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營錦帳遇生狂
雨入珠廉滿畫堂,避蜂初佔試蘭湯;
內人均要新衣著,封子聯拔丹桂香。
話說四姝守制,悅生披麻。光陰捻指,日月飛丸,內外庭戶不閉
,悅生趨前越後,四姝無忌,或坐或笑,衾枕未沾。及至藍母七盡,
又到百期已滿。悅生更常服乘馬,藍書跟隨,往各莊收租去。珍娘這
日,見悅生往莊去,鍾情頓生,憶母之言,尚然在言,就令桂瓶取燭
爐列幾。三妹不解其意,珍娘道:「三妹,爲姐居長,外庭有喜郎支
持,母親薊7b去之時,你們在側,豈不共聞?爲女止處繡室,孤鶯羣立
;喜郎居於外宅,鵠峙庭前。內外不便眉目相聚,室有曠女,外有鰥
居,傍觀者不雅,有幹風化,恐玷清規。今乃初五日,祝告神祗,而
成婚姻。我今先立一盟誓,拜告天地,寫立四鬮,分定一二三四,照
次序拈鬮,以一爲主,不論年長、年幼,拈得一者爲尊。亦要四人同
氣,永無後言,而不生疏。」三妹聽了,皆同此心,遂一齊跪下。珍
娘祝道:「上告天地神祗,妾藍氏,名珍。因母亡去,遺姊妹四人,
妾居長,次妹藍玉、三妹若蘭、四妹藍瑤,俱各長成及笄。遵母遺訓
,擇配爲百年伉儷,共侍衾[衣周],任從夫意。今叩告按下,嗣後務同一
氣,永終一人,不論長幼,以鬮先後爲定。若妾拈之第四,仍守四序
,決不以年齒相凌,恐被良人之嫌忌。各聽揮使巾節,克全婦道以守
閨訓。如有異言,難保終身,身首異處。」四人具香,歃盟共誓畢。
將鬮擲於几上,隨手各處其一,齊齊展看。可是奇怪,緣系天定。珍
娘居長,原拈第一。若蘭得三,玉娘取二。瑤娘是四,自然是四,珍
娘道:「我們雖誓,暗自爲盟,切莫令老喜知之。要他緩緩而求方好
,合一齊相從,反令他視我等爲淫奔之女。」玉娘、若蘭齊道:「姐
姐好事已定,何必太促!」瑤娘笑道:「三位姊姊,料不出此月外去
,總在這月裡內。」一齊大笑,就命桂瓶徹去香案,四人同列而坐。
珍娘道:「月來餘日,詩句荊棘,筆墨生疏。不若將思母挽句,各作
一首,一念高堂,二消孤幃日永,你們三人意中可何?」三人齊道:
「甚妙!大姐姐限韻,方好領命。」珍娘道:「限關單山三字爲韻,
是我先唱起。」遂吟一首道:
慈母西歸轉三關,畫屏斜倚笑身單;
愁過七夕觀牛女,遙盼行雲蔽遠山。
珍娘吟罷,蘭玉瑤齊道:「句中思母,哀哀難捨。追思憶之心,
念生身不忘,大有含蓄。」玉娘又道:「到俺了,有僭二位妹妹。」
遂詠道:
高堂乘馭赴西關,遺下青鸞影自單;
兩行血淚潸潸落,幾點疏星片片山。
玉娘詠畢,若蘭隨吟道:
父母雙雙返玉關,依稀姊妹苦身單;
望斷鏡臺音杳杳,猿啼腸碎溢家山。
若蘭吟畢,珍娘等齊道:「大有詩翁之派,可羨!可羨!」若蘭
道:「笑獻大方。」瑤娘道:「如今輪至我,取笑了,有污諸耳。」
亦吟一首道:
昨夜夢母赴天關,夢裡相逢醒後單;
淚滴竹根聲杳杳,痛思萱草隔山山。
