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河睜開眼睛,思維陷入了混亂。
眼前一片灰白,灰白的屋頂,灰白的被子,灰白的牀單。
他試着動了動手腳,痠痛感襲來,似乎不是做夢。
茫然和莫名持續了幾秒,唯獨沒有恐懼。耳邊沒有聲音,目光環視四周,陰冷粗糙的水泥牆默然矗立。
姜河就這樣靜靜了躺了幾分鐘,直到他認爲四肢積蓄了足夠的力量,然後才猛地一個翻身坐了起來。
手背有刺痛感,他撕下輸液貼,看到手上有明顯的針眼。牀是醫院裡常見的單人病號牀,只是灰白的被褥看起來更像是監獄病房使用的。牀旁邊擺着一個木櫃,破舊的不成樣子,漆面大多剝落,露出裡邊發黑的木頭。櫃子上放着一個茶缸,裡邊的水還在騰騰的冒着熱氣。牆面和地面都是水泥堆砌,沒有窗戶,一側牆角開着門,也是樣式很老舊的木門。
姜河活動了一下身子,身體關節部位爆豆子一般響了起來,乏力痠痛感弱了些,只是腦袋還有些迷糊。他下意識的摸了摸額頭的傷處,果然,有紗布貼了上去。雖然眼前的環境讓他一度以爲自己穿越到了某個中古世紀的地牢,但是針眼兒和紗布卻告訴他,似乎是得救了……
“醫院?”姜河心裡有些激動,同時也帶點忐忑。昨晚他本來在守夜,結果迷糊了過去,眼睛一睜卻是另一番光景。
姜河掀開被子打算下牀,被子掀開的剎那卻傻了眼。“衣服呢??”姜河看着光豬一樣的身子,連忙將被子蓋了起來。
“這這這……”
姜河驚慌失措的四下張望,水泥房子裡空空蕩蕩,沒有他的衣服也不見應有的病號服。
“喂!有人嗎!”姜河衝着門口喊了一嗓子。
門外傳來的急促的跑動聲,木門被推開,短髮姑娘滿臉焦急的闖了進來。
“瑤瑤???!!!!!”姜河失聲叫道。
宋瑤緊張的面容綻出微笑,似乎是鬆了口氣,緊接着滿腦袋繃帶的晁逸帆也出現在了門口,他看了眼坐起的姜河,輕輕點了點頭,帶上門退了出去。
“你醒啦?感覺怎麼樣?”宋瑤掛着微笑走到牀邊,眼睛卻腫的像個桃子。
“我我,這是什麼地方?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沒事吧?”姜河語無倫次的發問,腦子裡打翻了一罈糨糊。
“我還好,你想吃點東西嗎?”宋瑤坐在牀邊,柔聲問道。
“我想穿衣服……”姜河有些尷尬的拉了拉被子,掩住一身的排骨。
“好,我去給你拿。”宋瑤將枕頭墊在他背後,轉身走出了房門。
幾分鐘後,宋瑤抱着一摞衣服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和一個軍裝男人。
姜河滿臉詫異的接過衣服,是土黃色的迷彩作訓服,看上去要大了一號。
“你的衣服還沒幹,你先湊合穿。”宋瑤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一邊,看着姜河和另外兩人王八瞪綠豆。
白大褂打破了沉默,笑道:“隔壁中槍的那個都醒了,你這個腦震盪倒是睡得夠久。”
“啊?啊…他,他怎麼樣?”姜河老臉一紅,急忙轉移了話題。
“脫離危險了,應急處理的還算及時,不過取彈頭的創口過大,造成了不必要的失血,而且……火藥撒的太多,好好的皮肉都燒焦了。”白大褂聲音很亮,回答了姜河的問題,然後指了指身邊一聲不吭的軍裝男,介紹道:“這是白副連長,有些問題要問你,當然你有什麼問題也可以問他。”說完白大褂跟宋瑤招了招手走了出去,宋瑤出門前對姜河道:“我們在外邊等你。”
姓白的連長關上了房門,徑直坐到了牀邊,朝姜河伸出了粗糙的大手,道:“我是61師182團野戰連副連長白聿棟。”
姜河遲疑着伸出手,象徵性的握了握,道:“我…我是——”
“你叫姜河,24週歲,普通城市白領,這些基本信息我們都瞭解過了。”白連長笑了笑,摘下軍帽放在一邊,露出了全臉。
這位連長露出臉要比遮住臉讓人順眼許多,他戴帽子的時候帽檐壓的很低,只能看到黝黑的臉頰和颳得發青的鬍碴子,配上粗聲粗氣的聲音和虎背熊腰,像土匪多過像軍官。摘了帽子就平易近人多了,這廝略胖,臉上扣着黑框眼鏡,眉粗眼大,一笑露出兩排白牙,格外的醒目。
姜河打量着他,他也不在意,撓了撓髮油的頭髮,道:“你們的人暫時都很安全,你不用擔心。你們那個中槍的夥伴暫時還無法交談,所以只好來問問你,不用太緊張,簡單瞭解一下。”
“哦哦,連長您好,您問吧。”姜河趕緊坐直了身子。從前他見過軍銜最高的軍人就是大學軍訓的教官,這會兒身邊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連長,不由有些緊張。
白聿棟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太拘束,從褲兜裡掏出一包沒有商標的煙遞給他:“抽菸不?”
