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尉官,注意‘火種’!”貝鷗校官及時提醒。
確實,自從他們登陸,就能清晰看到,對面胸口呈現出微微幽藍色澤的“火種”,持續膨脹、跳動。貝鷗校官開會的時候還在置疑羅南的“感知”,現在……更擔心了。
二者之間,一定是有什麼密切的連結。
“要幫忙嗎?”通訊頻道里傳來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是鍾賀校官,他就在目標不遠處。
按照方案,“戰鬥組”那邊,鍾賀和葉果醫官負責在地面配合羅南的“作業”,都嶼校官與其他人負責控場,並隨時抵禦可能來自“蟠魔”領域的衝擊。
不過由於“飛盤”對接非常順利,十六根“導能索”充分借用了它十倍音速衝擊過來的動能,亂披風似地給這片區域做了有效清場,省了不少麻煩,使得當下的“作業環境”意外輕鬆。
唔,不只是周邊環境,就是前面那位……
“暫時不用。”羅南簡單迴應,他繼續邁步,拉近與對方的距離。
後面,貝鷗和解鵠校官不可能真的讓羅南獨自面對目標,亦步亦趨跟進。
側方也出現了兩個披甲人影,顯然是鍾賀與葉果。
而在正前方,白茫茫的霧氣中,“標本1號”就在那裡,在原來的位置。哪怕是“飛盤”如此狂暴地俯衝、剎停,十六根“導能索”從頭頂、身畔呼嘯掃過,它……她也沒有動彈。
只是將仰望天空的視線,轉爲平視。
她就坐在冰冷破碎的地面上,甚至還有一條腿曲起,好像是休閒野營期間,等待朋友歸來的樣子。
羅南注視着她,從她部分扭曲破碎面甲間隙,依稀看到了那幾無光澤的幽暗眼神。
是的,她正看過來。
所以,她等待的確實是我啊……等這個把她坑慘了的前主官,或者朋友?
羅南逐步趨近,或許身外裹着“影霧”猶嫌不足,“嗡嗡”聲裡,身上始終都會攜帶的“切分儀”也灑了出去,而且轉眼間就佈滿了“影霧”覆蓋的整個目標區域,直徑幾近百米。
貝鷗校官皺眉“這樣風險太大,切分什麼的,可以回去再做。”
羅南頭也不回“總要預先做一些記錄,避免信息缺失。”
“嗯?”
“測定的其他十三個疑似目標,不能全部帶回,對吧?”
“其他目標”也是你剛標註的,都沒驗證呢。
貝鷗校官當然不能這麼說,只道“先處理主要目標,看時間夠不夠……所以你要收集數據?我建議你還是全力對付眼前這位。”
“這有什麼可‘對付’的?”
此時羅南距離“標本1號”不過就是五米左右距離,幾步便可觸及,對面仍只“注視”着他,再無其餘反應。
“好像……很遲鈍?”解鵠校官也是有豐富戰鬥經驗的,也曾遇到過“活屍”,可當下的場面
,與他記憶中的並不相同。
貝鷗校官“唔”了聲“或許是運氣好?它的自我定位還不明確,對我們的抗拒心比較弱。不過這樣一來,當初它集結‘突擊集羣’的想法就比較微妙了……如果它有想法的話。”
“大概是爲了和我打招呼?”羅南輕聲迴應,“畢竟,是我的緣故。”
幸好這時候允泊不在,否則早一巴掌扇到羅南後腦勺。事實上,這時候通訊頻道里,那位已經惱了,只是被權限更高的都嶼校官直接禁言。
貝鷗校官則哼了一聲“自我剖析可以,但不要自我感動,你身前大概率就是一具‘活屍’……羅南尉官,你現在的心態有問題,我認爲你不適合再做一手處置工作。”
說話間,貝鷗校官就快步向前,試圖越過羅南,拿回目標的處置權。
無論是從軍銜、專業還是權限上,他都有這個權力。
可是這時候,白茫冰霧中,有人從側面過來,一把攬住他肩膀,模樣親熱,卻是箍得他一時不能動彈“貝歐校官,確定預案首席處置人員的狀態,是我這個醫官的責任,你贊同吧?”
“葉果醫官,你們執行處就這麼做事的?”
“所以領取勳章的效率才高嘛。”
“……果然允泊是個婆婆嘴。”
幾個小時前小小一場口角,都能讓那傢伙給告了狀。
不管怎麼,貝鷗校官這麼一耽擱,羅南已經走到“標本1號”身前,距離大約一米多一點兒。
然後,羅南半跪下來,與坐在廢墟上的這位,達成平視。
這個處置動作,非常不專業。
也虧得對面仍無反應,倒是羅南身外的“切分儀”在二者之間“嗡嗡”飛行。
但也沒多久,“切分儀”就散開到更外圍的白霧中。
羅南與“標本1號”之間再無障礙。
此時,葉果醫官已經放開了鉗制,貝鷗校官得以再往前走兩步,見狀忍不住又一次發聲警告“羅南尉官,抓緊時間!不要臆測幻想,想想那是誰的領域!”
“夢神孽,我知道。”
羅南仍然頭也不回,看樣子是仔細打量“標本1號”的狀態,後者也靜靜坐在那裡,任他打量。
貝鷗校官想再度提醒羅南注意時間,這時通訊頻道里卻是連續震動提醒,只見有大量構形數據導入,全部都是羅南發出來。細看去,正是目標區域包括“標本1號”在內,所有十四個“疑似目標”的“構形掃描圖”。
看上去像是羅南成名的“星座圖”,亦即“生命草圖”,只是還摻雜了大量陰影線條,或許是因爲十四個“疑似目標”上,總共亮起的“星辰”也不超過二十顆,不
足以爲真正的“生命”,所以纔要有其他的構形加以補充。
這效率……
也是這個時候,貝鷗校官才後知後覺地感應到,在“影霧”與凍氣攪合粘滯的茫茫白霧中,有細密波動高速流變切換,在物質層面的軌跡又斷續不定。
這是以精神與物質層交互干涉的表徵。
羅南如此運使精神側的能力,根本就是毫無顧忌!
