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與爐火的交融化作了璀璨而堅實的壁壘,在巨浪和狂風的衝擊下巋然不動。
劫後餘生的雅典衆人戰戰兢兢起身,擡頭仰望着天穹之上的兩位身影。
那輕紗矇眼,執掌天平和手提燈爐,播撒火種的形象,讓他們莫名熟悉。
“是忒彌斯大人!”
“還有赫斯提亞大人,她們來救我們了!”
很快,雅典學院修習律法與制度的學者,以及棲身廚房,常年爲家庭操勞的婦人們,率先反應了過來,發出了激動的吶喊和歡呼。
沒錯,這兩位就是雅典人在大神殿中日夜供奉和膜拜的兩位主神。
一個奠基了現行的制度與律法,另一個維繫了家庭和文化的繁榮。
正是基於這種偉大的功業,她們的雕像才被放置於大神殿中,和智慧女神雅典娜一同承接雅典人的供奉和膜拜,共同擔當雅典守護神的職責。
雖然由於某種未知的原因,兩位女神從未露面,但雅典乃至整個希臘始終銘記着她們的功績,對她們的祭祀和信仰從未斷絕。
婦人們默唸着爐竈女神赫斯提亞的神名,享受着火焰帶來的溫暖和便利,以此烹調美食,餵飽每個家庭成員,帶來家族的延續和繁榮;
學者們在正義女神忒彌斯的雕像前宣誓,將用學到的制度和法律,構建城邦的秩序,秉持公義,造福民衆;
在這共同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中,他們的祈禱於此刻得到了迴應。
還好醒了……
雅典娜回看了一眼在危機關頭現身救場的忒彌斯和赫斯提亞,略微鬆了口氣,緊繃的心絃稍稍放鬆。
但隨即,看到不斷蜂擁上岸的獸潮和裹挾海浪邁步而來的魔祖堤豐,這位智慧女神的臉色再度被濃濃陰霾覆蓋,咬牙切齒地望向那隱於羣星之中的奧林匹斯聖山。
真是臉都不要了!
奧林匹斯建立之初,自己的這位父神的言行還算是比較擬人,願意維持表面上的秩序和公正;
而之前放棄色薩利,坐視巨靈和魔獸氾濫,以此削弱新神和人類的反抗力量,也勉強算是權謀和平衡的伎倆。根據希臘諸神的平均道德值,這隻能說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但現在,光袖手旁觀還不算,他居然在關鍵時刻親自下場,抹殺掉正在抵禦堤豐獸潮的青銅一族,還冠冕堂皇地說什麼“青銅餘孽,理應肅清”。
有這覺悟,你早幹嘛去了?爲什麼不在開戰之初就動手,偏偏選擇舊神一族落入下風的時機?
你是打算要把所有人都當做傻子?還是根本沒準備給我們活路!
雅典娜臉色陰晴不定,不由地將手中的勝利之槍和埃癸斯神盾攥緊。
此時,海面上的堤豐望了一眼天空中交錯激盪的蔚藍色水光和蒼銀色雷霆,隨即低頭俯瞰向海岸牆拼死頑抗的新神和人類,口中發出諷刺的嗤笑。
“呵呵,看來【天命】也站在我們這邊。”
顯然,他也意識到了宙斯是在堂而皇之地拉偏架,進而給舊神滅掉新神和人類的機會。
“勝利就在我手中!榮耀就在我手中!”
雅典娜傲然挺身,手中的勝利之槍和埃癸斯神盾撞在一起,發出激越的交鳴。
“想要?來取!”
剎那,金色的光紋如水波般盪開,擴散到駐守在海岸牆的士兵和英雄們身上,令他們心中迸發出無限的勇氣和鬥志,昂頭挺胸,齊聲吶喊。
“想要?來取!”
“想要?來取!”
“想要?來取!”
一波高過一波的聲浪驅散寒冷,撕裂波濤,甚至將天上的陰雲和海上的颱風也一併震碎。
一時間,原本快要漫過海岸牆的獸潮,被硬生生反推進了海里。
“狂妄!”
堤豐勃然大怒,當即拖着巍峨猙獰的身軀上岸,準備親自啃下這塊硬骨頭。
狂妄?那就狂一次吧!
沒有青銅一族,沒有波塞冬,我照樣可以守住這條防線!
雅典娜召喚出黃金聖衣,將全身神力催發到極致,化作金色的流光,徑直衝向迎面而來的魔祖堤豐和他身後浩浩蕩蕩的獸潮。
“破陣,衝鋒!”
