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架構邊緣,黑幕扭曲擺盪,還有風聲呼嘯,其中穿插着夜梟的怪響。
馬明綵女士渾然不覺,她撫摸着鏡面上的明麗面容,幾乎要將自家的臉貼上去,置換過來。而在她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模糊影子,俯下身,就在她耳畔低語:
“檢查結果無誤,她是你的直系血脈。
“她應該是在荒野上生存、流浪了很長時間,目前的身體狀態很一般,但經過一段時間休養,會好很多,那時我們再看。
“她的底子還可以,我們已經進行了試培育,由她身上抽取培育的血漿,與你的體質很契合。
“異種共生技術已經有百年曆史,年輕血液對年老血液的正向干涉已經得到了證明,而且我們能夠做更進一步的闡發和應用。正如你所瞭解的那樣,這是老埃爾斯先生一直在用的技術。
“她現在還小,目前能做的,只是定期不定期提供血液。但再過十五年左右,到她二十三、四歲身體狀態巔峰且穩定的時候,換血工作就可以開始了……我們會根據你那時候的狀態,制定更符合現實情況的方案;而你也可以用這十五年時間,體會異種共生技術的優良效果。”
隨着模糊影子的低語,鏡面上隨性灑脫的成年女子,逐漸變得青澀、幼化,直至成爲一個七八歲左右,還未長開的稚嫩女童。她仰頭看向鏡面之外,澄澈瞳眸中是清晰可辨的疑懼,還有想隱藏卻又無論如何藏不住的期冀。
馬明綵女士開始用自家面頰贈鏡面上的女童:
“小儀啊,奶奶疼你,未來就靠你啦!”
可下一秒,鏡面就產生了裂紋,崩開的碎片邊沿還劃傷了馬明彩的臉。
她尖叫着將鏡子摔下去,摔得四分五裂。
此時,碎裂的鏡面上,又顯出更早前那位已經長成的“小儀”的形象。
每一個碎片上都有,或脣角譏誚、或冰寒冷漠、或率性奔放、或悠然自得,但無論是哪副面孔,都再沒有馬明彩挨蹭上去時,那樣的脆弱、疑懼……和期冀。
馬明彩捧着自己受傷的面孔,在模糊又狹小的夢境空間裡打轉;轉瞬又去撓身後那個模糊影子的臉,摔打一切她能夠碰觸到的東西:
“十五年,狗屁的十五年!
“她翅膀硬啦,飛啦!
“我的血,那是我的血!
“狗屁的老埃爾斯,狗屁的巴夫羅,我幫你們這麼多,你們就這麼對我!
“我就知道,你們怎麼對卡賓·洛佩茲的,就想怎麼對我……沒門兒!
夢境邊緣的黑幕更加扭曲,風聲中的夜梟嚎叫,更像人們的嘲笑。
馬明彩癱在地上,剛剛被她狠撓的模糊影子,卻是保持着原有腔調,繼續發言:
“老埃爾斯先生一向看重朋友,這是一個新的方案。獨有的、可靠的‘海青花’種植技術。
“你也看到了,這些都是你指定的移植實驗,包括你那位兒子。”
“如你所願,馬明經先生同意移植‘海青花’,同齡同血緣的例子你也能夠看到了。
“很遺憾,馬明祿先生暫時對‘海青花’沒什麼興趣,還要繼續公關嗎?
“你不會後悔這個選擇。移植成功後,你有很大概率可以直接收集到那位唐儀小姐的活體組織,只要你們近距離接觸。我們也可以使用對應的基因技術,繼續爲您提供血漿製品。當然,也能更進一步……”
黑幕翻卷,勁風過境,梟鳴變成了更淒厲嘶啞的吼叫。
馬明彩呆呆注視着鏡子碎片上,屬於唐儀的那些面孔,忽然低低笑起來,趴在地上,攬起那些碎片、那些面孔,往自己身下堆去:
“回來吧,快回來吧,奶奶愛你哦!”
而這時,青綠色的螢光卻從她肚皮下面冒出來,初時只是一兩點,可後來越冒越多,想遮都遮不住,繞着她上下飛舞,還發出微弱又煩人的蚊蚋之音。
這些“螢火”中的聲音漸漸彙集,與夢境邊緣的嘶啞吼叫混在一起,好像在呼喚她的名字;又好像呻吟、呼救;但更多還是怒罵、詛咒。
馬明彩理所當然地討厭這螢火、這聲音,她用力揮手,想將那些飛舞的螢火打落,結果一下子擊打在硬物上,疼得叫出了聲,還伴着什麼東西砸落的聲響,人也猛然驚醒。
“太太?”
就在外間的項女士衝進來,第一時間就看到馬明彩頸後透出來的、幾乎能照出血管的青綠的光。
“開燈開燈!”
馬明彩嚷嚷着,不用項女士操作,這邊的智能管家依照指令,打開頂燈,照到了馬明彩扭曲的臉,還有掉在地面上的書本。
剛剛正是馬明彩睡夢中將這本書從牀頭掃下去。
那是一部《妙法蓮華經》。
羅南又挑動一下眉毛,視線偏移,落到章瑩瑩臉上。
後者眨眨眼:“怎麼了?有發現?”
“果然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綽號。”
“哈?”
羅南沒有再解釋,畢竟涉及唐儀的隱私。
之前白先生提起,馬明彩的前夫可能姓“唐”的時候,羅南就已經有了猜測,如今算是確證了。
他這時也是恍然大悟:唐儀在神秘學研究社的綽號,叫什麼“血牡丹”。
“牡丹”算是她的代號,可那個“血”字來得莫名其妙。以前羅南只當是她在社團行事強硬之故,現在看來,這還是真的“血”——“血包”的“血”。
所以,什麼沾親帶故、什麼包養,果然是空穴來風必有因哪。
確實沾親帶故,也確實算是包養——馬明彩養了一個“活血包”,可不就是“包養”麼?只是這位老太太拿自家失散多年的親孫女當“血包”,真虧得她這十多年來理直氣壯,毫不心虛。
白先生說她活得“個性”,也確實是“個性”到家了。
章瑩瑩還待再問,但這時六耳傳過來消息,是之前同步申請下來的靈波網監控的結果。她“哎呦”了聲:“你做什麼了?那邊的老太太好像給嚇醒了,正嚷嚷要走呢!”
白先生也同步了消息,好奇看過來。
“嗯,大概是我這頭野鴨子抓魚本事不到家,動靜鬧大了。”
羅南信口自嘲,卻也是在頭疼,如何將夢中獲得的消息,同步給章瑩瑩和白先生。
要同步,必然要提及唐儀……可唐儀又不只是唐儀。
那掉落在地的《妙法蓮華經》就提醒了羅南:
武皇陛下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