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晚自習下課已經半個多小時了,林娜伴着夜色在街上逛了好久,她不知道該怎麼回家。家裡這會是有人在等自己還是空無一人?謊言說了千遍、撒謊的人就會當真,就像此時,原本不是林娜的生日,但是林娜爲之精心策劃了好久、又期待了好久、還收到了生日禮物。哪怕真的不是,但心裡還是空落落的。
林娜兜裡揣着吳非給的卡,密碼就是今天,她已經看了卡里的餘額。一個五位數。雖然不夠替常紅霞還債,但是要是帶着常紅霞逃離此地、隱姓埋名、遠走高飛,至少在找到新的補給之前是夠了。
但往往女生最怕的就是顛簸流離。她可能不怕吃苦、不怕委屈難過、不怕世事艱險,唯獨怕的就是沒有安身立命之所,沒有能夠提供足夠安全感的家。所以哪怕茅屋再破,林娜還是沒勇氣遠走高飛。
夜色愈沉、今晚沒有月亮、也鮮有星光。林娜邁着沉重的步子走進了回家的小巷。
自家的燈亮着。常紅霞回來了?
林娜心裡敲鼓的是,不要帶着客人來!不要讓她看到那些解決完肉慾、充滿油膩感的噁心的男人!
林娜站在門口聽了聽,沒動靜。應該沒有男人。
開門。正對着客廳的沙發上坐着兩個人,一個是滿臉塗脂抹粉的常紅霞,另一個是滿臉酒氣的爛賭鬼。林娜早就忘記自己的繼父叫什麼名字,因爲不管他叫什麼名字都是一個墮落、貪婪的爛賭鬼!
屋裡充斥着濃重的酒味和多種食物混雜的味道。也許對於飢餓的人來說,世界上沒有什麼比食物的味道更讓人食指大動的了,但是這些原本香噴噴的味道混和着沙發上兩個人散發出的體味,林娜有點想吐。
難道這兩個僅僅爲利益牽絆的人上牀了?真是人墮落到一定境地都會飢不擇食。
但是兩個人臉色不善,難道是慾求不滿?
林娜突然意識到他們等她的意圖,心裡一沉。真是害怕什麼來什麼。
“娜娜,去哪過生日了啊?怎麼樣?讓你做的你做到沒?你知道嗎?我們以爲你會把吳非請到家裡來,我們做了一大桌子好酒好菜,等了一晚上。唉……”
林娜看看餐廳裡,果然桌子上大大小小的盤子擺了很多,但是此刻已經是殘羹冷飯。林娜不說話,看着她演戲,繼續演,林娜在學校已經演了一天了,這會實在是沒力氣、也沒心情陪着沙發上的兩個人繼續演。就等他們陰陽怪氣地演完了再說。
“姑娘!你愣着站在那幹什麼?這麼多年了,我這個當爹的從來沒給你過過生日,今天好不容易來了興致,結果你還自己出去風流快活了。你知道你媽媽有多傷心嗎?”
恩,演吧,繼續演。
“娜娜,有什麼好消息快告訴我們啊!你是要把媽媽急死嗎?”
“是啊是啊!我們的姑娘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哈哈哈!”
林娜真是連看戲的力氣都沒有。“你們演完了沒?我沒請到吳非,也沒有懷上龍胎,你們的發財夢做完沒?要我叫醒你們嗎?”
“娜娜,你什麼意思?我們給你出了那麼多注意,你就連吳非都叫不出來?”
“常紅霞,你不要太理想主義行不行?吳非是吃屎長大的嗎?他大佬的兒子是白當了十七年嗎?我叫他就出來?我是國務院總理還是英國女王?”
林娜已經受夠了和他們死纏爛打的把戲。放過她把,哪怕現在把她賣到夜總會都行,只要不要再讓她天天看着自己喜歡的人的面裝模作樣,不要白天是學生,見人說人話、晚上是陪酒女,見鬼說鬼話。
爛賭鬼從沙發上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常紅霞臉色一變,連忙伸手想要拉扯住這個嗜錢、嗜酒、嗜賭又嗜血的男人。爛賭鬼胳膊輕輕一擺,常紅霞就被風捲殘葉般甩到了沙發另一側。林娜僵硬地開始後退,但是她已經躲不開了。
這個孔武有力的男人掐着林娜的脖子,就像那幾年林娜還小的時候掐她一樣,一點點把林娜舉起來,林娜只有踮着腳才能碰着地,雙手空中亂舞、什麼都抓不到。原本蠟黃的臉憋得通紅、紅得發紫。
“老鬼!老鬼!不放手啊!娜娜會被你掐死的!”常紅霞跑過來撲在爛賭鬼的腳邊,扯着他的褲腳。常紅霞哀求中透出幾分真幾分假,但她更怕的是此時爛賭鬼不要真把林娜掐死了,要不然自己的下半輩子就是當乞丐都活不下去。
爛賭鬼無恥地笑笑,嘴角溢出白色的唾沫。“這個丫頭命大着呢,她還能活一百年呢!這個人精。想哄老子。怎麼辦?老子指望她掙大錢呢!她一點都不爭氣!霞霞,這是你的女兒,你告訴我,怎麼辦?你能替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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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常紅霞抖得如篩糠一般,舌頭結巴得都斷了一截。她不想再被賣來賣去了。已經過了大半輩子,三十多歲的人被折磨得比四十多的人都老,整天塗得厚厚得一層粉,還是遮不住臉上的溝壑縱橫和斑點。“我?我不值錢啊!我又醜又老,還不如豬肉值錢啊!老鬼啊!不能亂開玩笑啦!”
