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的悲歡總不相通。
當前這個階段,事態轉折,王培烈千好萬好,朗金沉重戒慎,至於陶八慫……陶琚,則是掙扎着不願意從當前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可是,當唐立不再展現出那荒唐無稽又不顧一切的破壞性,而是拿出了一切盡在掌握的態度,大區高能中心似乎也要認下的時候,更加荒誕醜陋的現實,就以這樣一種形式,與他臉貼着臉,露出了猙獰的微笑。
陶琚覺得,自己就是一條脖頸掛着繩的狗兒,自以爲有人牽着、依靠着,對着前方狺狺狂吠;結果回頭一看,後面人家早鬆了手,或者從一開始就沒牽、如牽,就在那兒笑吟吟看着。
他爲什麼會信了那個瘋批呢?
這本身就是一場噩夢!
那就讓噩夢繼續下去也好,一切的荒唐都能在夢境中消解。
可醜陋猙獰的現實,就這樣貼臉告訴他:別做夢了!
陶琚仍不願直面這樣的現實,於是他恍恍惚惚,在似夢非夢的狀態裡遊動。看着唐立一行人不緊不慢到了遊艇駕駛艙,以官方身份、大區中心授權與負責人對接,徹底洗白;看着他們執行大區中心的保守策略,進行了十多分鐘無意義的溝通嘗試;看着支援人員趕到,唐立爽快讓出指揮權,又經與伍執政那邊聯絡溝通,又隔了十多分鐘終於明確方案,強攻潛艇艙……
此時距離唐立的判斷,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
於是他們看到的,就是被封了口,利刃刺入腹腔,割斷了腸子,失血過多,精神快要崩潰的的伍嗣恭;以及重傷後被同樣手法處置已經休克的巴姆比。
兩人立刻被送到醫院救治,而大區中心是否會尷尬,暫時沒有人會在乎。
緊接着,唐立在“護送”下前往大區中心,後續是問詢、安撫還是別的什麼,陶琚不知道,感覺他也不在乎。
至少大區中心在表面上不會太過的。
朗金和王培烈當然隨行,可是陶琚,他就被丟下來,孤零零一個人,站在萬華酒店的小碼頭上。這已經是唐立最後的仁慈,否則現在他大概率還留下“鋼玉號”遊艇上,面對那些平日裡半熟不熟、卻全程觀看他嘶叫狂吠的人們。
陶琚並不感激,他吹着海風,看無聲無息漲潮的海水,有那麼一瞬間,幾乎想要再跳回海里去。或許這樣,就不會再面對註定到來的狂風暴雨……
當然,他不會跳下去的。
陶琚的心態崩了,但理智還在,他還不想死,他要自救!
指望已經“不算數”的親媽,是不可能的;去找將他牽到深淵裡再一笑離開的唐立更是荒唐。
此時,陶琚思來想去,能想到的,就是左太。
很多人眼裡,至少在東八二四區,左太的地位更在伍執政之上。
今晚,嗯,已經是昨晚上,左太幫了他,制止了狂甩自爆無人機的“瓢蟲平臺”,這是驚喜更是機會!
陶琚決定,天一亮就過去拜會這位“嫡母”,哪怕進不去門,也要在門外守着。萬一伍執政那邊,真派人來抓他算後賬,也不能在左太門前動手吧?
當然,事情本身還是要告知自家母親,再商量一下細節。比如,究竟是自己單獨過去,還是母子兩個一起去哭求。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問題:現在陶琚已經不敢回家了,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接下來到天亮,他抵達左太家門口前的幾個小時,可能是他活到現在最危險的階段。
哪怕東八二四區情況特殊,可再怎麼說,名義上也是伍執政的核心地盤,只要左太不發話,在這裡伍執政仍然可以無所不能。只要他想,隨時可以將陶琚從任何地方扒拉出來——唯一例外的可能就是左太家裡。
但要說大半夜的就躲過去,也不現實。
陶琚只能盼望,之前的事情過於複雜且荒誕,在其中發揮了重要、特殊作用的唐立、左太還有那個帕瓦,儘可能地吸引伍執政的注意力。
哦,伍執政如今還不在……某種意義上這更可怕的。
下面的人爲了秀忠心、表立場,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就比如昨晚帶隊去抓人、並考慮製造意外的陶琚自己。
越想越是毛骨悚然,陶琚也知道,自家手下沒有死傷的,應該還在萬華酒店那裡待命,但這時候,他絕不敢過去會合。自家帶的兵自家知道,只要上面一個命令,他大概就會被槍頂着腦袋送過去。
於是,陶琚再看了眼萬華酒店,視線轉到完全相反的方向,準備到城裡隨機找個地方喘口氣,找相對可靠的人物打聽一下消息,再與親孃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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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吸了口氣,走下碼頭,看了下監控位置,便向左轉向,找一個路燈照不到狹長區域,快步疾行。
可就在這時,有人在他耳邊低語:“錯了,我是說方向。”
陶琚一個激靈,多年軍事訓練掐死了回頭的本能,而是快速矮身閃躲,結果下巴撞到硬物上,緊接着,鐵箍般的胳膊扣死了他的肩頸,強行將他矮下的身形再提起來,呵呵笑道:
“我衣服都換好了,你往哪兒走?”