“不抽不抽。”姜河嘴上說着‘不抽’,手還是不自覺的伸過去夾出一根。
白聿棟笑眯眯的給他點上,等他看着不是那麼緊張以後,問道:“你們的槍是哪裡來的?”
“呃,啊?”姜河剛剛平復下去的小心臟瞬間懸了起來,心裡連呼“臥槽臥槽,非法持槍終究逃不過法網恢恢啊!”
“別緊張,我只想知道這把槍你們在哪裡找到的。”白聿棟從後腰拔出一把54手槍,道:“這是在那個小子身上發現的,他說是你給他的,其他的不願多說。”
姜河愣了一愣,回憶道:“這是在服務區發現的。”
“哪個服務區?”
“就是西京高速第一個收費站過去的那個…”
白聿棟眉頭擰成了麻花,道:“你能詳細的回憶一下嗎?”
姜河端起茶缸牛飲了兩口,大概將他和明俊偉在服務區加油站大廳的發現描述了一遍,末了還把視頻的事也一併說了出去。
當白聿棟聽到那幾名軍人是被認爲射傷害死時,鏡片後那雙眼睛迸發出毫不遮掩的殺氣。雖然姜河不知道殺氣應該是什麼樣子,但是那眼神着實讓他有些不敢直視。
沉默半晌,姜河小心的問道:“那些兵哥哥……是你的手下?”
白聿棟呼了口氣,指着槍柄上刻的那個歪歪扭扭的‘趙’字,道:“這是我們連長的配槍。”
“我們檢查時沒有發現有攝像設備,你說的視頻在哪裡?”白聿棟問道。
“都在高速路上,我們的車停在收費站那裡,後來發生了一些意外,我們逃跑的時候沒來及帶上。”說着姜河又想起了昨天發生的事,不由心中一痛。
白聿棟拍拍他的肩膀,道:“謝謝你的坦誠,你們的事那位大夫告訴我們了,你們可以暫時在這裡休養幾天。”說罷起身就準備出門。
“連長,我,我有問題。”姜河急忙舉手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們……你們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這裡是前沿觀測站,我們奉命駐紮在這兒。事實上,不是我們找到你們,你們的同伴,那個短髮姑娘昨天闖進了我們的防區,是她請求我們救援的。”白聿棟重新帶上帽子,恢復了土匪造型。
“觀測站?”姜河奇道。
“這是機密,恕我無法回答。你們可以在這裡休息幾天,有需要可以找小芸,就是剛纔穿白大褂的那個姑娘。”白聿棟說完便離開的屋子,留下姜河一個人發傻。
姜河穿上寬鬆的衣服走了出去,外邊是一條不長的走廊,也是一水的水泥鋪就,穿過走廊是寬敞的水泥‘大廳’,‘大廳’裡有幾把簡易摺疊凳,還有一口用於儲水的大瓷缸。另一邊似乎是幾間病房,門簾上印着鮮紅的十字。門外陽光正好,乍一出去有些刺眼,外邊是土地,有幾隻土雞‘咯咯咯’叫着,撲騰着翅膀跑了過去。水泥房四周環山,樹木豐茂。姜河所在的水泥建築旁還有兩排棺材一樣的水泥房,正前方有一個圍欄,圍欄裡幾隻黑皮豬正在泥巴里打滾。安貞和兩個孩子在圍欄旁邊看豬,宋瑤和另一個小姑娘坐在一邊的枯樹幹上曬太陽,晁逸帆不見蹤影。
安貞轉過身給兩個小孩說着什麼,隨即看到了一臉呆逼的姜河,露出一個有些疲倦的微笑。
“問完了?”
