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讓一切重新開始

血戰之後的夜晚總是格外寧靜,甚至因爲太過寧靜而讓人難以入眠。我循着山石砌成的階梯登上城牆,將目光投向東側的那道峽谷之中。夜晚的幽暗吞噬了我的視線,整個峽谷就好像一條碩大無比的巨蛇,正張大了貪婪吮吸生命的嘴巴。

一種別樣的惶惑立刻抓緊了我,讓我忍不住心生畏懼。我竭力想要轉過頭去不再去看它,可那可怕的山谷卻彷彿帶有某種魔力,將我的目光一點點吸入深邃的幽冥之中,與它一同被吸引的,還有我永遠也擺脫不了的那個殘酷的記憶。

一道冰冷刺骨的觸覺沿着脊椎骨爬上了我的脖子,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我不知道這層涼意是因爲秋夜的霜風還是發自內心的恐懼,它們給人的感覺總是很相像——在許多時候,它們其實是一回事:寒冷是因爲肢體肌膚的怯懦,而恐懼則是靈魂在絕望的冰川中凍結。

隱藏於黑暗之中的山谷與我記憶裡的景象相互重疊,呼嘯的山風猶如多年前那場屠殺中亡者的哀號,帶着凜冽的血腥氣息。我只覺得手腳冰涼,嘴脣也在微微顫抖。對於許多人來說,這也許很奇怪吧:在白日的戰場廝殺間還滿懷勇氣殘忍地一次次將長劍刺入對手胸膛的軍人,在贏取勝利之後,在這個安詳空曠的夜晚,居然會害怕面對一段戰鬥的回憶。

正當我沉淪於往事難以自拔的時候,一隻手臂忽然搭上了我的肩頭。

“又想起那時的事了吧,傑夫?”弗萊德低沉着嗓子對我說道。我轉過臉去,看見我高貴的朋友身着便服,披着一件深黑色的斗篷正站在我的身前。晚風撥撩着他的髮梢,露出了一張疲憊而蒼白的面容。直到現在我才忽然發現,夜色中的弗萊德看上去格外柔弱,讓人很難把他與日間那個揮舞着戰刀帶領我們贏得勝利的英勇統帥的形象重疊起來。

“你怎麼會在這兒?”我有些驚訝地問道。

“我……”他剛想回答,卻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個身體都咳彎曲起來,蒼白的面色因爲呼吸受阻而顯露出一層粉紅。

我連忙拉緊他的斗篷,輕輕拍打他的後背,過了好半天他才平息下來。

“你現在不該來着的。”我責備地說,“這裡晚上的風很大,你的身體最近又不大好,小心着涼。”

弗萊德安慰地對我笑了笑,擺了擺手:“不要緊,只是被風嗆着了。”說着,他緩緩直起腰來,和我一起看着山谷的入口。

“還記得嗎,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的……”他輕輕嘆息着,把我們的記憶拉回到那個讓人不願去想念的時間……

大陸公曆1456年秋,龍脊峽谷。

一場殘酷的殲滅戰使這個荒僻的山谷得到了“血谷”的兇名,德蘭麥亞第七軍團近兩萬名士兵被全殲于山谷中,他們中大多數是初上戰場的新兵。在那之前,死亡對於這些生機勃勃的年輕人而言,還只是一個遙遠而模糊的概念而已。

血、殘肢、灰白無生機的眼睛、野獸般瀕死的呼號、捲曲的刀劍……這一切就如一支盛大的樂隊,在你的面前演奏着絕望恐怖的死亡樂章。生命,那本是神創的奇蹟、這世上最奇妙也最寶貴的東西,此刻在這冷酷音符的變奏間變得格外脆弱卑賤。

那場屠殺把山谷中的岩石和人們的回憶都變成了紅色。

只有不足一千德蘭麥亞人從戰鬥中逃生,其中就包括了我們。這些人暫時逃脫了死亡的追逐,但成了那深沉恐懼永遠的俘虜了。直到今天,在我已經熟悉了戰鬥和死亡的之後,回想起那時的景象仍然讓我不寒而慄。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對死亡感到畏懼,這種畏懼似乎比死亡本身更有力量,猶如烙鐵般在我的靈魂深處打下了可怕的印記。對這種恐懼而言,勇氣並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在那場滅絕生命的殲滅戰之後,德蘭麥亞的西北大門、有着“龍峰之壁障”稱號的堅城提特洛隨即落入了溫斯頓人的手中。自此,這場長達七年之久、大陸中部三個國家牽涉在內的侵略戰爭完全拉開了序幕。對於我們來說,這也是改變了我們一生的戰爭的起點。