“戰!戰!戰!”
一個個金色、銀色、或青色光點從海岸牆後升起,義無反顧地追隨着那位智慧與勝利女神的腳步,吶喊着奔赴戰場。
而一道溫暖的爐火和一縷璀璨的星光,也隨之出現在隊伍的兩翼,破開臺風形成的海霧和巨浪,爲隊伍掃清前進的障礙。
三位女神共同將權能催發到極致,拼命拖延堤豐上岸的腳步。
一個個身披聖衣的英雄在獸潮中抵死鏖戰,用血肉和犧牲堵住獸潮的蔓延,將那羣發了瘋的畜生死死困在海面之上。
他們已經拼盡全力,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極限。
剩下的,只能寄希望於奇蹟,寄希望於身後的戰場!
~~
與此同時,色薩利。
看着黑雲瀰漫的俄刻阿諾斯之海,以及雷光和水光交織的奧林匹斯聖山,戰場上的新神和人類一陣驚怒。
他們的神王,背叛了他們!
不僅出手抹殺了正在全力對抗堤豐魔軍的青銅一族,而且還引走了波塞冬,讓整個俄刻阿諾斯之海防線瀕臨崩潰。
要不是正義女神忒彌斯和爐竈女神赫斯提亞復出,等到堤豐推倒了雅典的大神殿,熄滅了祭壇中的聖火,恐怕色薩利現在就要面臨巨靈一族和魔獸一族的前後夾擊。
而一旦堤豐和克洛諾斯成功會師,就算他們每人再長出八個腦袋也不夠用。
真是臉都不要了!
不僅是人類,連新神們都對那位在關鍵時刻捅刀的奧林匹斯神王,暗罵不已。
甚至,原本曾在叛亂中站隊宙斯的戰神阿瑞斯和極速之神赫爾墨斯,也不由地感到一陣齒冷。
本以爲三百年之約,能夠換來諸神間短暫的和平。
但這位父神似乎根本沒打算秋後算賬,而是直接藉着這場神戰下死手!
現在,他們也站在這個戰場上,與人類並肩作戰,是不是就意味着另一種背叛?
那麼,等事後追究起來,這位神王陛下會不會也連他們也恨上?捎帶手一起收拾?
又或許,【懲戒】已經開始了……
看着星間灑落的蔚藍色光雨,以及戰場上彷彿得到了神性滋潤的大地和巨靈們,阿瑞斯和赫爾墨斯的心臟墜入谷底。
波公公糊塗啊!
洛恩哀嘆一聲,加速衝向深坑中傷口快速癒合的克洛諾斯。
直接衝上奧林匹斯聖山,和宙斯硬剛,老波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就算他僥倖沒死,估計也得脫層皮。
起碼在這場神戰中,海神殿一方算是廢了,多半指望不上。
眼下,海岸防線實力大損,在堤豐的強攻中搖搖欲墜,自己必須儘快打完上半場,然後前去支援雅典娜她們。
不然的話,等到堤豐突破封鎖,熄滅戰神山的聖火,他恐怕就要直面兩位神王了。
到時候,就算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也難以扭轉敗局。
但既然洛恩能想明白這點,克洛諾斯也不傻。
只要他帶領着巨靈一族死死拖住色薩利的新神和人類,等待佔據上風的堤豐擊敗戰神山三女神,趕來支援,那麼勝利的天平自然會撥轉到舊神的一邊。
想到這裡,深坑中的泰坦神王摒棄心中的忌憚與畏懼,怒吼着揮動十條手臂,和眼前的對手纏鬥在了一起。
時間緊迫,洛恩一出手便是殺招,造國之槍急速揮動,斬斷那蔓延的肢體;各種神力凝聚成的咒文不要錢般砸向克洛諾斯,將如山的泰坦之軀轟得血肉橫飛,骨骼碎裂……
“瑞亞·生命!”
“瑞亞·生命!”
“瑞亞·生命!”
但克洛諾斯似乎吃準了洛恩沒有時間戀戰,果斷放棄正面壓制對手,轉而選擇全力催動時光與豐饒泰坦瑞亞的生命權能,療愈自身,以此將洛恩牢牢拖住。
眼見海岸線的烏雲越聚越濃,肆虐的颱風吹滅了爐火,湮沒了星光,洛恩心頭一顫,身形停頓。
好機會!
克洛諾斯見此良機,眼眸一亮,當即轉守爲攻,手臂化作長槍,穿刺向對手的胸口。
“噗!噗!”