陶琚有一瞬間的窒息,手腳應該還有一些本能的反打,卻綿軟無力。
他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家體內植入的智械結構,都在無意義地“空轉”。這傢伙除了勒緊他脖子,應該還用了強力干擾設備,非常老道。
陶琚努力轉動眼珠,只看到那人皺巴巴的軍服袖子,另外就是貼身感受到對方身上透過來的一些潮氣溼意。
這時,那人又開口了:“陶少校,你個當長官的,怎麼能把自家的兵扔下呢?尤其死傷那麼慘重,就算不去醫院,也起碼回去冒個頭啊!”
“你是誰?”
陶琚艱難開口,說這話的時候,他努力保持嗓音的平靜,但他自己也不確定效果如何。
後面那人低聲噝噝發笑,好像是一條吐信的毒蛇:“你確定真想知道?”
聽到這個迴應,再想想不久前親歷的事件,陶琚心底本能地浮現出一個答案,他眼皮不受控制地抽搐。
這時,背後那人又給他一個向後勒轉的力道:“走吧,好好去當你的長官。”
草!老子今晚是撞了太歲?
陶琚幾乎要尖叫,也虧得他現在心態崩無可崩,最終只是長長嘆了口氣,再看了眼箍緊他脖子的手臂以及軍服長袖,低聲開口:“當兵的長年累月在一起,生面孔是瞞不過的。你要是想通過這種方式逃過追捕,會很蠢。”
是的,他已經猜到了這人的身份:
帕瓦,那個在東七二五區折騰猶嫌不足,又不遠千里,跑到東八二四區鬧得天翻地覆的通緝犯。
某種意義上,這傢伙就是毀掉陶琚前程的罪魁禍首:如果不是他冒充湯宇的心腹,到這兒來攛掇代理人還有伍嗣恭,陶琚就不會帶隊到萬化酒店抓人,不會因爲抓人失敗被反制,不會由此惹來“瓢蟲平臺”一鍋端,也不會腦袋一熱反殺到“鋼玉號”上去,更不會讓事態升級失控到這種地步!
陶琚盯着帕瓦的胳膊,幾乎要張嘴咬破那軍服長袖,從裡面撕下一塊肉,生嚼下肚。
身後大約是剛從海里鑽出來的帕瓦,繼續低笑:“你這膽慫嘴臭的小崽子,誰想當你的手下?老子是四夫人派過來保護你的司機加保鏢,一大早就要陪你去探望左太,登門致謝。”
陶琚聽到“探望左太”這個關鍵詞,就是身子劇顫,頭皮發炸:他的心思,從未與人言道的心思,也就是剛剛纔萌發的心思,怎麼就如此輕易地從這人嘴裡出來了?
好像是扒拉開他腦子,直接窺見那般!
感受到陶琚的肢體反應,帕瓦笑聲震動:“果然是這麼想的,沒有新意,也沒有辦法——其實很好猜,伍嗣恭今晚上也就忌憚一下那個左太,我是外地人,不太懂,但這種情況下,也有跑過去求抱大腿。嘖嘖,求人牽狗鏈亦不可得,小老弟你混得夠慘的啊!”
過去幾個小時,陶琚已經當狗當習慣了,聞言竟然生不起氣來,只是恍然又悲哀:
是了,他就是沒有辦法,沒有選擇,一眼就能給看透的笨狗!
可是,帕瓦這個“外地人”,又爲什麼要去見左太?
總不會再來個刺殺?
可不管是什麼,陶琚都不會按照帕瓦設計的情節行事。這樣一個重犯,他瘋了纔會與他同路,幫他“牽線搭橋”!
只是如今,陶琚完全沒有拒絕的資格,只能嘗試用言語,打消帕瓦的念頭:
“左太繼承了我父親,當年的大執政官纔有的首府防衛權限,包括所有裝備、人員的權限安排,這種權限直接來自於‘開墾團’。過去這些年,姓伍的一直想方設法拿回來,都未如願……”
說到這裡,陶琚重重喘了口氣,繼續道:“我的意思是,只要理論上還在東八二四區軍警序列,都要由左太賦予基本暴力權限,她就是一個活的數據庫,到那兒,你這樣的冒牌貨,只會是自投羅網!”
對此,帕瓦的迴應,是鬆開的臂膀,以及往他後腦勺上的重重一刮:
“行啊小崽子,多謝關心。如果真栽進去了,我是不會忘記你這個好搭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