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們換上便裝,蒙着臉趴在新兵營附近一個貴族莊園的外面。今天原本是新兵營每月一次的休息日,我們卻被卡爾森全隊拖了出來,說是要進行“特訓”。
“這次特訓的內容是,你們每個人從莊園裡偷一樣東西出來。空着手出來的回去加訓,我昨天剛借了兩隻良種獵犬,是爲空着手跑出來的人準備的哦,哼哼……”看着小隊長臉上浮現出的詭詐笑意,吃過苦頭的人個個心頭一寒。
“記住了,如果被抓了,今天是休息日,你們個人的盜竊行爲和我這個小隊長可沒什麼關係啊。”看着他卑鄙的笑臉,我們都感到自己被出賣了。
“好,開始行動。”
我和達克拉翻過柵欄,從側面摸近了酒窖。夜幕下的莊園寧靜安詳,彷彿一個熟睡的少年,在月光下平穩地呼吸着。
“抓~~賊~~啊~~”卡爾森難聽的喊聲忽然從身後響起,緊接着莊園裡出現了許多騷亂。正在集體行竊的新兵們被這突發時間嚇得手足無措,慌亂中我還能記得任務,隨手抓了個瓶子轉身就跑。
“酒窖外面有小偷。”卡爾森站在莊園外的一個山丘上指着我喊,然後不少手持火把的農戶和僕人跟在我後面衝了出來。這個時候我恨不得把卡爾森塞到我手中的瓶子裡去。
“洗衣間後面有小偷!”“廚房有小偷!”“牆上還趴着一個!”“兩個正向西邊跑!”……歹毒的上司把自己的部下一一出賣了,難爲他在那麼暗的夜裡還能看得如此清楚。
經過了兩個多月的長跑訓練,原本跟在我身後的這羣勇敢的農夫根本沒有靠近我們的可能。可是因爲農戶們零散地住在莊園附近,*悉地形,加上那個該死的卡爾森在外面“指揮得當”,我和羅爾、拉瑪以及出身職業軍人世家的傑拉德和羅迪克兩兄弟很快就陷入了他們的包圍,左衝右突,再也難以脫身。眼看着周圍的火把越燒越近,包圍的圈子越來越小,我已經可以看見圍上來的農夫們憤怒的表情了。
“我們……把東西還給他們,他們該……不會把我們怎麼樣吧?”羅爾揮動着手裡的女式內褲,邊跑邊小聲地向我們徵求意見。我眼前浮現出他被當成色情狂被打斷了骨頭的景象。
“我手裡……呼……只剩下半條烤羊腿了。”拉瑪擦着嘴角的油星喘着粗氣說。
“兄弟們,不管誰衝出去,都要記住了,是那個變態隊長卡爾森把我們害成這樣的,要替沒衝出去的報仇啊。”傑拉德狠聲說。
我趁着混亂嚐了嚐偷出來的酒,是藏了三年左右的野生葡萄酒,味道不錯。如果發酵時間再稍微長一點,香氣會更濃郁。可惜,可惜。
就在我們五個人陷入絕望的時候,馬廄裡忽然傳出一陣嘶鳴,然後我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騎着一匹黑馬衝了出來。他身後跟着十幾匹駿馬,衝散了我們後面追趕的人羣,又接着向聚集在我們左前方火把最密集的地方衝去。無論是時機還是方向,這個天降的拯救者都把握的很好:他選擇了局勢明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我們五個人吸引的時刻出現,選擇的衝擊點又恰恰是地形複雜、人員集中、最容易造成混亂場面的位置。這一個人十幾匹馬像一陣旋風一樣席捲着整個莊園,不失時機地迂迴穿插。憤怒的人羣在馬蹄前四散逃竄,原本同仇敵愾的場面變得紛亂不堪。重要的是,他精湛的騎術把整個馬羣控制得很好,在成功驅散包圍人羣的同時,也沒有讓任何人受到傷害。我們五個人還沒有適應這戲劇性的變化,驚訝地呆在當場。
