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火盆邊緣,一老一小,握手如冰,氣氛冷凝。稍靠後些的六甲一聲不吭,看看羅南,再看看白毫,不做干擾項。
很快,白毫抽回手,保持着紳士的從容風度,微笑起來:“好啊,能幫的當然要幫。”
話音剛剛落下,巨大火盆中,格外萎靡快要熄滅的火焰驟然升騰,打出明亮的焰尾。空氣中爆音格外清晰,甚至在空闊的庭院中激盪起一波回聲。
白毫又笑:“蝠上師邀我們進去呢。”
羅南點頭:“正該見一見主人。”
白毫伸手做邀請狀,羅南微微頷首,卻是扭頭,看因爲火光跳躍而閃爍迷離的周邊水面,以及在更遠處建築牆壁上搖曳的陰影。
明明是白日,光影變幻卻這般清晰。
他又看了看天空,烏雲蔽日,但也僅此而已。
白毫在前面問:“羅先生?”
“嗯,這神廟倒是吸光……最近蝠上師沒有正常進食吧?”
“這個……”
跳蕩又不靠譜的對話裡,羅南、白毫和六甲三人離開中央水池和火盆,來到這座神廟聖所最核心的區域,主塔和正廳所在。其中主塔位於“胎室”正上方,是僅次於超華麗正門的尖頂建築;進入主塔前又要經過正廳,這裡稱爲“柱廳”,平常也是信衆進行宗教活動的地方。
古火祭派的這座“柱廳”建得格外巨大且森嚴。內部支撐的立柱,都是同色的青灰石塊壘砌雕刻而成,上面有大量複雜的圖案,包括古代神獸、武器以及更抽象的符文之類。
“柱廳”內部的照明有限,只是中央過道里相對明亮,顯現出一條直通主塔供奉神像聖所的光路。兩側縱深處,就是立柱錯亂的影子,以及更深沉純粹的黑暗。
走在“柱廳”中心的光路上,可以比較清楚地看到遠處主塔建築中漆黑的聖所封閉結構,也能感受到兩側柱石之間吹過來的無序的氣流和某種極壓抑的聲響。
好像有人在痛苦呻吟,聲音在“柱廳”的石柱之間繞行,越發虛弱,但回聲百轉不絕,層層疊疊,在聽覺層面壘砌出了讓人心悸的建構。
羅南若有所思,也沒有藏着掖着,直接道:“這是蝠上師的聲音嗎?”
他的聲音倒是一如往常,也沒有什麼迴音之類。
六甲“嗯”了聲:“是蝠上師。”
羅南繼續道:“聽起來狀態確實不好啊。”
這回換了“主治醫生”白毫回答:“如羅先生所見,蝠上師正在忍受極大的痛苦,主要還是自體畸變帶來的。爲此,他將自己安置在‘胎室’內,並做了徹底的密封,嘗試對抗內魔邪火,希望能夠找回狀態。”
羅南問了小白問題:“全封閉的話,怎麼出入?”
白毫笑起來:“羅先生可以跨空往來,爲常人所不能;蝠上師雖沒有這般能力,但也有天下無雙的火行之術,磚石結構肯定拘不住他,是他自我封閉其中,也算是給自己做了暗示,是自限之術。”
六甲在旁邊說得更直白些:“如果蝠上師一切如常,自然隨便出入;可如果畸變問題不解決,干擾形神框架,怕也施展不了那無雙火行之術,便是出來,也是強行打破密封牆體……那時就麻煩了。”
說話間,三人已經穿過柱廳,來到安放神像的“胎室”之前。
確如白毫、六甲所言,這裡已經完全封閉,至於封住這裡的材料,則是完全塗黑,好像是石頭,也可能是別的有宗教意涵的東西。它當然擋不住超凡種,也只能是做自我限制。
羅南打量着“牆體”,正琢磨如何與裡面的蝠上師招呼,黑沉的“牆體”或者說是“胎室”整個地亮起,裡面的光線透出,映着莊嚴又猙獰扭曲的巨大神像,還有神像邊緣,遮住半邊的人影,另外就是斑駁的牆體雜質——又好像噴濺上去的血污痕跡。
此時的“胎室”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燈籠”,核心的光源映照出裡面的事物;更像它的名字,所謂“胎室”,便如子宮胎膜,孕育着人身或者更神異之物。
羅南注意力落在神像邊緣,那半邊人影之上。
顯然這就是蝠上師了。
羅南與蝠上師並沒有真正見過面,非要說有,也只在五月份那場巔峰會議上,見過各自的真身投影。印象中,蝠上師是一位苦行僧侶般的枯瘦中年人,此情此景,以及胎室映現的影子,感覺還很像。
在莊嚴又猙獰的巨大神像邊緣,蝠上師暴露的半邊身體,那怕已有扭曲放大,仍顯得格外瘦削。
也不用羅南再琢磨禮數,裡面的蝠上師先一步開口,前面是一聲長長嘆息,比剛剛的呻吟要更清晰些,後續聲音遠比印象中沙啞虛弱:
“感謝羅先生到錫城來,特殊時期,不能面見相迎,還請見諒。”
“特殊時期,就不要客套了,上師好好養病纔是。”羅南客套話也是張口就來,“有白先生、六甲先生相助,錫城這邊的局面,翻不了天去,我倒是可以拍胸脯保證。”
“胎室”內外,一下子靜默。
白毫、六甲視線轉過來,蝠上師看不到,但大約也是類似想法:
你拍胸保證,是什麼意思?
羅南不管別人是怎麼想法,繼續道:“上師這傷勢病情,從何而來?”
“冥想有異,又沾染畸變元素……”
蝠上師的說法和之前羅南瞭解的差不多,後者便點點頭:
“我不懂醫術,但對冥想還算有些研究……咳,其實也不同,我這邊主要是觀想。就是對照觀想圖形,你們都知道,就是那正面四體及其內切外接圓球,象徵自我、社會和天地三重格式。同時還要念咒語,就是祖父傳下來的‘十六字訣’。”
這有點兒像聊天,又像在討論修行。
大家都是修行者,見面如此倒也正常,如果不是蝠上師病患在身,有氣無力的話。
“胎室”內外,差點兒又沉默掉,還好白毫及時接話,笑呵呵地迴應:“這也沒差,觀想亦是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