現在,我們正站在提特洛城的城牆上,面對着那條曾經灑滿我們鮮血和恐懼的龍脊峽谷。

一個月前,我們肅清了龍脊山脈以南殘餘的溫斯頓佔領軍,把達倫第爾王子的勢力徹底趕出了德蘭麥亞佔領區腹地。事實上,這個過程並不十分困難。在卡萊爾將軍和裡貝拉伯爵完全控制了德蘭麥亞佔領區兩支實力最雄厚的溫斯頓軍團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擋我們收復失地的腳步。大部分進退兩難的貴族領主選擇了投降:無論他們是舊日德蘭麥亞王國的降臣還是溫斯頓帝國的佔領軍,在我們這裡都能夠找到投降的對象。

儘管還有一些達倫第爾王子的死黨妄圖聚集力量進行反撲,可我們無論在軍隊的數量、士兵的質量還是指揮者的素質上都遠遠強於他們。在經過幾次毫無懸念的交鋒之後,他們就被掃蕩一空。倖存的少數殘部也不敢多做停留,紛紛向大陸北方退去。

稍做整頓之後,我們制定了出兵溫斯頓的計劃。按照這個計劃,我們將兵分兩路,一路由路易斯陛下率領他的部屬穿越東部坎森平原進入溫斯頓境內,同時幫助我們驅除達倫第爾王子的殘餘勢力;而我們則沿西側兵出龍脊峽谷,在奪回提特洛城之後繼續向北挺進,與路易斯陛下成犄角之勢殺入溫斯頓國境。

Wωω ▪тTk ān ▪C○

爲了避免外交方面的紛爭,消除路易斯陛下有可能遭受的質疑,在進入溫斯頓境內之後我們就會立刻改換旗幟和服飾,以溫斯頓帝國第二十三軍團的名義協同作戰。如果把這個旗號計入歷史,那我們一定是溫斯頓帝國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一支軍團:近三萬名曾經經歷過戰場洗禮的英勇士兵是這支軍團的主要組成部分,這些久經戰陣的將士們有着旁人難以比擬的輝煌戰績。他們曾經戰勝了以驍勇彪悍著稱的溫斯頓鐵甲戰士,也羞辱過以縝密周延的用兵聞名於世的克里特大軍。無論是強壯的體魄還是戰鬥的技巧,他們都不會遜色於法爾維大陸上的任何一支強大的軍隊,而說到戰鬥的勇氣和求勝的慾望,他們只會比對手更勝一籌。

在他們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近一萬名重裝步兵。這些粗魯的漢子們每一個都像是一座移動的城池,“強壯”這個形容詞似乎天生就是爲他們而創造的。而他們中最強壯的一個,就是他們的指揮官,我們生死與共的朋友,跛足的巨人達克拉。每逢戰鬥時,這個暴躁的戰士總是第一個衝殺在隊列前方,碩大沉重的戰錘就是他鼓舞人心的旗幟。每當戰錘落下時,總會有什麼東西碎裂,有時候是堅硬的鎧甲,有時候是厚重的盾牌,更多的時候,碎裂在錘下的是某個倒黴鬼的腦袋。他的錘子正如同他麾下的部隊,用“無堅不摧”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

但是,在軍隊中最讓人敬畏、甚至連友軍都會發自內心感到恐懼的,卻是一羣看似普通、瘦弱沉默的戰士。如果說重裝步兵的戰鬥象徵着一種力量和勇氣,那麼羅爾的“亡靈匕首”則意味着對生命的絕望和歇斯底里。恐懼和仁慈的神經彷彿都從這些殺戮者的身體裡被抽離出來,剩下的就只有對鮮血的嗜好。短劍在手,他們就像是死神座前的使者,總是在最近的距離上給你一個死亡的擁抱。而當他們手中的武器變成匕首時,連死神都會畏懼他們的瘋狂。

除此之外,巨牛部落酋長艾克丁率領着兩萬名擲矛手也加入到了這支軍隊中。這些來自於聖狐高地的土著戰士已經不再是隻知逞兇鬥狠的一盤散沙,嚴酷的訓練將嚴明的紀律性深深銘刻在了這些悍勇的武士心中,而他們對戰鬥和勝利的渴望卻沒有絲毫減弱。你大概從未見過像他們這樣能遠能近的全能戰士,在二十步的距離內,他們擲出的短矛可以穿透兩具以上的人體,而在近身肉搏中,在山林狩獵時鍛煉出來的矯健身手也會讓對手吃足苦頭。

