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人的玲瓏心思，唐立，乃至於主其神志的羅南是不管的，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兩天來，他非常忙碌，驅使東幡在東七二五區轉圈兒，趕在“自首”之前，做探索式的偵察。
羅南很想找到那位疑似有故人氣息的“龍文書”，可惜對方驚鴻一瞥，再未出現。
那就退而求其次，利用無等神力的特殊性，繪製一幅生命力地圖，看有限區域內，各類生靈集聚、離散、轉運和消逝的整體趨勢——既然“失落之國”與“驃幫”之間存在大規模人口買賣，其轉運、消化過程總該有跡可尋。
哪怕受限於感知範圍，暫時無法獲得即時的全面圖景，但反覆奔波之下，還是有了些收穫。東幡“自首”時說出的“四轅大樓”，就是其中一個節點，但與主體框架有較大偏離，主使者也換成了巨木財團。所以，羅南將這個丟出去，交給高能中心去苦惱，他伺機摘桃子……
在最理想的情況下。
目前羅南的注意力，仍然聚焦在“失落之國”。
高能中心今天得到的消息，他也就得到了——從萬迪對自家兒子的抱怨和絮叨中。毫無疑問，這個線索非常有價值，從側面驗證了他的某些猜測。
但要想循這個線索，犀利切入進去，還要費些心思。
什麼唐立、東幡，都已經在明處；帕瓦、陶琚又離得太遠，於是羅南根據目前生命力地圖呈現的重點區域，選擇了更加直接的方式。
前方土石滑落，陰暗坑道滿是積水，有些區域已經完全被淹沒，還有大片的坍塌廢墟，渺無人跡。卻有一隻長尾蜥蜴，在其中快速爬動，土石泥水皆穿行而過，一路下行。
這裡沒有道標指引，不過地層深處那奇特又頗具韻律的振動，足夠爲它指明方向。
而且這段時間，他也有了類似的、足夠的經驗。
是的，羅南已經駕馭起“新·野火”的寄生之軀，在東七二五區中心城市周邊的廢棄礦洞裡狂奔。這也是近段時間唐立無法出面視事的原因：長尾蜥蜴已經離體，在野外高強度機動；同時還要控制東幡應對大區中心，多線操作會讓那邊唐立反應遲鈍；任由唐立本來意識判斷，則難免奇詭荒誕，出現差錯，還不如託辭避開。
羅南的選擇目前來看，反饋還是很積極的。
這兩天走遍中心城區外圍山野，畫出的“生命力地圖”非常有效，他有了明確的方向，重點就在中心城區外圍，或隱在山嶺中，或已經沉陷入地下的廢棄礦洞中。
這和幾百公里外的“廢礦區”有些相像，但不比那裡四通八達、陷阱密佈，很多已真的不是人呆的地方。偶爾剩下來的一些VIP和SVIP位置，也已被難民中更強勢的一些人物和組織佔據——比如“失落之國”的信衆營地，正是佔據了其中幾個大型廢礦洞，條件比其他避難者強多了，除非你能忍受那種狂熱瘋癲氛圍。
“失落之國”也正是靠着這種氛圍和組織度，形成了外圍的遮護。
他們並不是水災時纔到達的，事實上這些相對“宜居”的廢礦洞，近一兩年來，都是他們進行傳教、團建的場地。而這一兩年時間，已經足夠他們往更深處、更遠方“掘進”。
長尾蜥蜴正追尋他們留下的痕跡。
“第四處。”
心中默數，長尾蜥蜴拖帶着污水溼痕，來到一處只可容納數十人的狹小洞穴邊上，這裡都算不得礦洞，只是一段塌陷礦道的殘留，已經距離地面不遠，以至於樹根都能探下來。
此時，便有三十多位“失落之國”信衆，都裹着似僧袍、又似斗篷的長衣，虔誠跪地，圍成兩圈，中間空無一物——非要說有，大約就是洞頂穿透下來的樹根莖須，發聲禱告，嗡然有聲。
隨着他們的禱告聲，沒有任何明顯照明設施的洞穴頂部，也就是那上方樹根穿刺蔓延的區域，便有綠瑩瑩的光點，飄忽閃爍。乍看好像是羣集於洞穴中的螢火蟲，然而它們隨生隨滅，忽然而起，又轉眼虛無。
羅南的意識，與長尾蜥蜴獨特的感知體系交隔，不以耳目，而是用敏銳犀利的靈覺，收納這片區域內的微弱信息——於是他聽到了一聲聲絕望的、或者單純發自本能的痛苦嘶吼，就在這些閃爍的熒光裡，從遙遠的時空深處傳遞過來。
羅南已經不只一次聽到了類似的“聲音”，他已經有了經驗，所以也沒有逗留太長時間，繼續向着他認定的方向而去。在他前方，礦道坑洞或大或小、或完整或坍塌，或深埋地下百千米，又或暴露在天穹下，積了滿坑臭水，都不能阻擋長尾蜥蜴的鱗甲身形。
