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色深沉。
月輪在天空滑動,兩道剪影掛在一年盤上面。
人間此時已經入冬,但神山之上依舊滿是春意。
作爲遠古山神烏瑞亞神軀所化的山峰,奧林匹斯其實既是死物,也可以被認爲是另類的‘活物’。
所以它在受到損傷後可以自我修復,也會在力量有所盈餘的情況下擴展支脈的長度。
在這種情況下,不同神殿的位置也就發生了些許偏移,太陽神殿就是其中最明顯的例子。
當它的主人背叛神庭,新的太陽神又只將這裡當作停放車架的工具,這處失去了神靈的宮殿就在山脈自發的運動中緩緩偏離了主峰。
它的位置更接近整個奧林匹斯山脈的南方,屹立在這一片最高的地方,承接起循環往復的烈陽。
嗤……
神殿內部,相比起數十天前,這裡已經大變了模樣。
三顆看不清內裡的光球懸浮在空中,如同三道立柱般環繞四方。
在它們的中心點,一座巨大的熔爐無聲的燃燒着。
熔爐周圍,數十個模樣與人類無異,但身上毫無生氣的存在正源源不斷的將一些東西投入其中燒鍛。
至於赫菲斯托斯,他正坐在懸浮的黃金座椅上,打量着空中閃爍的光球。
這就是太陽的碎片,如果沒有它,這世間早就因爲赫利俄斯的墮落而失去陽光。
而哪怕這只是一個碎片,它所代表的權柄也絲毫不比赫菲斯托斯作爲火山與熔岩之神的神職來的弱小。
如果說太陽神是天生的貴族,赫菲斯托斯就和西風之神仄費羅斯一樣,他的神職天生並不強大。
如果不是作爲工匠的天賦,他恐怕也不會被宙斯請回奧林匹斯,甚至藉助信仰坐上主神的位置。
“……可惜,我根本無法容納它,阿波羅也只是藉助神器操控它。”
“之前我還以爲只是神王不允許,可沒想到它竟然是這個樣子……”
轉動座椅,赫菲斯托斯繞着象徵‘正午之陽’的光球轉了一圈。
隱約間,一種瘋狂與混亂的精神正從內裡發散出來,讓他不由止住了靠近的想法。
“太陽的源力,神職的核心……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才能擊碎神明的權柄?”
“是傳說中的上一代神王嗎,又或者,這其實是宙斯所做的。”
看着面前的光球,赫菲斯托斯不由爲爐中凡人的狂傲感到好笑。
遠古太陽神,曾經主宰半個星空數千年的泰坦,而他如今的下場卻如此淒涼。
哪怕是現世賜給他的神職權柄,也被人以未知的手段擊碎,化作散落在大地上的繁星。
在這個世界上,誰敢說自己舉世無敵,又有誰能夠長勝不敗呢?