只幾個來回,他已經把對我們五個形成的包圍圈衝得七零八落,農戶和僕人們忙着躲避馬羣的踐踏,早就忘了包圍圈中五個可憐的小蟊賊了。這時候他才縱馬向我們跑過來,原來是弗萊德。雖然蒙着面,但黑夜卻不能阻止月光在他的黑髮上留下惑人的光彩。他應該是我們中最早進入莊園的人,但一直隱忍到現在,直到局勢明朗,未能逃脫的人集中在了一起之後才適時出現,一舉援救成功,彷彿是專程來救我們的騎士。更重要的是,他控制了莊園中所有的馬匹,確保已經逃脫的同伴不會被人策馬追趕。隨着他的不斷靠近,我看見他的眼睛閃爍着一種冷靜又狂熱的光芒。我從不知道這個沉默寡言的同伴內心蘊涵着這樣熱情,此刻的他,彷彿是一團熾熱的火焰正在馬背上燃燒。
“他來當兵太可惜了,要是當馬賊似乎會更專業一些。”我偷偷地想。
“兩個人一匹,快上來,抱住馬脖子。”這個時候我們纔看見他的右手還攥着另外兩匹馬的繮繩。我爬上弗萊德的馬背,羅爾和拉瑪一匹,傑拉德和羅迪克一匹,他一個人操縱着三匹馬,在一片混亂中順利逃離了這個莊園。
……
“長官,我們需要解釋!”回到集合的空地上,剛剛脫險的傑拉德憤恨地問卡爾森。我注意到不少人正躺在地上,看上去並不像是在睡覺,其中包括大塊頭達克拉。
“這是特訓,爲了考驗你們在混亂情況下面對大量的敵人能否冷靜地逃脫。”我們的長官慢條斯理地回答。
“爲了這個原因,你就可以讓我們踐踏士兵的榮譽,違背保衛國家的信條,去當盜竊犯?而且我們五個差點死在那裡,僅僅是爲了一次愚蠢的特訓?”
“是的。而且我注意到了,你們五個表現得不是很好。”
“你這個軍營敗類……”氣瘋了的傑拉德順手操起他不知從哪偷來的一截破笤帚——他偷這玩意幹嘛,太沒成就感了吧——向卡爾森衝了過去。看得出他在每天集體進行的格鬥訓練上花了不小的精力,這一個前衝揮砍動作幾乎是教科書一樣的經典範例。
就在下一個瞬間,卡爾森上前一步,忽然托住了傑拉德握着笤帚的雙手,身體向右旋轉了半圈,就勢把他從肩上扔了出去。整個動作簡潔明快,一氣呵成,偏偏又幹淨利落地讓我們這些外行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背部着地的傑拉德頓時失去了行動能力,在地上打着滾呻吟起來。
我現在知道達克拉他們是怎麼躺在地上的了。
“沒有成功逃離,罰跑營地兩圈;辱罵長官,罰跑兩圈;襲擊長官,罰跑五圈;恩……襲擊沒有成功,罰跑一圈。你們幾個……”卡爾森指了指我們和傑拉德一起被圍住的四個人,“罰跑兩圈,下午執行。解散。”
卡爾森轉過身去的時候,我看見弗萊德及時制止了打算衝出去爲弟弟報仇的羅迪克,並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羅迪克順從地笑了笑,感激地看着弗萊德,轉身架起傑拉德向營地走去。
下午我們跑圈的時候,忽然聽到卡爾森的帳篷裡傳出悽慘的叫聲和狗叫,接着就看見他穿着睡衣衝出了營門,後面跟着他剛借來的兩條良種獵犬。
“隊長借來的狗真不錯啊!”羅迪克出現在營地門口,望着卡爾森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確實是良種獵犬。”弗萊德從羅迪克身後閃出來,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件普通的事實。不過,他們每人手裡都拿着一根用來栓狗鏈的鐵橛子。在這一刻,弗萊德驕傲的神色下掩蓋着微微的狡黠得意,不再是一付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樣。
次日,卡爾森的帳篷門口掛起了“狂犬病患者,小心傳染”的牌子。
……
第二天下午,在遭到洗劫的莊園門口,一羣新兵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真是太感謝你們了,前天晚上的事情太可怕了,那羣強盜簡直是瘋子,見到什麼搶什麼,連我的……都被搶走了。你知道,雖然我是這裡出名的美女,可是也不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愛意啊……”一位五十多歲膀大腰圓滿口黃牙的太太對着滿面通紅的羅爾哭訴,卻不知道下手竊取這件難得的“愛的紀念品”的正是羅爾。他原本怕偷了什麼貴重物品影響不好,就從洗衣房裡抄了一塊抹布,卻沒想到是件特大號的女士內褲。
