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言明貨,銀二錠,重五兩,放在材店,回家再算還他。令人將棺木
扛送到城外毛家店內姑娘家,這銀一封十兩是我的,另一封八兩,是
四位娘娘的,俱送與毛家姑娘別用。」封祿聞說:「四位娘娘」,心
下暗想道:「相公止是娶大姑娘一人,怎麼一家四人都叫娘娘?」想
了一會,笑道:「相公之物件,勾人魂吸人髓,我封祿止得他三子丹
偷用,也就有趣。把桂瓶操的要死要活,情願跟我。今日相公快活,
又不回揚,連我封管家也造化,夜夜摟抱著白白胖胖好標緻桂姐姐哩。」忙忙接銀,同藍書而去。正是:
救人須濟急時無,異日名稱美丈夫。
話說悅生命封祿等二人買棺,送毛店而去。悅生外出,四姝整妝
已完。珍娘、瑤娘、玉娘同往花園亭蹴鞠,獨若蘭在室,收拾針繡。
悅生回室問道:「他三人何往?」若蘭道:「他一齊到花園踢行頭了
,我收拾完,也就要去。」悅生道:「我同你去潛窺何如?」若蘭笑
道:「我不要你約我。」悅生抱住親了親嘴道:「我的知情冤家,那
日在你府上一心想你,今日也有相會長遠的日子哩。」若蘭道:「官
人,你莫要私偷鬼路,恐大姐姐看見沒趣。你先去,我隨後就來。」
悅生聞言,想他姊妹原來是一氣相同的和合。暗自喜道:「有趣,使
我無累苦也。」遂撒手而出,潛至花園門外偷窺,果然姊妹等在亭上
蹴鞠。陡然想起春月在板橋店中,夢見三妹在花園亭上踢行頭,亦系
此地光景。原來先徵餘者,始信前緣,再一張,這主張的是珍娘,遍
體綺裳,大紅縐紗褲襠,白練裙,金蓮兩勾,掛泛的是玉妹,滿身玄
綾,天藍□褲,白裙紅鳧。副倫的瑤妹,滿身天藍,紫綃襠,玉色湘
裙,猩紅半露。個個風色飄揚,玉姿翩躚,齊齊呼笑。珍娘接賜一鏈
月墜柳梢,送至玉娘身上接住,金蓮一勾,鳳翔金梧,球落瑤娘玉面
,雙手捧勢,玉兔秋香。三人踢得大有興趣,張來泛去,輪還轉折,
迴環爭蹬。悅生暗自稱奇,是我前生修來,有此美姬嬌媚非常,文墨
技藝俱備,賢德婷儀鮮有其匹。遂口占一律道:
蹴鞠當場九月天,仙風吹下玉嬋娟;
浮治粉面花含露,塵拂娥眉柳帶煙。
爭袖低垂籠玉筍,湘裙高卷控金蓮;
幾回踢罷嬌無力,喜殺維揚美少年。
悅生詠罷,趨至亭前道:「三位娘子好美踢,待卑人踢兩腳何如?」珍娘笑道:「官人你站一站,小瑤兒走掄了。」奈瑤娘無心,纏
腳袋散將近身行頭雙手抱住,大笑道:「我不來了哩。」抱住行頭一
跑,轉面拋於悅生身上而去,悅生接住笑言道:「你二人也不該欺他
年幼力弱,嬌怯難支。」珍娘玉娘齊笑道:「你好心疼哩。」悅生捧
定行頭,解絨繩放氣轉胞收拾度氣運水已畢,道:「老珍你搗泛,老
玉附掄,以全鼎足。」悅生將行頭拋送珍娘,珍娘忙展金蓮踢起,一
轉紅日高升,正落在悅生身邊,被悅生用鞋尖鉤住,踢了一個滿身滾
滾梨花,左三腳金魚躍水,右三腳單鳳穿花。渾身轉折,前直身,後
鉤腿。踢的似風吹楊花空中舞,蹴的如雪片滿身沾。珍娘玉娘侍於一
傍,稱美道奇。
卻說若蘭以手拉回搖娘,潛立假山石畔,暗窺著悅生踢解數,這
悅生先緩後緊,步步合局,腳腳有法。三人蹴鞠,讓悅生一人自踢。
隻身頭頂肩挑,股鉤拐連、手送胸、膝聳前蹲,兩美面觀,二姝潛瞧。若蘭道:「瑤妹,我們四人同遇這風流消魂種,滿腹技藝,好不得
意。」瑤娘笑道:「姐姐,莫言他外才丰姿美逸,就那行房□
5c夫天下
少有。」珍娘叫道:「玉妹妹,你看知心人兒的手段,將行頭踢了個
不沾泥,腳腳有法,踢踢在掄,也不要張泛,也不要附掄,一場之中
,任他蹴耍哩。」玉娘道:「姐姐,他外像果然文雅,內才又不讓馬
虎。」二姝盈盈大笑。悅生踢到美處,有興聞笑謝鞠。雙手接了一個
獅子抱球。珍娘接球在手道:「官人,妾兒自在閨中,母親所傳,未
曾見今日官人美踢,令妾身神清氣爽。」三人方纔舉步同行,下了花
亭,只見湖山石畔,轉出若蘭、瑤娘。笑迎道:「郎君好美踢,遍身