三個紀元過去,世上從未有過這樣的存在。
那些實力弱小的紛紛活了下來,而那些自持武力的,最終反倒都因此而亡。
“呵呵,這有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午夜將過,今天就是第四十九天了。”
“用不了多久,他的身體就會與冥河的力量徹底融爲一體,從而達到力量的巔峰。然而這一刻是他有生以來最強大的時候,但也是最弱小的時刻,因爲他的靈魂會暴露出來。”
“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傷害他,反而是在成就他,所以斯提克斯的力量沒有阻止這一過程。”
“但當他的身軀與這份力量合一的剎那,也正是我將他的靈魂拘拿出來的時候。”
“失去了靈魂,再強大不朽的軀體也只不過是一件死物。它只會化作新神器的養料,再也不能阻擋我的煉化……”
注意從光球上移開,赫菲斯托斯默默等待午夜時分的到來。
神器的鑄造沒有這麼快,剝離身軀與靈魂也只是第一步,雖然這是最關鍵的一步。
傳說七是屬於靈性的聖數,他選擇在第四十九天月圓時分完成這一步,多少也有些類似的原因。
“嗯,該放置最後的材料了。”
時間默默流逝,某一刻,赫菲斯托斯張開手,將神血投入爐中。
大火熊熊,裡面卻沒有生息。
這個凡人在一開始還偶爾和他交流幾句,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清楚死期將至,反而不說話了。
不過說不說話都一樣,將熔爐蓋住,赫菲斯托斯精神緊繃。
自己一會的機會,只有一次。
······
嗤……
火焰燃燒,熔爐之中,在阿克琉斯的頭頂上方,滴入爐中的神血於剎那間變成霧氣。
雙眸微閃,神血的氣息是如此清晰。
根本不需要判斷,阿克琉斯就認出了它的主人。
阿瑞斯,不會再有別人了。
他的神血開始環繞在年輕英雄的周圍,爲最後的蛻變盡一份力。
“呼——”
殺意在眼中閃過,阿克琉斯長吐了一口氣。
隨着時間一天天過去,前所未有的力量感開始在他的身軀中蔓延。
雖然沒有神力,但是在年輕英雄的肌肉血管當中,一種與巨人們類似的巨力開始逐步醞釀、蔓延。
這並不是一種正統的能力,也無法和真正強大的諸神對抗。
但這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卻讓阿克琉斯的心越發激盪,甚至恨不得現在就衝出去大殺四方。
“不,再等等,我還沒有到極限。”
“很快了,別急……你們很快就能合爲一體了。”
努力按耐下自己的想法,阿克琉斯雙手摁住身前的石匣。
石匣微微顫動,內裡的東西似乎要掙脫出來,與外界的光團合爲一體。
但阿克琉斯不會讓一把劍左右自己的行動,武器就是武器,它永遠只會握在使用者的手中。
譁——
嗤……
火焰的燃燒在持續,阿克琉斯身周最後纏繞的寒流也漸漸縮回身軀擋住。
然而這一刻,年輕的英雄已經感覺不到周圍火焰的炙烤了。
這些力量再無法影響他,這纔是真正的不壞之身。
精神緊繃起來,阿克琉斯暗暗等待着最後蛻變的完成。
一會後,就是他離開這座熔爐的時候了。
……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太陽神殿內,赫菲斯托斯凝視着面前的熔爐。
火焰俞燒俞旺,三色神火好像也知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某一瞬間,當銀車走到大路的正中,匠神身體猛然坐直,伸手向熔爐探去。
實質的手臂開始轉化爲可以接觸到靈魂的狀態,神軀在它主人的意志下改變起自己的性質。
然而就在這一刻,赫菲斯托斯臉色猛然一變,他下意識的抽手後退,將一具傀儡拉來,擋在自己的身前。
砰……
砰——
砰——!
連續三聲震盪在同一刻完成,隨即一道金光從熔爐內升起,然後瞬間撕裂火焰構成的壁障。
宛如一輪烈日在面前升騰,刺的人睜不開眼睛。
而當赫菲斯托斯回過神來,他身前的傀儡已經化成灰燼,而那個本應在爐中的凡人正站在他的身前。
“你……怎麼可能……不,這把劍!”
雙目閃動,赫菲斯托斯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一把金紅交織的神劍被握在手中,紫綠水晶所製作的劍鞘散落在地上。
浩然無邊的氣息在神劍中流轉,此時此刻,就好像一位真正的太陽神站在自己身前。
“你——”
歘——
不等匠神開口,阿克琉斯上前一步。
神劍劍尖後指,劍柄狠狠撞擊在赫菲斯托斯的胸前。
只是一下,原本懸浮的黃金座椅轟然碎裂,遇到矮小的身軀跌落到太陽神殿的地面上。
赫菲斯托斯不是沒有防禦,但他的努力在一件真正的高等神器面前無疑是徒勞。
而且與其他的神器不同,也許是因爲融入了遠古太陽神最核心的權柄,雖然具備了強烈的詛咒,但萊瓦汀也有其他神器所不能及的地方。
那就是在某些情況下,比如如今自己曾經的一部分近在咫尺的時候,哪怕握住它的人沒有神力,也能將它的力量完整發揮出來。
踏踏……
“我討厭有人在天上和我說話,尤其那個說話的還是神靈。”
伸手撥開煙霧,阿克琉斯緩緩上前。
然而看着落在地上的赫菲斯托斯,一時間他也有點驚訝。
“原來是個瘸子,我還以爲你是不屑於和我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呵,還請原諒我的冒昧,畢竟我會這麼想象神靈,也沒什麼不對的地方。”
“你這把劍是從哪裡來的?”
