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界面本身也在快速“拓展”,到後來,羅南不但把幾十個版本列在上面,連他自己的身形都具現了出來,一副主持項目的大老闆模樣,面對這幾十個版本的複雜構形緊蹙眉頭,默默思忖。
此時的蛇語就像是參加電視電話會議的地方小卒,面上恭恭敬敬,心裡百般計較。
當然最多的還是疑惑:“是不是太快了?”
雖然這些構形的原理和基礎結構看上去確實不那麼複雜,但全程跟下來的蛇語,還是覺得這裡面有很多細節都是跳躍的,裡面沒有嚴密的前後銜接。
之所以能夠快速通過,完全是羅南直接把有關答案細節,寫在了黑板上。
蛇語的疑惑,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存在。
只不過,有人要比她更隨意。
貓眼的意念就在交流界面上流淌,並隨之具現出來具體的形象,使得“界面”的維度正式擴充,變成了更顯真實的“交流空間”。
她一副野外行軍打扮,要比蛇語此前的印象多出幾分明快色彩。只不過這張臉上,正滿是狐疑:
“太快了吧,你確定不是從哪抄的?”
“就是抄的呀。”羅南完全沒有隱瞞的意思,“檢索一下,找到源頭,再翻出一個現成的模板抄一抄,提高效率。”
“啊?”
“你們不是都說,我掌握着‘新位面’,乃至某個高級文明資源線索嗎?這就是了。”
羅南隨口說出似真似假、又完全可以導致滅口危機的情報信息,一下子讓交流空間裡的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所謂的‘所有人’,也不過就是貓眼、蛇語和殷樂,正好是當初一起‘觀影’,目睹羅南凜然神威的三個人。
此時她們都已經具現了出來,算是又一次重聚。
可對類似的經歷,蛇語絲毫也不爲之自傲。
這與其說是信任,不如說是確權。
事實上這種在“歸屬”和“自由”中間掙扎流動的小心思,目前除了浪費大腦的情緒和算力資源,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蛇語一個恍惚的空當,交流空間的展示界面上,一套非常清晰的三維設計簡圖,已經呈現出來。
它的出現直接改變了展示界面的佈局,幾十套‘庇護所’構形,從曲折往復的鏈式結構,變成了首尾相接的圓環結構,最後出現的設計簡圖,大咧咧地位居於最中央的位置。
羅南虛點這套設計圖形,進一步確認:
“就是這個了。通過對資料庫的檢索,基本上可以確定‘安慰劑’和‘庇護所’的原型都是來自於它。是一種在嚴重事故後用來求生的維生艙……
“嗯,維生艙。”
羅南在這個詞兒上“糾結”了幾秒鐘,然後給出評價:“說是‘庇護所’,倒也挺貼切的。”
說起來,目前交流空間這幾位,除了羅南以外,真沒有那個在相關領域有專業水平的。
她們只能憑藉着此前一天參與還原工作的些許經驗進行判斷。但有一個特別明顯的問題,誰也忽略不掉。
“它明明是一個機械結構,是實物設計。”
“沒錯。”
“但是‘安慰劑’和‘庇護所’……”
“這是‘安慰劑’的原型出現了較大變形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羅南手掌按住了“版本圓環結構”最上端的四分之一:“事實上,這就是從物質層面的實物結構,調整到精神層面的觀想結構,但同樣是構形的底子。類似於從造物學派,變形到幻想學派。
“這裡面的換算如果掌握了相關規律和公式,又有成熟的團隊,一夜之間就可以做出來。至於能不能完整還原,要看使用者的修爲能力。
“而從幻想轉移到造物,也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比如材料限制。
“當然了,如果不掌握具體資料,甚至接收的信息都是破碎的,比如說要隔着霧氣迷宮的沙塵暴,才能夠監聽到。
“在此基礎上進行的還原變形,就需要非常高超的能力……和天賦了。”
聽着羅南毫無顧忌地吐露那些陌生、敏感的名詞,坦白說,當觀衆的都在心慌。
三位女士下意識的交換一下視線,然而並沒有什麼默契可言。她們之間的信息交流,本質上仍然在羅南的規定之中,與其說感受到了彼此的心意,還不如說是更深的體會到了來自羅南的情緒起伏。
蛇語就回想起了當初在夏城高樓之上,那個流着血淚,刻意拿捏姿態,最終卻又狂暴失控的少年人。
可是,時移世易,現在的羅南,早已經不是那一個憑着情緒驅動而行事的孩子,他起伏翻覆的情緒有多麼猛烈,彷彿鎖鏈捆縛控制的理性力量就有多麼強硬。
這一刻的蛇語能夠聯想到的,只有“戰場時空”那一輪大日鎖鏈——蕪雜元素的滋生破滅,總是與規範秩序的調整重生並行。
當然,在這樣的過程中,那些在混亂和秩序中間滋生的雜草,受到何等樣的折磨,就不是這位關心的事情了。
蛇語也很冷靜,她已經確認,她們三人的實質性工作,在版本還原完成後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結束。
接下來她們要做的,僅僅是傾聽,並作爲羅南調整情緒和理智邊界的樁子。
果不出她所料,在這裡,羅南的思維出現了一個超出討論節奏的跳躍:
“變形的第二個原因,是對通訊技術的變形。”
然而之前從來沒有討論過什麼“通訊技術”——羅南心裡可能早就有了明晰的邏輯輪廓,這樣的講解,用“宣泄情緒”來形容更恰當。
不過下一刻,出乎蛇語的意料,羅南竟然找到了能夠讓她們加深理解的切入點:“沒錯,就是幫助‘老手’和深藍世界的礦工們,穿透位面屏障,進行同步聯繫共鳴的那種通訊技術。
“爲什麼能夠穿透位面屏障?