如果說如潑的箭雨是所有對手難以忘卻的惡夢,那麼精靈射手的神箭則連你做夢的權利都剝奪得一乾二淨。精靈族天生的優雅將殺戮變成了一種死亡的藝術,在戰場上,更快捷地殺死敵人、減少亡者的痛苦成了他們表現自己仁慈的唯一手段。而那些威力巨大的各色魔法箭支,則將死亡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精緻華麗姿態帶到了人間。

僅僅是這些軍隊,也已經足以讓法爾維大陸上那些最傑出的用兵家羨慕得眼紅了,而這些,卻還不是全部。

在這支軍隊中,還存在着這樣一羣人:他們與光輝爲伴,以勝利爲友,以劍與魔法爲武器,用星空之名續寫着無敵的戰場傳奇,成爲了軍中的靈魂。他們挑戰的不僅是人類破壞力和殺傷力的極限,還包括語言學的極限。任何一個文學家在他們面前都會覺得尷尬,因爲他們找不到一個貼切的字眼來形容他們的強大。自這支軍隊誕生之日起,就一直在延續着以少勝多的奇蹟。在他們的鐵蹄下,似乎沒有什麼力量是不能征服、不能戰勝的。

他們的名字叫做星空騎士,他們追隨的是紅髮眇目的雙刀遊俠、月溪森林的精靈詠者紅焰,他們身後是智慧仁慈的亡靈術士、黑暗女神在世間的眼睛、亡者的道標普瓦洛·喬納斯。他們輝煌的戰績堪稱神話,甚至改變了歷史,使魔法成爲了一種受人尊敬的力量。

儘管只有五千人,但他們的力量卻足以粉碎一切阻攔於我們身前的敵人,徹底摧毀對手的信心。更何況普瓦洛還嘗試着將使用魔法箭支的精靈射手融入他們之中,更大大增強了魔法騎兵的戰鬥方式和靈活性。

羅迪克和凱爾茜並沒有隨軍出征,他們留在了聖狐高地,與奔狼部落的羅提斯酋長和勇敢的精靈戰士艾斯特拉一同守衛着邊境的安全。在弗萊德出征的時間裡,倫布理族年輕的大祭祀依芙利娜代替他處理政務。她的聰慧好學和無可替代的責任感讓她做得比我們預期的還要出色。

儘管擁有最強大的戰士和最傑出的統帥,但提特洛城的城門並沒有因此而向我們打開。早在多年以前,提特洛城就已經因爲易守難攻而成爲大陸首屈一指的堅城要塞,險要的地勢和高大的城牆對於任何敵人來說都是不小的阻礙,對我們也是一樣。

二十天之前,弗萊德和我率領着騎兵和一隊輕裝的步兵用最快的速度穿越龍脊峽谷,來到了提特洛城前。我們並沒有急於攻城,而是在城頭的遠程武器射程之外的地方建駐紮下來,並且大張旗鼓地向城堡四周派出哨兵和斥候,封鎖了提特洛城與外界的一切聯繫,同時也斷絕了溫斯頓人像七年前那樣伏擊我們的可能性。

緊接着,我們的主力部隊源源不斷地到達這裡,和他們一起的來到的是大量的輜重物資。與此同時,我們開始在提特洛城下搭建營地。在敵人看來,我們所搭建的可不是一座臨時性的住所:無論是四周的柵欄、拒馬還是瞭望的高臺、士兵們居住的帳篷都沒有絲毫的偷工減料。我們甚至還在營地四周開挖壕溝。從我們工程的目標來看,這個壕溝將會有兩人寬,一人多高,完全不遜色於一座小型城堡的防護措施。

不久之後,休恩爲我們送來了十幾輛笨重的投石車。要把這些威力和身材一樣巨大的戰爭機器從峽谷中運送過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運送這些東西的開銷花費甚至比他們本身的價格還要高昂。

在提特洛城穩固的城防面前,這些笨重的傢伙並沒有太大的作用。在次日的攻城戰中,雙方的重型遠程武器剛一接觸,就有三臺投石車被砸成了碎片。架設在城頭的巨大弩車和投石機無論是射擊距離還是精確度都要超過投石車,更何況它們的數量起碼是我們的五倍。