銳音破空,血光迸濺,兩條尖錐般的手臂徑直穿透洛恩的身體,帶出大片的鮮血和碎肉,幾乎將他的整個胸口和腹部剖開。
小子,你也有今天!
克洛諾斯感受着手長傳來的溫熱感,嗅着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臉上無比興奮和得意。
然而,正當他準備振動雙臂,徹底撕碎這個可惡的對手之際,那殘破的身軀猛地燃起金色的熊熊烈焰。
“火焰之靈,有翼之神,採香木以自焚,歷死地而後生;祝祭以詩酒,復現以光明!”
伴隨着那沾滿血水的脣齒幽然吟詠,金色的烈焰中傳來一聲清脆的鳥鳴。
一隻有着黃金色羽毛,外形酷似巨鷹的神鳥在火焰中舒展雙翼。
這是……不死鳥?!
克洛諾斯那火焰中的光影,頓感不妙,瞳孔急劇抽縮。
但沒等他反應,那掛在他手臂上的“臘肉”便猛地睜開金色的眸子,枯枝狀的長槍從掌中投擲而。
如此近的距離,根本避無可避!
槍鋒一舉貫穿克洛諾斯頭頂的【王冠】,律動權能,十枚神之紋章在一陣扭曲後,轟然爆開,劇烈的火光頓時湮沒那一大一小的兩道身影。
~~
與此同時,海岸牆。
堤豐震開三位女神的攔截,成功踏上海岸,準備一舉摧毀這道防線。
“休想!”
留守在城牆上的美杜莎猛地瞪大眼眸,將魔眼的力量發揮到極致。
堤豐龐大的身軀驟然一頓,但很快便強行掙脫了美杜莎的束縛。
美杜莎遭遇反噬,不由嘔出一口金血,臉色煞白,身體搖搖欲墜。
嗅着那在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堤豐驚訝而貪婪地看向眼前的戈爾貢女妖。
“蓬託斯、福耳庫斯、刻託、雅典娜……你居然吸收了這麼多神靈的神性,還能彼此兼容,如此不可思議!如此美味!”
近百顆龍頭吐着漆黑的分叉蛇信,舔舐着略微興奮發乾的脣齒,毫不掩飾自己鬼父的本質。
“我的好女兒,乖乖讓本王吃了你!”
說着,魔祖堤豐毫不猶豫地張開血盆大口,撕裂海岸牆的防護屏障,撲咬向自己的女兒。
“吼!吼!”
正當美杜莎即將命喪龍口之際,兩道黑影越過高牆,兇狠地撞上魔祖堤豐。
來者一個頂着九顆巨蛇腦袋,口中噴射毒液,一個銅皮鐵骨,從前到後有着獅子、山羊、和毒蛇三顆頭顱。
正是九頭蛇海德拉,以及三頭怪獸之王奇美拉。
顯然,在意識到海岸牆岌岌可危後,戰神山的堤豐子嗣們也出動了。
“一起上!”
百頭巨龍拉冬振翅升空,一道道魔法光紋在身前浮現,密密麻麻的魔力束交錯射向海面。
蛇母厄喀德娜隨即帶領着鷹身女妖哈比、尼米亞猛獅、獅身人面獸斯芬克斯、透墨索斯惡狐等一衆堤豐子嗣,越過美杜莎,衝向那位魔祖。
此起彼伏的低吼中,既有畏懼,也有堅決!
“一羣笨蛋…”
美杜莎看着一個個不自量力,試圖挑戰魔祖堤豐的兄弟姐妹們,略微嘆息,隨即雙目猛睜,紫色的瞳孔中一片幽冷。
拼了!
“轟隆!”
籠罩在海域數百里範圍內的黑煙沸騰嘶吼,兇暴殘虐的氣息洶涌激盪,近百條從煙霧中瀰漫升騰的漆黑龍首,逐漸佔據四面八方,朝着中央合圍。
“居然還有主動送上門的肉,很好!很好!”
數百顆猙獰的龍頭狂笑着,向前碾壓。
吞噬了這些子嗣,將它們各自的神性和力量回收,自己必然會變得更強,更完美!
美杜莎氣勢凜冽,拼勁全力揮動勝利女神權杖,劈擊向最先落下的幾隻龍頭。
同時,逐漸學會配合的堤豐子嗣們也展開了神怪之間罕見的合作。
它們或以肉體同龍首撕咬搏鬥,或以魔力束轟炸上空,或以精神震盪和權能律動,擾亂這位魔祖部分頭顱的心智,居然真的將堤豐擋在了原地。
“吼!”