而且，羅南也“嗅探”到了這條“路線”上的人跡殘留。
雖未親眼所見，但從這些痕跡上、從“生命力地圖”上可以看出，“失落之國”應該有專門負責人，帶着相當數量的信衆，或是其他人員，沿着這條“路線”，持續向前。
所以，在這條“路線”上，斷續的礦洞、坑道里，往往都有“失落之國”的信衆，數十人爲一組，在那裡祈禱頌經。當然也有經不住艱苦環境、死於病痛或意外的屍身……或者乾脆就是已經被血祭的“材料”，散落其間。
活人在這兒多久了不好辨識，但那種專屬於人類的存在感、還有那些屍體死了多久、生了多少蠅蛆及其他昆蟲、如何“滋潤”了周邊草木，正是“無等神力”專精的範圍。
於是，長尾蜥蜴追索着這條若隱若現的時空線索，一路向西北方向奔行。
終於在週四凌晨，奔走到一處矮峰頂端，藉着三秋時節，月中幾乎完滿的月輪光輝，遙遙見到了一處“舊地”。
那裡是一處巨大的、充滿了人工痕跡的無底深坑，大半都在月華照耀下，顯露出一道道宛如“年輪”的環形軌跡；小半則隱沒在黑暗中，但仍然有警燈紅藍光芒閃爍不定。
這裡是東七二五區最知名的“廢礦區”，早年的露天金礦所在。
也是羅南從“內地球”跨界而來，首度登臨的位置。
同樣是這裡，距離地表幾十上百公里的地層深處，還有“開墾團”設下的“隔離區”，以及時刻在那邊巡視的“智械軍團”。
只不過，地表上的人們對此一無所知。
唐立還在內務局當局長的時候，最後一次大規模行動，就是清剿了這裡的黑市。如今，某些人以那次“清剿行動”的未竟全功爲理由，在“廢礦區”大搞“前沿治安管控體系建設”，要將百萬組“無線傳感器”埋入此間，徹底解決這邊嚴重的犯罪問題。
所以，哪怕是以“失落之國”那幫人的手段，暫時也沒法再往前去佈設“新道場”，而是隔了數十公里，零零碎碎安排了幾處。依舊頌經禱告，但卻不再有中心城區附近的那般“靈異”。
“很謹慎啊……不過也許這邊的‘道場’只是作爲輸送‘養分’的樹幹根系，不再求‘華茂’、結‘碩果’，也未可知。”
是的，羅南一路追蹤，雖多次探究細部，卻不侷限於此，而是從大處着眼，觀察“失落之國”這套佈置的整體架構。
在他看來，中心城區附近，那些信衆營地、錯落道場，便如同一棵大樹上最華美的樹冠，最起碼也是其中一簇豐茂的分枝。而越往“廢礦區”這邊來，卻不再是“樹冠”的伸張擴展，而是倒追源流，向大樹的主幹根脈處追溯。
如此架構，與羅南目前所知的信息結合在一處，不免讓他生出更多想法，心頭那個判斷，也漸漸清晰。
但還不急。
仰頭看了下月輪位置，大致確認時間，羅南目前這具蜥蜴之軀，便離開了矮山峰頂，一路下行。臨近山腳時，地面上便有細微的震動傳導過來。
長尾蜥蜴就近爬上一處樹梢，在枝葉起伏間，遙遙看到，有一輛越野車，碾過山腳下那條已幾近廢棄的公路，顛簸卻未減速，呼嘯而來。它在山林樹梢間幾度跳躍，突然縱身飛撲，時間把握得得剛剛好，直接就扎入越野車副駕駛一側已經打開的車窗裡。
駕駛室裡，山川女士，嗯，是蛇語控制的山川女士，按照羅南的指示，提前一天從東八二四區回來，正好接應。只是投過來的視線，多多少少有些驚訝，羅南還真沒有在她面前，展現過這般形象。
不過，蛇語也沒有過多考慮，如羅南這般的精神側大師，寄魂分身最是輕鬆，隨便找一個目標對象就行。
羅南知道，她大概率是想岔了，但這樣也好：
“新·野火”的寄生體，這般隱秘，蛇語也不太適合知曉。
他使了個手段，長尾蜥蜴口舌未動，卻能振動空氣發聲：“找好理由了？”
“嗯，美德協會在這裡有處‘商店’，附有一處小型倉庫，上次‘清剿’時損失不小，但魚先生爲了避免責罰，給遮掩過去了，這次就是要盤點損失。先期我已經派了人過來，與內務局、巨木財團交涉，我這是與他們會合……”
這只是細枝末節，堂堂“山川女士”，有個出現在“廢礦區”的理由就行。
羅南也不急着向她說起這邊態勢，反而問起東八二四區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