那是一場醜陋的戰鬥,在溫斯頓人嚴密的防守下,發起攻擊的德蘭麥亞大軍甚至連接近城頭的勇氣都沒有就迅速向後退去了。當我們離開戰場的時候,投石車只剩下了可憐的九輛,死傷大約三百人。我們唯一的戰績就是把一堆石頭扔進堅固的城牆中,然後眼看着溫斯頓人再把它們當成威力巨大武器扔還給我們。隨着這些一同投向我們的,還有溫斯頓人肆無忌憚的嘲笑和譏諷。

在那之後,我們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建設營地上。營地的規模很大,與提特洛城遙遙相對。營地分主倉和副倉兩個倉庫,都建得非常醒目,每天都會有車隊送來大量的物資。

幾天後,那樣的戰鬥又發生了一次。在再次拋下三輛投石車的殘骸和上百具屍體之後,我們又一次退回到了營地中。

三天前,休恩又運來了二十輛投石車,還有爲數衆多的輕型弩車。溫斯頓人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或許是對我們的打擊力量增強有所擔心,他們提高了對我們的警惕。

第三次的攻擊發生在夜晚。

當上一個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們趁着夜色靠近了城頭,將運載着破壞和死亡的貨物送到敵人的手中。

在夜色的籠罩下,城防器械的命中率大大降低了,而由於城頭一直燃燒着火把,所以目標依舊非常明顯。大羣的士兵在城外大聲鼓譟吶喊着,似乎正在做着正面攻擊城堡的準備。看起來,好像德蘭麥亞的指揮官覺得圍困城堡的策略並沒有什麼效果,因此打算正面強攻了。

發現了這次襲擊的不同,溫斯頓人提高了警惕。更多的士兵涌上城頭,或是躲藏在箭樓和掩體中,做好了正面痛擊我們的準備。

很快,第一批德蘭麥亞士兵帶着雲梯接近了城下。他們是勇敢的,但也是孤獨的,在這種攻城戰中,我們最可驕傲的魔法騎兵發揮不了任何作用,精準的精靈射手也受到射程的制約,無法給予他們有效的援助。這些無畏的戰士以血肉之軀承受着來自城頭的檑石和箭雨,幾乎是在用自己的屍體去丈量城牆的高度。

剛一接觸,攻城的德蘭麥亞人就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大量的鮮血從人體內壓榨出來,噴灑在提特洛的城下,將城牆突成一道紅色。

即便如此,德蘭麥亞人依舊前仆後繼地衝向城牆。他們瘋了一樣急不可待地將自己的生命投向死亡的深淵,用自己的血喚起戰友更大的鬥志。儘管一直佔據着優勢,但在這樣的攻勢面前溫斯頓人還是承受着巨大的壓力。一支又一支後備隊被送上了城頭,將疲憊的戰友換下戰場。

這種以生命爲代價的強勢攻潮畢竟不能持久,在拋下近三千具屍體和爲數衆多的傷員之後,我們的攻擊勢頭開始放緩。長時間的廝殺不但讓溫斯頓人覺得疲憊,同樣也剝奪了德蘭麥亞戰士的氣力。照着這個勢頭髮展下去,我們攻城的軍隊很快就會達到崩潰的邊緣。不需要更多的才華,即便是稍有些經驗的指揮官也會在這個時候召回攻城的軍隊整休,或是換上另外一個梯隊攻城。

而弗萊德卻沒有這樣做。在這一刻,他的心腸就像是鐵做的,沒有絲毫的同情和惋惜。他堅定不移地向這些掙扎在死亡邊緣的可憐人下達着繼續進攻的命令,這幾乎相當於親手將他們推向死亡的深淵。

就在攻城的部隊即將崩潰的前夕,異變陡生。

提特洛城中冒出了一道道沖天的火光,隨之傳來的,還有嘈雜的吶喊和廝殺聲。這聲音越傳越近,很快從內城中央傳到了外城。這突如其來的喊殺聲讓城頭的守軍陣腳大亂,許多戰士倉皇地向着城內張望,廝殺的動作也開始變得散亂慌張。

弗萊德立刻抓住了這等待已久的戰機。他立刻撤回了疲弱的攻城部隊,以另一羣更強大也準備得更充分的戰士取代了他們。這些等待了良久的士兵們就像是出柵的猛虎般撲向提特洛城,繼續着他們的戰友沒能完成的戰鬥。

此消彼長,溫斯頓人徹底被壓垮了。沒過多久,這支剛投入戰場的生力軍就奪取了一段城牆,在溫斯頓守軍的防線上撕開了一個缺口。一旦打開一個缺口,溫斯頓人的潰敗就是不可逆轉的了。更多的德蘭麥亞人登上城牆,爲戰友分擔起戰鬥的責任,將溫斯頓人向城牆的兩側傾軋過去。