是蹴,聯落如珠不絕,妙極!妙極!令我們喝采哩。」悅生道:「獻
醜耳。」遂五人魚貫相踱而出,離花園門。只見封祿、藍書回來道:
「毛家二位姑娘,拜上相公同四位娘娘,說另日上門叩謝。小人每人
各賞一錢銀封。小人不要,那姑娘不肯收回,必欲相賞。」悅生道:
「你二人可收去用。」又吩咐藍書:「你去仇大爺家打聽問安,可說
相公連日田莊有事,未得會爺深談,改日還要奉請爺們哩。再到王爺
家,亦是如此言之。」藍書理會而去。五人趨入繡幃,珍娘放下行頭
,取過棋枰,黑白二斗,安列左右,就去悅生道:「官人與妾身對奕
如何?」悅生道:「卑人正要求教,料卿四人必是高手,今日欲觀卿
等,四人對奕一番。珍娘玉娘你二人一局,再求蘭卿瑤卿相敵,卑人
方可斗膽。」珍娘玉娘聞言先奕,悅生拱手旁觀。不多時,封祿桂瓶
捧盤於幾供茗,悅生忙道:「封祿,你可隨我到外書房將幾幅畫子展
開曬一曬。」就把封祿哄出,同到外面道:「你往後樂樓馮方繆三家
,可說相公命我來看看,不日有帖來相請。」封祿理會而去。只見藍
書回家,啓上相公:「王爺家中有遠來的人,小的聽見那人對王爺說
,寨主薛大王爺在金斗關有五萬人馬紮寨,只候二大王韓爺馬到,即
便舉事,呈上一封書。又見仇爺乘青鬃馬來到王大爺家,同那遠來人
議話。小的見機,便不曾見王爺、仇爺說話,故此回來稟過相公。」
悅生耳中雖聽,心中著忙道:「你且出去。」藍書領諾而去。悅生心
中猜疑,自道:「屢屢見二位盟兄,言語有吞湖海之志,但不曾深向
我言。此二人必成大事,若大事就,吾何安乎?不若早作全身之策。
但此事,方盼盼、馮好好、繆十娘必然深知,他三人亦定有一二至要
者。」不多時封祿飛至道:「相公,繆十娘有要緊言語,望相公計議。方盼娘亦是如此,好娘言,不是你相公今日令你來,我也要自家來
與你相公說話。千萬對你相公說,或早或晚,即來方好。」悅生聞言
,料然是此事了。忙忙趨入房幃坐下,沉沉思想,默默不語。面改其
色,身如木偶。四姝住棋,一齊問道:「相公何事驚慌?有驚妾等,
乞道其詳。」悅生道:「四位賢卿,事雖無礙,成則安枕,敗則牽連
奈何?」珍娘等驚道:「是何事,在苦於官人,切勿煩惱。」悅生道
:「仇春所爲,世充必行。他二人見隋帝無道,各起鏖兵,四海震動
,累有圖王霸業之心,搶關奪寨之志。卑人與他共盟,難免篡叛之黨。我命令藍書相探,藍書前抵王宅見一遠方人在彼,稱是薛大王差官
,說有兵五萬駐到金斗關。仇春又道:『薛大王兵到,真至此地。』
我今自思,不若先離此地公絕脣齒之寒,不遭此網。但芳卿等累身家
業在此,是以躊躕未決。」珍娘道:「官人,事未舉,先知避,智士
也。莫待臨渴掘井,此爲疑人之事,幸未覺,料理惟是。」玉娘道:
「官人臨事不懼,見禍不畏,乃丈夫所爲。只宜潛避其發。」若蘭道
:「棄其舍如敝屣,細軟之物可攜,硬厚之件宜封。」瑤娘道:「亂
離之地,百姓困苦難堪,你我預先高飛,不罹其害,何惜屋宇,當憐
生重命方是。」言未已,馮好好、方盼盼、繆十娘,三輿齊至。進入
庭院下輿,只見三姬趨入內室,珍娘齊迎,悅生道:「三位臨舍,有
何見喻?」十娘道:「封相公,妾等同來,欲求全生,不罹羅網,未
知相公、四位姑娘,肯開一線之恩,救其殘喘,妾身等自有日用以給
其身耳。」悅生道:「此語因何所致?三位賢卿亦要明說吾知,方敢
領命。」十娘道:「那仇大爺施恩濟援,門下歸附不少,前月重午共
舟之遊,內中二位力冠三軍,氣可推山,皆是仇爺王爺契下。今已招
統兵馬十數萬,在金斗關玉泉山駐紮,早晚到此,密約王爺、仇爺裡
應外合,圖城屠戮,有不軌之謀。幸前日王爺邂逅,醉露其言,要將
妾等作官御,正候兵臨舉行。今日期將至,妾等雖在風塵,每閱無主
,獨相公風雅共推,慷慨義俠,未必與他同謀。妾等三人,情願侍你
幃房,灑掃塵使,不欲爲他雲御。趁此時內外無一人知,惟我等獨聞