瑤娘詩就,三姊看畢,泣咽哽哽,淚如珠未,泣若猿啼,大慟一
場方止。及悅生莊上回家,下馬入內,珍娘忙迎道:「吾弟辛苦。」
忙喚桂瓶捧茗。四個姊妹相陪而坐,悅生道:「列爲姊妹在此,弟來
半載,意欲回揚。又慮列位姊妹無人代爲料理奈何?」珍娘道:「表
弟來此,老母多虧你維持,今已歸仙,表弟可還少伺,有事相商。」
悅生道:「吾姐情深如海,今姑母棄世,所主者在汝。願四中當求其
一,以締百年,望賜允之。如吝不諾,棄姑母臨終遺言,愚弟明早速
回,去別選婚婭,也是歸著。在此無益,空延歲月耳。」這珍娘因三
妹同坐,不便孟浪,忙道:「吾弟請歸臥室,有字奉覆。」悅生聞言
道:「謹遵鸞示,恭俟好音。」隨出內室,回於書齋。想道四女若得
一人,何愁不一網而收,豈至洛浦之珠、湘江之玉,落於他人之手乎?這悅生自揣不表。
卻說珍娘將悅生請出小齋,忙同三妹繡閣裁箋,推硯研墨,搦管
在指,濃染霜毫。又言:「你三人可作一律以復喜郎,就是七夕聯姻
爲題,我先起一句,你們三人依次序而賡,以圖同諧佳耦,百歲良緣
,遂寫道:
綿綿七夕天,藍橋再渡是前緣;
臨溪洛浦休稱羨,莫負高堂報後言。
四人共和,寫於雪濤之上,句佳字工,各各寫畢,藏於匣內。令
桂瓶接匣,捧送書齋。悅生一見,忙開匣取箋而視,字句新奇,再四
精解,顛來倒去,念有數番之再三,想是今年七月初五日,明辰過去
,後日七夕。又在詩中第二句,尋究「再渡」二字,原來是珍娘再醮
於我。「休羨」二字,有如許含蓄在內,後必有遇。遂亦取出箋紙,
依律和韻附回,忙取兔毫,亦揮一首絕句,寫道:
巫雲楚雨障江天,海誓山盟信有緣;
鯫生幸入天台路,忍負西歸別後言。
悅生觀詩,已知珍娘於七夕相會,答詩就姻之句,亦復如命,寫
畢藏於匣內,付桂瓶持回內宅。珍娘等開匣取箋同看,看畢心中大喜。到了次日,珍娘致尊母親靈前,同姊妹大慟,秋波血涌,鶯喉哽咽
,半晌而止,入於內閣。悅生這日,獨坐齋頭無事,遂作一詞,名曰
「憶家園」。詞曰:
廣陵三春柳,欲蠲難釋手;默見洛陽花,知是含香蔻。
新秋七夕天,鵲橋結綵聯;非因千重遙,怎諧百歲緣。
悅生吟畢,心中喜悅,靜候來夕,以赴佳期。過了一日,正是穿
針之夕,家家乞巧,戶戶舉觴。這日珍娘盛服美妝,六朝無賽,丰姿
嬌媚、宛若西施。三妹代珍娘,高掠雲髻,淡描蛾黛,眉挽秋月,臉
襯春桃。柳腰纖纖,金蓮半楂,櫻桃點點,旖旎悅人。微笑閉月,獨
坐繡房以俟,悅生這一夕換了衣服冠履,打扮得齊齊整整,要去消完
前生夙債,自稱我是風魔色怪。只見星辰佈列,秋月升空。悅生趨赴
靈前,淚噎哭拜而起,踱入內室,步進繡房。珍娘慌迎道:「消魂於
今日,果得和你偕百年之願,真千里姻緣,渾如醉裡。」悅生笑道:
「俏麗的人,到如今真是月老配定前生之姻,誠信流業之奇,好似華
胥。」桂瓶陳卮於幾,正是燈兒下一對新人,錦衾中兩般舊物。三姝