“因爲在深藍世界的版本,他們所放射出來的信號,是能夠進入極域,進行超空間傳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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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型正是天淵帝國,哦,就是那個高等文明慣常使用的超空間通訊技術。”
聽課的三位女士變成了啞巴,任羅南自由發揮。交流空間裡,時刻涌動羅南情緒的暗流漩渦,然而他口齒清晰,思維嚴密,極具說服力。
這樣的羅南,讓蛇語心底生寒。
“需要明確的是,這種通訊技術,是綁定在維生艙基本結構中的。
“這很合理,在人類的星際活動中,一旦失事,必然需要對應的救援工作。通過超空間通訊技術,將求救信息,投入極域,大範圍擴散,讓‘周邊’其他艦船能夠感知到,並進行搜救,很符合邏輯。
“不過需要注意的是,這個被用來模仿的原型機,它的求救信號是加密的,而且經過了非常巧妙的僞裝。
“蛇語……”
突然被點名,蛇語下意識迴應:
“嗨依。”
“它使用的就是疊層干涉技術,可能是模仿了某種星際域外種求偶的信號……這就很矛盾了是嗎?明明是要求救的,爲什麼又要限制範圍、定向發送?我覺得,這個可以和疊層干涉技術產生的背景結合來看,你覺得呢?”
“……是,先生。”
名爲蛇語的“界樁”木然迴應,誰讓她正配帶着疊層干涉技術的成熟作品“隱默紗”呢。
羅南繼續上課:“我們暫時放下這個問題,回到這些‘版本’上來:
“‘安慰劑’時期,就是對於維生艙功能的所謂‘拙劣模仿’,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可能是爲了保證上手的簡易性,一系列版本的更迭,就算已經比較好地在還原,卻基本上都砍掉了其他所有功能模塊,確定沒有信號發射功能,只做維生艙使用。
“但是從這裡,情況開始起變化。”
羅南的手掌,從圓環上部的四分之一區域,慢慢往下走:“從‘老手’開始接觸的‘庇護所’版本開始,就是掛載了通訊功能的,要不然也聯繫不上。
“只是最初作爲廣播電臺,單調微弱的信號,強行穿透淵區、極域,因干擾太多而雜亂,很符合當時版本的設計限制。
“因爲那個時期,和‘安慰劑’階段的設計,仍有一脈相承之處——維生艙功能還是第一位的。只是和我母親的設計相比,一些與核心功能無關,但又與‘原型機’能夠貼合得上的其他結構,還是加上來了。通訊模塊就是那時候添加上去的。
“這說明什麼?”
殷樂嘗試回答:“設計能力不提,設計者肯定也能看到原型,而且懂得‘造物’和‘幻想’的轉換邏輯?這樣的人……”
殷樂想做更深層的判斷,可那答案到了嘴邊,想想他與羅南的密切關係,又實在不敢輕率吐口。
還是要有更多證據支撐才行。
羅南也沒有正面迴應,繼續往下講:“從‘老手’他們的夢境碎片判斷,橫斷七部與靈魂教團實現聯繫,應該是在91年前後。呵,是個能讓人浮想聯翩的時段。
“不管怎樣,再往後幾個版本,‘庇護所’對‘原型機’的還原度逐步提升,更多清晰且有意義的信號,可以通過極域進行超空間傳輸,打穿位面屏障……
“大概也是這個階段,靈魂教團在地球上的分部建立了起來。‘老手’及橫斷七部使用的‘安慰劑’,也徹底切換成了‘庇護所’。
“當時已經可以進行比較高效的交流,彼此之間大量傳遞信息。
“他們發送的信息,需要結合當時的狀態,現在不可能還原了。但有一點可以確認,那不可能是星際域外種求偶的叫聲……”
羅南的意念覆蓋了交流空間內的所有人:
“換句話說,它是不加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