,故此特來投靠。」珍娘道:「你三位知此利害,不必陷棄,特來相
倚相公。你三位若歸於妾幃,同侍官人,務要改去平康之品,必效我
閨閣良態,方可允留。」三妓齊道:「若得娘娘金諾,妾等願棄邪投
正,以歸清淨之鄉,豈存虺蠆之心,如蹈前轍,天不覆,地不載,屍
首異處。妾等三人,情願侍巾,亦無別議。」悅生聞言,心中自揣要
留,不好啓口,只是不作聲。把眼只望著珍娘。那珍娘是賢惠仁德之
婦,玉娘有才,不如若蘭寬裕洪器,瑤娘義俠擔當,各各揣知悅生心
腹,是花管柳陣之輩,情羅淫網之士,一齊說道:「既你等願如此,
何爲不可?就錄於幃寞,以侍良人。」三人聞言,倒身致謝。珍娘扶
住道:「三位妹妹,更服換妝,俺相公自當笑納,不必懷疑。」悅生
忖中大喜,暗道:「有趣的宦家,知我心腹。」遂不辭也不語,任珍
娘主張,各人將細軟查搬入內,正是:
三妓相投真義俠,準擬跨鶴上邦關。
卻說悅生,心中惆悵,即與珍娘等商議,此處難居,倘二人大事
一就,必徵於我,不若離此大廈,迴歸維揚。幸而言息早得,先去爲
妙。商議定了,就令封祿僱就大車四輛,分載細軟黃白之物,小車七
輛,備載各妹回維揚。珍娘打點已畢,擇定次早出城,只見二輿至庭
,是毛店內巧娘、卡玉鶯出轎進入。珍娘等七人迎接入內,玉鶯看見
繡幃物件亂疊,吃驚難言。巧娘一觀,便知有遠行之意,倒是今日忙
來,若明日來,亦不得相會。忙道:「前日遷家到位姨娘厚愛,粉身
難報。」方欲跪下叩謝,珍娘等相扶,悅生作揖坐下。巧娘道:「多
蒙厚贈,不能相報,有先夫棄世,尚未百期。房主討房錢,物件售毀
無存,並無所倚。」遂一手將珍娘拉於廚後。哭道:「我的娘娘,念
奴無主失親,我二人特來幫扶姨娘,可念前情,留妾等同供灑掃,願
託終身,萬望憐憫救急,銘刻不忘。」珍娘耳聽心想:「向日之情,
虧他二人,方有今日之樂。況我家富饒,相公又殷實,豈多了他二人?此回維揚中饋之司,可以料理,又可付託。」遂至悅生前,對面坐
下,珍娘道:「今二位姨娘到此,官人你可猜一猜,來此何事?」悅
生道:「來此必系缺乏相貸。」珍娘笑道:「恭喜官人,我等又添兩
位妹妹。」悅生聞道暗道:「可是造化,俺命中花星照,只爲得了下
面太具之術,今不要求媒納彩撮合,自己上門。怎麼今日又添了五隻
沒腳蟹!」亦不回言,只看珍娘發付。珍娘是伶俐之婦,忙道:「二
位妹妹,既來之、則安之。小妹已自主定。」玉娘笑道:「大姐姐廣
收英才,與消魂種幫襯哩。」九姝大笑,好似大會瑤池,重重仙子,
疊疊奇花,侍立悅生面前。悅生大喜,又命封祿添車二輛,不一時,
車伕齊備,鞍馬俱全。一宿已過,次早九女各自登車。珍娘身傍帶了
金玉寶貝,大車載定應用物件行糧,其餘車魚貫而行。車伕推定,出
了洛陽城外,上了官道。封祿、藍書、桂瓶,三騎騾子。悅生長行糧
車,頭頂將巾,身穿綠袍,腳踏皁靴,左懸弓、右跨刀,坐下黃驃馬。藍宅封鎖已畢,留對一書信,置在庭几上,以付王仇二人。遂兜定
絲僵,出了洛陽城,起上車騾什物,是日奔程趕路,刻刻加鞭不表。
卻說連愛月丈夫喻得勝,出征死於沙場。愛月無主,思卻再醮,
又無像悅生之人,不能遂意。在妹子連愛梅家棲倚,不是常法,想到
終身,難以結果,又兼妹妹孀居,日用已盡。這愛梅人物縹致,比愛
月更是妙趣。這愛月又思想悅生歡娛之妙,一心苦守。曉得悅生尚未
娶妻,趁妹妹手中尚有些錢,還可拿作盤費,僱了轎子,擡至揚州,
以便相投。遂與愛梅計議,叫了兩輛小轎,一徑前至揚州城內,尋至
二郎廟前,問著封悅生家,說是悅生至親遠來相探。書童封書道:「
二位大娘,既是遠來,請進裡面住了。」丫頭玉容道:「我家相公洛
陽去了半年,未見有音信回來,家中無人做主。」愛月與愛梅聽了,
面面相覷,心中自苦。玉容道:「二位大娘不必懷疑,在此依下,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