當城頭的德蘭麥亞士兵數量超過溫斯頓人時,這場戰鬥的結局就已經確定了。城門被打開,更加強大有力的戰士們涌入城堡。當我們殺到第二道城牆時,站在城頭的成了輕衣便服的德蘭麥亞戰士,而在城下慌亂攻城的卻成了從外城潰逃進去的溫斯頓人。

就這樣,戰鬥順理成章地結束了。

溫斯頓人的失敗源於這樣一個事實:提特洛城自建成之日起,就是抵禦北來之敵的堅固城池,城堡背靠着的龍脊山脈,一道懸崖就像是一個天然的屏障,讓他基本不用擔心南來的敵人。

但是,龍脊山脈是可以攀爬的,懸崖也並非是不可跨越的天險,尤其我們還擁有許多深受矯健的聖狐高地土著戰士,這些從小就生長在山林中的天才獵手們非常清楚如何征服一道懸崖。

從一開始,艾克丁就率領着土著戰士們在龍脊山脈中用蔓藤編織合適的繩索,而我們則封鎖提特洛城通往山林中的道路,並且極力吸引着溫斯頓人的注意力。當艾克丁準備妥當之後,我們在夜間發起攻擊,將溫斯頓人的兵力盡可能全部吸引到城牆一側來,使他們無暇顧及南側的懸崖,而土著戰士們則在這時藉助夜幕的掩護從山頂降入城中。

從這樣高的距離中滑落總是要冒些風險的,有五名土著戰士就在降到一半時因爲繩索斷裂摔成了肉餅,但幸運的是除了他們之外,其他將近兩千人都順利地進入了城內。這時候的內城防守非常薄弱,他們很輕鬆地奪取了內城的兩層城牆,並及時向我們發出了消息。正如弗萊德所期望的那樣,我們內外夾擊,勝利地奪回了提特洛城……

“你不覺得很奇妙麼,傑夫?”弗萊德雙手扶住城牆垛口,微微出神地注視着前方。他的斗篷被吹得向後飄揚起來,盪出了一層風的形象。

“那時候路易斯陛下是我們的敵人,現在成了我們的盟友;那時候我們想要守衛提特洛,而現在我們奪回了它;那時候我們來到這裡是爲了開始一場戰爭,而現在則是爲了想要儘快結束這場戰爭……”他緩了一口氣,嘆息着說道“……一切都變了,傑夫,都變了。我們好像掉到了一個螺旋里去,無論是否願意,它終會把我們重新帶回到起點,讓我們親手了結自己曾經做過的事。”

“或許……”他以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落寞語氣對我說:“……這就是命運吧。當有那麼一天,我們將自己所有曾經做過的事情顛倒重來,完全取消掉,就完成了在這個世界上的使命,可以安心地死去了。”

“那麼……我們所做的一切又都還有什麼意義呢?”

他的感慨來得非常突然,還帶着深深的感傷和絕望,讓我一時覺得有些無法接受。我不知道他正被什麼樣的情緒所困擾着,但我還是想要安慰我的朋友。

“不是那樣的,弗萊德。”我努力擠出一副輕鬆的微笑反駁道:“那時候我們是朋友,現在也是,就算是三十年、四十年以後,我們再次來到這裡相見,也依然還是朋友。你看,我們都不能取消掉這件事,還有許多的事情也是這樣。我們所做的事情都是有意義的,你做的更是如此。你不是還曾答應過我,要給我看一個完整安定的國家、一個美麗的新德蘭麥亞麼?這件事你也不能輕易地偷懶賴掉喲。”

聽了我的話,弗萊德看上去精神好了許多。他拉住我的手,熱忱地對我說:“你說的對,傑夫,我不該這樣想,那是種懶惰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居然會這樣胡思亂想。我向你保證,絕不會讓我的諾言落空。”說着,他的手又用力緊了緊,再次強調地說:“絕不會!”

東方已經露出了一層紅白相間的光亮,龍脊峽谷被映上了一層淡薄的紅色——那不是鮮血的顏色。

它曾經是戰爭開始的地方,但現在它迎來了新的一天——告別了戰爭的嶄新的一個起點。

太陽的光輝灑落在弗萊德的面頰,在他的臉上泛起一層溫暖的色澤。

可是爲什麼,他的手心卻是那麼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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