟然隨着刀光一起撞進了自己的風圈。
她愕然地發現,自己屢試不爽的風壓竟然被那一抹逆刀勢如破竹般地直接突破了。再一次,不過是短短一刻鐘之後,那抹驚豔的刀光再次來到了自己眼前。
不過這一次,沒有其他的干擾。女人再不可能被逼得太過狼狽。畢竟她是一個修行者。空氣流動是爲風,風之狂亂是爲暴。突然間,氣流狂暴,吳畏被風吹眯了眼睛,隨即感覺巨大的壓力鋪面而來,彷彿撞上一輛高速行駛的火車。
他已無力再退,渾身的骨骼彷彿閃了架,卻依然沒有倒下。強勁的風壓擋住了他的刀,直把他壓出了數丈開外,一直穿過了酒樓的外牆直到街心。一路他的後背不知道撞到了多少路人,那把刀卻依然死死地橫在身前,一刀在手,檔盡無數狂風。
倘若沒有之前那決死的逆刀勢,女人就不會選擇風壓,而是風刃,那麼此時的吳畏必定變作了無數細碎的屍塊。正是有了那驚人的一刀,女人才不能不用風壓抵擋對手的刀刃,因爲她明白,若只是風刃,遠遠擋不住那鋒利的刀鋒,說不定在風刃擊殺對手的之前,自己已被一刀兩斷。
吳畏這兩敗俱傷的一刀,到底是爲了什麼?難道他並不如之前說的那樣怕死?他之前的那番看似出自肺腑的言語,難道只是迷惑敵手心神的心理戰?
女人不解,她從容地步出酒樓,看着街心那個倔強的持刀身影,刀身逆持橫於胸前,雙腳在地上磨出一層淺淺的痕跡,卻始終不曾倒下,就連目光都依然堅決如斯。
“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所以我更加要殺你。”
女人咬着嘴脣揚起了手。她自小修煉着術,7歲入鏡,18歲便突破至於化鏡,是難得一見的修行天才。老師本有言,若非遇到破鏡以上的大修行者,則她已近乎無敵。畢竟破鏡者天下寥寥數十人,哪有那麼容易遇到。
只是她的老師再怎麼學究天人,也沒想到,自己得意的女弟子出山第一戰,就碰到了大將軍的養子,黑營的怪胎斥候吳畏。
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失敗,更何況是以自己修行者的身份被一個普通人逼至如此的境地,所以她必須殺了他。
對面的少年卻突然洋溢了滿臉的笑容,雖然他已全身無法動彈,雖然他的骨頭都幾乎被壓得出現了絲絲裂縫,卻依然開懷地笑了出來。
女人看着少年看向自己身後突然地笑了起來,沒來由的生出一股警兆,果斷地向旁一閃,回頭看去,卻只看到一個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的老人在暖洋洋的陽光下,緩緩踱來。那步態好像是在後花園散步的鄰家老爺爺。
老人的步子邁得很慢,卻非常有力,腰雖佝僂眼雖渾濁,但手裡卻把玩着一塊散發着黑色光澤的令牌。
是爲將軍令。
中州紀元四百三十二年,將軍劉九黑率麾下黑營八百勇士恪守邊城,大破韃靼汗蒙羅,擊潰韃靼三萬精兵於邊城之下,率黑營騎兵三百銜尾追擊三百里,擊殺韃靼汗蒙羅於克里爾湖畔,從此十年韃靼騎兵再無南犯之力。中州帝御旨親賜將軍令三枚,憑此令上可入京城衝要,下可震懾千軍。從此天下將軍皆使虎符,惟將軍得令三枚,是爲大將軍。那正是十九年前,將軍劉九黑守衛邊城的第十一個年頭。
如今,將軍令卻被一個粗布麻衣的老頭捏在手中把玩,似乎只是個普通的玩意兒。
“小娃娃,退去。”
女人看着面前的老人,她沒有辦法在這個老人身上感到一絲的元氣波動,卻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可天生的高傲不允許她低下自己的頭顱,修行者的身份不允許她向一個普通人示弱。
她擡起了自己的手,可風卻不再聽從她的召喚。她驚恐地發現,天地間的元氣似乎完全無視了自己的聲音。
“退去!”老人的腰桿挺直了一些,那渾濁的雙眼也漸漸地亮了起來。
“不過是一枚普通人的令牌,憑什麼讓我退去!”
女人更加抓緊地催促着自己的識海,努力地呼喚着曾經熟悉的天地元氣,卻好像一尾上了陸地的鯉魚,只能徒勞地張開嘴巴,卻呼吸不到半點氧氣。
老人的腰挺得比旗杆還要直,眼裡的光芒刺目得讓女人幾乎無法直視。
“將軍令出!神鬼辟易!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