自入自室,談笑相謔。珍娘忙掩羅幃,與悅生舉卮共飲。你恭我敬,
相敘旅舍相逢,正望永蹄歡娛,今日青鸞同跨,豈非三生之緣。二人
飲了些時,酒興微狂,私情頓起。牛郎已渡於鵲橋,織女攜歸於鴛帳。珍娘故意羅襦不解,留待郎寢。悅生興熾,代珍娘卸卻羅綺,玉姿
全露,抱欹柵枕,俯就交歡,緊貼柔條,兩情興熾,鸞顛鳳倒,二心
同合,雨狂風驟。佳人自得,四肢亂搖,才郎暢美,一身相震初交歡
,山誓海盟今重會。契合情投,兩下里恩深義重。此時同牀,有無限
的傾心吐膽,百樣溫存,美中益美,親上更親。悅生體不動,而龜形
自運。珍娘肌難穩,而情穴相迎。百般恩愛,千樣哼呼。不表。
卻說玉娘若蘭瑤妹,共入繡房,坐論相謔。玉娘道:「俺珍姐姐
,此時已入醉鄉,不復於人世矣。」若蘭道:「姐姐這一件事,我們
不知怎樣有自得之趣。」玉娘笑道:「要知山下路,須問去來人。我
怎麼曉得?」瑤娘道:「玉姐姐,我們明日等姐夫出外,須問大姐姐
便知何如?」三人談了一會,懷疑不決,時已更闌,解裳脫綺,上牀
而寢。三人各想起珍姐與悅生****戲謔,如何有趣,想了些時,不覺
情如火熾,興若酒狂。牝內津津作養,遍身焰火如燒,遂並枕共嬉。
瑤娘年小,越外風騷,忙伸玉腕,下探若蘭之牝道:「蘭姐姐,我們
與你這般豐滿,一個小縫的牝兒,不知何日被那風流種來篤刺哩。一
經過那活東西,就不會整了。」玉娘道:「呆了頭,經了物件,裡面
空了,必定叫木匠砍一木榍塞了,不可須臾離也。」若蘭道:「姐姐
妹妹,此物不離,豈不是,樂在其中矣。」三人共笑,言倦而睡。
卻說珍娘,喜貪麈柄太過,久硬快美,有自得天然之趣。不耽受
驚怕,寬心舒意,被悅生操至四更,漏響銅壺,珍娘力怯魂消。悅生
欹枕相摟,一同睡去。次日天明,玉蘭瑤三人,早起離枕櫛沐,吩咐
桂瓶送幾件食物於珍娘之室,兩人方纔別枕,對鏡臨妝。自此同行坐
守,兩不相離。
這悅生與珍娘朝朝共宴,夜夜同枕,不覺丹桂飄香,秋英吐豔,
重九將臨,小春又至。悅生被王世充相邀於御樂樓馮好好家。仇春、
方盼盼隨命小七去請繆十娘赴席,時十娘臥牀,不思飲食,因慕悅生
,成了想思之症。臥枕堪憐,無人可訴。這日聞王世充、仇春、封悅
生說在好好處飲酒,令人來邀,忙忙與來人道:「快快與俺請了三位
爺來,有一言相告,有勞你千萬爲我傳語,你說俺不能起牀,特來令
轉請。」小七得語,忙走來回語。亦如此如此,詳細言畢。世充、仇
春、悅生同好好、盼盼隨踱至十娘樓上,世充先登,繼而仇春等陸續
上來,世充道:「數日有事,未知你有采薪,怎麼病得虺羸之極。」
仇春道:「十娘如何貴恙,苦侵盲腑未得看你。」悅生道:「十娘,
小弟因姑母去世,事冗未暇來探視,得罪!得罪!凡事還要看破,勿
要勞心。如若家下少欠,王兄、仇兄與弟處,取來接應,何必自苦?」十娘道:「可憐人,遇可憐宵,心病還將心藥醫。」好好道:「十
娘,你有不遂心之事,須當向我二人言,亦可料理分憂。」盼盼道:
「十娘,勿要堆積於胸,愁煩在念,還當自解。」十娘道:「三位爺
,二位姐姐,俺命須臾,眼前只爲百年終身之事,不能得就,止不住
淚如泉涌,大慟莫噤。」五人一齊道:「毋得自損,當宜靜養。」只
見小七來請赴席,五人方辭,言再來看你。王世充先下扶梯。仇春隨
對,好好、盼盼向十娘道:「改日再來相看。」十娘道:「有勞二位
姊姊雅愛。」二位下梯,悅生立後。十娘望著悅生道:「狠心冤家,
我病因你,死了也不放你。」悅生聞言著忙道:「姐姐休得如何,我
去就來會你。」隨下樓來,五人同回,上好好樓中,飲酒多時,悅生
道:「二位盟兄,二位芳卿,且寬坐一坐,小弟舍下有不得已之事,
故此告別,改日再來相敘。」仇春道:「兄弟既有事,何必回之太早?」世充道:「他令姑母去世,凡事皆倚托他,也罷,可立飲四鍾,
方可回府。」悅生道:「謹當領命。」各各奉酒不表。
欲說珍娘,見悅生出門赴席,就來邀三妹同詣繡室。玉娘道:「
大姐姐你半步不拋,盡著不礙於我,何苦辜盟悔誓,在三妹又見我同
心,日後官人又感我賢惠。但你溫衾暖被,不顧人餓眼將穿,莫非貪
樂忘誓乎?」瑤娘道:「燕爾無休,當效令宰爲公。」若蘭笑道:「
二位姐姐,大姐姐自是主宰,亦有公論,決非獨擅其美。」珍娘道:
「今日待他回來,以言挑之,看他如何答我,我決不令你三人閒空,
若要容易,便爲等閒。」三妹見日將殘,恐悅生回來,隨出繡房,各
歸自室而去。珍娘在房想道:「我將三妹收入花營,也不便直言,不
免以律挑他,看他何如?」遂拈管寫成一律道:
上苑天葩吐羣芳,一枝殘蕊傍東牆;
三株玉樹階前秀,豈付東風別院香。
珍娘寫詠已畢,放露鏡奩,以待悅生歸視。卻說封祿將桂瓶私誘
相狎數月,腹中懷孕,難以隱瞞。桂瓶心慌,來訴珍娘,雙膝跪下泣
道:「大姑娘可憐小婢,自幼蒙太太撫養至今,毫不違拗。昨姑爺家
封祿欺婢無知,婢誤從多時,今婢身懷孽障。若不告明姑娘,恐後生
子,必然受責。姑娘若不赦宏,情願自殞。」言罷泣如叉下。珍娘聽
了道:「你這丫頭,封祿戲你,不該相從。今日之苦,正爲前日之歡
樂致也,罷罷,我今憐你自小服侍殷勤,免你痛楚,亦遂你之願。」
桂瓶叩首,謝起立側。珍娘道:「將封祿配你,你必要早晚小心,不
可懶惰,我自然作主。」桂瓶又跪下道:「多承姑娘盛德,又完小婢
兩下之念,免於分離。」珍娘道:「你且去料理廚竈。」桂瓶暗喜而
去。
再說這日悅生,立飲四鍾相別,出得好好之宅,仍自潛至十娘後
院敲門,隨六啓戶。悅生入內閉門,上了扶梯,趨至十娘臥榻,揭起
錦帳。十娘看見忙道:「冤家,我與你一會,令人時刻不下,朝夕思
慕,致成此症。今你不至,奴死於泉下矣!快快上樓,以消渴念,解
救奴命。」悅生見彼虺羸,不忍交歡,恐刺篤難經,豈知這十娘貪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