林娜一點求饒的樣子都沒有,她心裡的絕望無時無刻不折磨着她,她自己沒勇氣自殺,那就讓別人結果了自己把。讓她死得痛快,也比苟活着快樂得多。
“哎?霞霞,你姑娘今天有問題啊!”爛賭鬼把緊閉雙眼的林娜扔到地上,常紅霞撲過去趴在林娜身上,林娜氣若游絲,只有出得氣、已經沒有進得氣。
“老,老鬼!怎麼辦?快沒氣了?沒,沒氣了。”
爛賭鬼雙手在嘴角上擦了擦白沫子,流裡流氣地用腳踢了踢躺在地上抽掉筋骨般的林娜,林娜的身體想一灘砧板上的爛肉一樣晃了晃,一個東西從上衣口袋掉了下來。
爛賭鬼俯身撿起。是吳非給林娜的銀行卡,
林娜使勁擠着朦朧的雙眼也只能看到爛賭鬼手中一團模糊的影子,雖然看不清他手裡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心裡已經絕望得寧願停止呼吸了。
“臭丫頭片子,還想當做什麼都沒發生矇混過關嗎?想着拿了錢跑路嗎?等你能說話了再跟你算賬。”說罷,又是一腳不輕不重地踹在林娜肚子上,林娜粗重地乾嘔了
一番,又開始急促的呼吸了。看來還是死不掉。
爛賭鬼踹開門要走,常紅霞跪着撲到他腳下,已經嚶嚶嚶地開始啜泣。“老鬼,你不能逼死我們娘倆啊!你把什麼都拿走了,我們怎麼活?能不能……能不能給點錢?就留一點點錢?”
爛賭鬼鉤下腰,抓着常紅霞的頭髮把她的臉提起來,常紅霞的臉上一層白粉,連眼睛都沒有溼潤。爛賭鬼冷笑一聲。“想吃飯?桌子上不是給你們娘倆剩了嗎?熱熱,能吃四五天呢!”
“啊?我,我們又不是豬不是狗,怎麼能天天吃剩飯剩菜?”
“噢!你們不是豬不是狗啊!我怎麼給忘了呢。”爛賭鬼頓了頓,張着嘴欲言又止,邪惡地看着常紅霞低胸衣裡面隱隱約約的乳溝。
“但是想要錢,總要付出點代價啊!”爛賭鬼淫慾的雙眼看着常紅霞,常紅霞愣了一愣,舔了舔乾癟、起皮的嘴脣,慢慢跪起來看着淫笑的爛賭鬼,顫顫巍巍地開始解眼前這個男人的褲帶。
林娜頭暈眼花地看到眼前叉着腰趾高氣昂站着的爛賭鬼,再看看跪在男人胯間的常紅霞,耳邊開始充斥着糜爛的聲音。
這一刻,林娜絕望地閉上眼睛,把頭偏向另一側。她多麼希望自己耳聾、眼瞎、火山爆發、颱風、海嘯、地震一起朝她一個人涌過來。
不爲解救世間蒼生,只求一死。
後來林娜昏睡過去,被常紅霞擡到了牀上,整個夢裡,林娜都沉浮在如墨般漆黑的巨浪中,被吞噬、被解救、被五雷轟頂、被諸神救贖。
第二天早晨,林娜醒來已經日上三竿,林娜壓着嗓子給班主任打電話請了病假。走到客廳,餐桌上的狼藉已經一乾二淨、家裡沒有令人發嘔的腐朽味和淫慾味。窗簾開着,陽光灑在沙發上、茶几上和地板上。把整個空間都帶到了天堂一般。
桌子的菸灰缸下壓着一百塊錢和一張紙條。
“娜娜,拿着錢買點好吃的去,你現在好瘦啊。媽媽抱你着都硌着心疼。生日快樂!我的娜娜!”
紙條上的字是常紅霞寫的,她的小楷寫得很娟秀。林娜一直很羨慕她,爲什麼自己的字寫得從來沒有常紅霞的那麼好看。
林娜不知道啥時候眼淚流成了一片,也許是“娜娜”那兩個字,也許是“拿着錢”,也許是“你現在好瘦”,也許是“心疼”。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到底是什麼時候。如果說個確定的日子,也許是身份證上的吧。但也不是今天,也不是昨天。至少她是第一次聽常紅霞跟自己說“生日快樂”。
她從來沒哭過,自打記事起就沒有哭過,她早就忘了眼淚是苦澀的味道,她以爲只有生活是苦澀的。原來媽媽說的“生日快樂”是這麼的苦澀。
她突然找到自己爲什麼沒有勇氣死了。原來她心裡還有一個她不願意承認,但又捨不得、放不下的人——常紅霞。
她已經受了很多苦了,林娜捨不得讓常紅霞一個人受苦。哪怕是相依爲命,也要比孤苦伶仃強得多。
不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