“從現有掃描結果看,似乎這裡只有‘標本1號’基本完成了‘活屍化’的進程,但十四個‘疑似目標’明顯存在構形和氣機連結,且有帶動效果。”
通訊頻道中,時繁校官以技術人員的角度,得出初步結論。
貝鷗校官贊同這個判斷,甚至還進一步聯想到了“火種”裡的“告死鳥”。
其他十三個“疑似目標”,大概率都是原機動五連成員。
按照羅南自己的邏輯,怕也是如此。
解鵠校官就問“所以要都帶回去嗎?”
貝鷗校官搖頭“帶回‘標本1號’應該可以打斷這個帶動進程。”
“可那邊是不是過於遲鈍了?”
這已經是解鵠校官第二次問這個問題,實在是目前的場景太過於詭異。“標本1號”與羅南完全就是一個對視狀態,除此以外,再無別的動作。
說話間,貝鷗校官也來到正對視的雙方近前,他毫不客氣,身上動力裝甲低聲震鳴,伸手就往“標本1號”肩膀處抓去——羅南磨磨嘰嘰,他可不慣着。
現在十五息時間都過半了。
可手臂剛到半途,卻被無形的力量彈開了。
“羅南尉官!”
“我來就行。”
說話間,羅南也伸手,卻是一把就握住了“標本1號”胸口腔室正脹縮跳動的幽藍色的“火種”,隨即將它“拿”出來。
期間“標本1號”完全沒有任何抗拒。
“什麼情況?”恢復了發言權限的允泊在通訊頻道發問,這應該代表了大多數人當下的疑惑。
“如你所見,她很配合。”羅南語氣輕柔,想了想,又道,“她很剋制、很堅決,夢神孽爲她開闢了生死之外的邊界,她只是用來打聲招呼……打過招呼,也就沒有別的力氣了。”
貝鷗校官盯着羅南,隔着雙層裝甲想看透他,卻不可能。
又下意識扭頭,又看葉果醫官,想徵求他的意見。
還沒收到迴應,忽聽羅南問他
“貝鷗校官,聽到了嗎?”
“什麼?”
“……我是說,活屍狀態確實是不可逆的嗎?”
“我以爲現在你比我更清楚不要被‘活’這個字眼迷惑,因爲一切的基礎和前提是‘屍’……等下!”
貝鷗校官忽然覺察出不對,然而等他最後那段聲音出口之際,羅南已經發力。
他竟然將剛剛從“標本1號”胸前取下的“火種”,又安了回去。
可一下子,好像是觸動了什麼深埋的機關,羅南手掌都還沒有挪開,掌心幽藍光焰的“火種”便驟然閃耀,好像是在密集粉塵中的一次爆燃,但沒有特別明顯的衝擊波。有的只是“標本1號”扭曲破敗的雙層裝甲深處,噴薄而出的熾白光焰。
貝鷗校官低罵一聲,猛撲上去,發力將羅南撞倒在一邊,然後就想去扒開裝甲。
這回,葉果醫官沒有阻止他。
然而羅南以超乎他想象的速率翻身坐起,準確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就像之前的葉果醫官,以非常“親熱”又堅決的態度,將他勒住
“給點體面,好吧?”
周圍鍾賀、葉果沒有摻和進來;解鵠校官想動,又按捺住了。
通訊頻道里也保持靜默。
貝鷗校官再看那破敗裝甲內熾烈燃燒的火焰,以及在劇烈氣壓上噴薄出來的煙塵灰燼,知道一切都已經不可挽回,倒是恢復了冷靜,一把推開了羅南的胳膊,沉聲道“羅南尉官,你這是非常嚴重的違規……不是操作的問題,是你的行爲,已經嚴重違背了戰場紀律,你在有意破壞對‘標本1號’的處置回收!”
羅南並沒有辨駁,只是又問了句“你聽到了嗎?”
“什麼?”貝鷗校官倒還記得,此前羅南曾經提過這問題,可他到現在也不理解。
“我剛剛就想問,這是首什麼曲子?”
“曲子?”
貝鷗校官之前哪注意到這個,受羅南提醒,才隱約聽到,在茫茫白霧中,在周邊轟隆炮火和孽毒活體、域外種的嘶叫裡,在嗶剝燃燒的焰光下,竟然真有一點零碎的旋律,繼繼續續,沒聽到詞句,好像是純音樂。
仔細辨別,便發現這旋律是來自於“標本1號”……也就是陶顯醫官破落扭曲的裝甲內部。
“活屍”也會聽音樂嗎?
至於曲子是哪個,這不是他擅長的領域,一時無言。
“從沸海開始的旅行。”鍾賀校官悶聲悶氣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蔚素衣和冥殿下共遊沸海之後作的曲,沒有填詞。”
羅南失笑“赤輪是用誰都聽不懂的話唱的,這又沒有詞兒,開口就那麼難麼?”
沒有人迴應。
或者更準確地說,沒有人敢迴應。
就見羅南微微昂起頭,看向夜空。
瞳環28758號小行星大氣稀薄,便是密集的光束炮火瀰漫天空,依舊能看到跨空而過的燦爛星河。
“所以,她是主動向冥殿下提分手嗎?”
“啊?”
“奔向星河的血河裡,分手會更帶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