沒有理會阿克琉斯的無禮,赫菲斯托斯艱難的站起身來。
對他而言,阿克琉斯用劍柄的碰觸本身並沒有那麼可怕,然而在接觸那把劍的瞬間,他好像感受到了大日天體的焚燒。
沒有幾個神靈能無視這種傷害,即便他本就是執掌火山與熔岩的神也一樣。
“這就與你無關了,工匠先生。”
“實際上,我本打算用你來試一試這把可以帶來黃昏的神劍,但你終究幫了我一把,又是第一個見證我新生的人。”
“所以我今天放你一馬,但如果你還敢擋在我的面前,那我下次絕不會再留情。”
阿克琉斯從來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哪怕原本的神話上面,他也曾在憤怒中將敵人的屍首拖在奔馬之後,殘忍的對待敵人的殘軀。
不過喀戎的教導還是起到了作用,於是年輕的英雄用目光掃過宮殿,然後看向了有些熱鬧起來的神山。
就在他離開熔爐的瞬間,一道連接天穹的光柱直射星空,得見天日的神劍似乎在呼應星空上的天辰。
然而覆蓋黃道的結界穩如泰山,它沒能吸引來星空的太陽,只是讓安靜的神山變得沸騰。
“凡人,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隨手將崩散的座椅化爲原樣,然而赫菲斯托斯發現,黃金座椅內部的符文已經在太陽的灼燒下化爲灰燼。
匠神只好將它放到一旁,然後看向即將離開的英雄。
“這裡是奧林匹斯,神王尚在。”
“我不知道有這把劍的你是怎麼被阿瑞斯捉住的,但如果你現在逃走,可能還有一絲機會。”
“但如果你觸怒了神王,那你必死無疑。”
“將這把劍給我,或者告訴我是誰鑄造了它,我可以幫你離開,這是你唯一的生路。”
“唯一?”
嘴角勾起一個笑容,阿克琉斯只是搖了搖頭。
“神王是世間主宰,他在奧林匹斯山上統治衆生……我早就聽膩了這些。”
“但在我看來,他也沒什麼本事,甚至就連他任命統治大海的海皇,也根本無法號令汪洋。”
“工匠,既然你會打鐵,那就好好的打,而不是摻和到戰士們戰爭之中。”
“既然神王並非永恆,而是可以更換……那王位輪流做,爲何就不能輪到我呢?”
神王無法對抗命運,可見想要戰勝命運,怎麼也不能弱於神王。
於是年輕的英雄不再與匠神說話,而是感應起阿瑞斯的位置。
既然對方曾經發誓,說他們兩人間只能活下來一個,那自己就成全他。
姑且斬了他的頭顱,見識一下神明的不死之身。
“嗯……找到了。”
循着氣息的感應,阿克琉斯微微偏頭。
阿瑞斯和美神都在那裡,也省的他再費功夫了。
握住神劍雷瓦汀,下一刻,三道光團不分先後的向這裡衝來。
然而不知是出於什麼考慮,阿克琉斯偏轉劍身,只接下了象徵‘黃昏’的那一顆。
“來,別急。”
“先讓我見識一下,你真正的力量。”
“如果你不過如此,那還是老實回匣裡待着吧。”
神劍側舉,對自己的武器同樣不客氣。
阿克琉斯上前一步,遙遙對準遠方隱現光芒的山峰。
掀翻奧林匹斯山的第一步,自然不是打神王。
在面對最後的敵人之前,先從摧毀戰神神殿所在的山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