“嗯。”姜河撓撓肚皮,迷迷瞪瞪的走到幾人身邊,問道:“這……”
“是不是有種大夢一場的感覺?”安貞像個小姑娘一樣攤開手轉了一圈,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是,是有點夢幻……除了那豬,還有雞。”姜河懵懵的點了點頭。
“外邊的水田裡還有兩頭牛。”宋瑤扶着姜河坐在樹幹上。她也是一身不合身的迷彩服,似乎是難得的洗了澡,短髮溼漉漉的貼在臉上,說不出的清爽美麗。
“瑤瑤,我……”姜河喉頭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不知道怎麼開口。
宋瑤嘆了口氣,道:“安姐都告訴我了。”
“對不起。”姜河有些黯然的低下了頭。
“不是你的錯,你不用太過自責,還有逸帆也是,你還是開導開導他吧,從醒來到現在,他都沒有和我們說過話。”宋瑤彈掉了眼角的淚花,強作出一個笑臉:“我和金華躲在服裝店裡時就說過,如果這一切不是夢,也許死掉也是一種解脫。從我倆決定要離開那個小避難所的時候就知道,活下去肯定沒那麼容易,但是能多活幾天也是賺到了。”
姜河苦澀的扯了扯嘴角,道:“你倒是比我看的開。”
“對啊。”宋瑤捏住了姜河的手,道:“我很慶幸當時我不在場,至少不用看到那個場景。”
見姜河不說話,宋瑤接着說道:“假如,明天我也死了,明大哥也死了,我們接連都死了,你要一個一個的難過一遍嗎?與其那麼痛苦的活着,還不如閉上眼睛徹底放棄。”
“我懂你的意思,只是……”姜河咂咂嘴,手上傳來宋瑤的溫度,嘴上卻不知道如何表達。
“我能理解你心中的感受,或許,是因爲你沒有看到至親在身邊死去。”宋瑤鬆開手,玩弄着白生生的手指,道:“除了接受以外,並沒有更好的方法。離開的已經離開了,活着的還要繼續活下去,不是嗎?”
“是。”姜河長長的吁了口氣,道:“你真的很堅強。”
“不堅強給誰看?”宋瑤伸了個懶腰,露出腰間一抹雪白,道:“打起精神來,後邊路還長。”
“嗯?什麼意思?”姜河擡起頭,不解道。
“我們只是暫時在這裡,那個連長沒有告訴你嗎?”宋瑤撇撇嘴,眼圈雖然依舊泛紅,但是再沒有掉下眼淚。她指了指陪安貞逗孩子的小姑娘,道:“她叫潘珞,我昨天在林子裡找到了咱們被搶的車和帳篷,然後在帳篷裡發現了她。你知道嗎,我發現她的時候她一絲不掛的被綁在帳篷裡,我當時都……都傻了。”
隨後宋瑤簡單把事情的經過複述了一遍,雖然略過了小姑娘的遭遇,但是姜河還是隱約猜到了周槐的獸行,心中的恨意愈發濃重。
“我當時聽見了槍聲,然後帶着她打算回去,結果迷了方向遇到一大批行屍。對講機也根本聯繫不到你們,只好邊跑邊躲,然後就陰差陽錯的跑進了駐軍了營地。”宋瑤指了指遠處的圍着水泥房的鐵絲網,道:“裡邊的人救了我,還做了檢查。我說你們還在路上,而且被行屍襲擊,希望可以幫忙救援,但是當時很多行屍都發現了這裡,所以當時也沒來得及出去。不然也不會被那個兇手得逞。”
除了嘆息,姜河找不到其他可以表達心情的方式。是啊,如果可以怎樣,結局必定不會怎樣,可惜沒有那麼多的如果。
兩人正說話,之前那個叫做小芸的白大褂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安大夫,連長叫你馬上過去一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