但轉瞬,百頭齊鳴,如牛吼,如獅嘯,如犬吠,如奔雷,如火沸的咆哮,混爲一體,響徹四方。
夾雜着無盡威勢的暴風之息,裹挾着混亂的以太,撕裂海面,撕裂天空。
一時間,空中游弋的鷹身女妖們還沒等接近,便被席捲的風柱拍飛,慘叫中翅羽折斷。
奇美拉、尼米亞巨獅等等擅長近身戰的神怪,跳上百頭巨龍的背部,拼命撕咬抓撓。
然而,那兼具着大地和深淵特性的強大龍軀,防禦驚人,它們咬上去根本不破防,大部分只能濺起一溜火星。
並且,這位魔祖還擁有驚人的不死性,堤豐子嗣們拼命留下的幾道血印,轉眼就癒合如初。
除此之外,堤豐本自深淵而來,有着超乎尋常的魔法抗性。
拉冬、斯芬克斯、蛇母的魔法和控制,直接被虛化崩散,絲毫沒能起到應有的作用。
因此,僅僅隨着暴風之息的橫掃,一衆堤豐子嗣便紛紛倒飛出去,在哀鳴中骨折筋裂,口吐鮮血。
雅典娜、忒彌斯、赫斯提亞三人試圖上前合力阻止,但她們一個久戰力竭,一個剛剛甦醒,另一個連神格都送給了旁人。
因此,堤豐僅僅是調轉一半的腦袋圍攻,便讓她們疲於應付,無法脫身。
“來吧,吾之血脈,吾之後嗣,和本王在此融爲一體,共同支配這個世界!這是你們的榮幸!”
堤豐大聲獰笑,暴風之息帶動烈焰,四散蔓延,海岸開始裂解,牆面開始熔化,一顆顆頭顱毫不留情地撲咬向倒地的堤豐子嗣們。
美杜莎銀牙緊咬,立盾在前,拼命保護自己身後的兄弟姐妹、母親、以及城塞。
紫紅色的神光在風暴和毒火的衝擊下入風中殘燭般,光芒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直至,一支如同彗星的枯枝狀長槍,撕裂濃重黑霧,貫空而過。
“轟!”
燃燒的槍鋒穿透堤豐的胸口,隨即紮根生長,飛速吞噬着這位魔祖的血肉,化作一株貫通天地的大棕櫚木。
“嗷!”
堤豐發出悽烈的慘叫,慌忙撕扯下枯萎的血肉,捨棄半邊身軀,縱身鑽入深海。
而失去支配的海獸們,也入潮水般退去,迴流向混沌之海的老巢。
烏雲潰散,陽光破曉。
滿目瘡痍的海岸戰場上,一株生命的新芽撐起濃蔭,向劫後餘生的人們灑下蒼翠的綠意。
揹負金色大翼的身影落在海岸牆前,向站都站不穩的美杜莎微笑着伸出了手,滿臉真摯而溫暖的笑容。
“做的不錯。”
“洛恩!”
美杜莎鼻翼一酸,一頭扎進洛恩的懷中,貪婪地嗅着那舒心而安逸的氣味。
半空中同樣撲過來的赫斯提亞,不由悻悻地止住了腳步,一臉鬱悶。
好不容易醒了,這次不該我先嗎?
似乎是感受到了來自正宮的怨念,洛恩一邊輕拍着美杜莎的粉背,一邊對半空中的赫斯提亞無聲翕動脣齒。
“等晚上……”
得到那無聲的答覆,赫斯提亞這才轉怒爲喜,矜持地放慢腳步,和後面趕來的雅典娜、忒彌斯共同降落在海岸牆前。
而與此同時,一衆參與了色薩利之戰的奧林匹斯諸神和英雄們也化作流光,抵達現場,基本個個帶傷。
顯然,他們雖然成功擊退了巨靈一族,也爲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這其中,自然包括洛恩本人。
爲了能以最快的速度支援海岸牆,他不得已發動了第十一化身不死鳥的復生權能,用一條命將克洛諾斯拼下線。
這項權能有着比較長的冷卻時間,一旦發動,至少三個月左右無法使用第二次。
而這張牌,實際上是爲了防備宙斯的。
洛恩微眯着眼眸,看了一眼海面上漂浮着的大片金屬殘骸,隨即轉頭望向趕來的衆神,肅然開口。
“諸位,看來有關這場神戰的事,我們還需要上戰神山好好談談……”
衆神和英雄們紛紛點頭應和,眸子相繼掠過那座隱於星間的奧林匹斯聖山,不由泛起濃濃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