歸還的其餘物品還包括:一個碎成片的酒桶,這是和我一起摸進酒窖的達克拉扛出來的,衝出重圍的時候他用這個桶撞翻了所有試圖阻截他的人;一條袖子,這是雷利覺得拿一整件衣服太礙事,順手剪下來的,他後來被人追得爬上了樹,要不是把樹上的蜂窩扔到逼近的人羣裡,恐怕他也不太可能順利脫身吧;一把羊骨頭,我們實在沒有辦法把拉瑪吃下去的東西原封不動地還回來;一個空酒瓶,呃……這個……酒還不錯。其他還有什麼笤帚把啊,掏糞叉啊,切菜板啊,衛生紙啊之類的,讓我們自己都覺得“這夥強盜”實在是太沒品位了。
因爲小隊長卡爾森在“追捕強盜”的過程中“光榮負傷”,所以這次行動由弗萊德帶隊。他“親手抓獲了五名盜賊”,“奪還”了三匹駿馬和一個馬鞍,是我們中當之無愧的頭號英雄。出人意料的是,弗萊德在與莊園主——當地的小貴族——波特男爵交流的過程中表現得落落大方,十分熟練地使用着貴族禮節和言辭,表現出了我們這些土包子不能比擬的高尚教養,讓我們瞠目結舌。甚至男爵先生也感到十分意外。
在對“追捕盜匪”做出了突出貢獻的“英雄小隊”表示感激的宴會上,弗萊德代表我們向主人們致辭:
“女士們,先生們,今天我們坐在這裡,接受大家的謝意,感到十分慚愧。”我也爲我喝光了整瓶葡萄酒感到慚愧。
“我們是軍人,原本就應該保護我們的國民,守衛我們的國土,這是我們應盡的責任。但由於我們的疏忽,讓大家蒙受了損失,請大家接受我們深深的歉意。”每一個士兵都在爲自己前天晚上的行爲表示歉意。
“在追捕過程中,我們也發現,參與這次搶劫的都是些年輕人,他們本應過着充滿陽光和幸福的美好生活,可是他們沒有抵禦住誘惑,墮落了。”早知道這樣老子就不當兵了,有的人這樣想。
“但他們還年輕,還是有希望的。在審訊的時候,他們也告訴我們,他們只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以纔來行竊、搶劫,在整個作案過程中,始終不願傷害這裡善良的人們。他們現在正在深深的懺悔中,並委託我向大家表示歉意,希望大家能夠原諒他們的糊塗。”主人們交口結舌,回憶着當時的情景,似乎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雷利扔出來的蜂窩和衝散人羣的馬匹了。我們自己也都感動得熱淚盈眶:說的多好啊,我們還是很善良的啊。
“但是,這夥竊賊的頭目,一個罪大惡極的人,引導年輕人墮落的瘋狂殘暴的惡棍,是不能原諒的。他吸食着人們的鮮血,過着暴虐的生活。請大家相信,他終將獲得應有的懲罰。不,他已經獲得了應有的懲罰。讚美偉大的善神達瑞摩斯,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打擾大家的幸福生活了。”我們不約而同地想到被獵犬咬傷了屁股,正趴在鋪上養傷的小隊長卡爾森。
“最後,請允許我代表我英勇無畏的戰友們,敬熱情的主人一杯,祝大家生活富足,達瑞摩斯與你們同在。”
男爵先生也站起來舉杯:“祝戰士們英勇善戰,戰神維斯塔與你們同在。”
弗萊德誠摯的言辭和幽雅的風度讓在場的每個人心中都升起了油然的尊敬和愛戴,不少未婚的少女們已經開始頻送秋波了。
“他原來那麼能說會道。”我的念頭冒出來的很不是時候。
清涼夏夜,善良的農莊居民和勇敢的年輕士兵們歡聚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