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人羣讓開一條路,程龍和陳照舟幾人並排走了進去。
姜河和金博背靠背與圍攏的幾個漢子對峙,倆人各執一刀,面對着四五杆黑洞洞的槍口。
“你不是說林子裡沒有守衛嗎?”姜河低聲暗罵道:“這些都是什麼?樹苗子成精了?”
“看來他們加強防衛了!”金博一陣懊惱,他上次一條秋褲行走如風,出入此地如入無人之境,誰知今朝還沒踏出林子就被攆了出來。
“砍得過子彈嗎?跟他們談談吧。”姜河有些擔心身後這位,生怕他一激動掄刀撲上去。端槍這些漢子不像防空洞那些小夥,這些都是正經八百的大漢!萬一擦槍走火,倆人都得被打成篩子。
金博沒有回答,冷眼看着程龍抱着膀子站在一邊,眼神深邃,不可捉摸。
程龍臉上一片冰冷,心裡還是有些驚詫。防護網外邊是什麼狀況他一清二楚,爲了節省人力,他隔三差五就會差人到那邊搞出一些動靜,把高速上游蕩的行屍吸引過來。數量少便聽之任之,數量多的話會隔着欄網清理一些,儘量不讓屍羣威脅到欄網,同時又能起到看門的作用。
眼前的兩個年輕人是從林子裡穿過來的,顯然他們突破了屍羣,並且還沒有驚動裡邊的人。
“我勸你們不要做傻事。”程龍清了清嗓子,道:“誰派你們來的?”
老炮被幾個年輕人裹挾着擠進了人堆,看清來人之後大吃一驚:“小金!你來幹啥?”
陳照舟默默的看了他一眼,給圍住姜河的幾個漢子使了個眼色。
“炮叔?”金博扭頭看到了他,眼神一掃,找到了被老炮拉着的鄭秋彤。
“秋彤,快跟我回去!”
姜河只覺得後背一涼,再看去,金博已經提溜着刀走過去拉鄭秋彤了,根本無視周圍的一大圈人。
鄭秋彤愣愣的站在老炮身旁,見金博探手,猶豫着擡起了胳膊。
“咋回事啊這是!”老炮蒙圈了。
“出事了,很多人受了傷,秋彤得跟我回去救人!”金博肩膀扛飛了攔在身前的倆漢子,拽上鄭秋彤就準備走,連程龍正眼兒都沒瞧一下。
姜河滿腦袋瀑布汗,心說你以爲這是你家啊??
果然,程龍開腔道出了姜河的心聲:“你以爲這是你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我趕時間,讓你的人閃開。”也不知道金博哪來的底氣耍橫,單刀橫在胸前,還不忘招呼姜河:“走啊,還愣着幹嘛?”
“這他媽怎麼走……”姜河吞了吞口水,掃了程龍兩眼,見他不像立馬要翻臉,於是試探着說道:“那什麼,咱有空再聊。”說罷轉身就走。
老炮僵了一張老臉,看看金博又看看姜河,兩隻三角眼瞪成了橢圓:“你咋跟這人在一塊兒!”
“回去再說。”金博轉過身,道:“炮叔你不走嗎?”
“這……”
“哦對,差點忘了。”金博一拍腦門兒,道:“不用請救兵了,沒事了,趕緊回去救人要緊。”
“……”老炮徹底喪失了語言表達能力,嘴脣張合了半天,愣是一句話都沒憋出去。
程龍饒有興趣的打量着金博,笑道:“你就是金博,是嗎?”
“對,是我。”金博棱着眼皮瞅了他一眼:“你是這兒老大?”
“嗯。”程龍點點頭,指了指一旁發傻的老炮,道:“他說鄭老二請我去幫忙,你又說不需要了,你們大柳溝是什麼意思?”
“沒啥意思,之前是之前,現在沒事了。”金博頓了頓,總算說了句得體的話:“打擾你們了,抱歉,等我們那邊消停下來,我會回來跟你道歉的。”
“噢?”程龍挑了挑眉毛,嘴角彎了起來:“就是說……你們需要的時候來找我,不需要就可以把我踢一邊咯?”
姜河暗道不妙,這明顯不是皆大歡喜的意思,看周圍人的眼神,滿滿都是戲謔。
金博再一根筋也聽出程龍話裡的味兒了,當即眉毛一豎,道:“姜河,你帶秋彤快回去。”說着把鄭秋彤推到了他身邊。
“靠你媽啊靠你媽,你是覺得我能飛出去嗎?”姜河欲哭無淚,仰頭看了看晴空白日,知道此行又要出亂子了。
程龍也沒了繼續聊下去的興致,笑了笑,轉身離開了人羣。走前丟下了一句話:“關起來。”
姜河趕在金博爆發前攔腰抱住了他,湊到他耳邊低語道:“你想害死你二叔閨女嗎!”
金博雖是怒火不減,但也聽從了姜河的勸阻,恨恨的放下了刀。
老炮還想跟程龍解釋解釋,但程龍擺明了沒打算聽他說話,掙扎了一陣,被幾個兵哥哥反剪了胳膊。
這些人還是蠻紳士的,沒有對鄭秋彤動粗,只是在一旁做了個‘請’的手勢。
程龍走出幾步,像是想起了什麼,轉身問道:“姑娘,你是醫生?”
“是…”鄭秋彤求助的目光看向老炮,而老炮三人已經被押出了人羣。
“志平,帶她去傷員那裡。”程龍吩咐了一聲,大步離開。
人羣很快便散去,三三兩兩議論着什麼,臉上無甚異色,似乎已經見慣了這種場面。
等到街道上的人差不多都走遠了,曾雅東才拉着蘇嵐從一邊不知道誰家小院裡跑了出來。
“你攔我做什麼?”蘇嵐又氣又惱:“那個是姜河啊,你忘啦?”
“就因爲記得才攔着你!”曾雅東用手指點了點蘇嵐腦門兒,道:“你忘記回來時怎麼說的啦?程龍如果知道咱們見過他,肯定會把咱倆當奸細的!”
“這是什麼道理?”蘇嵐一陣無語,皺眉道:“他們還給過咱們一些藥,沒有那些藥,你的恩人哪有時間寫遺囑?”
“不是一碼事,你信我蘇蘇,我不會害你。”曾雅東嘆了口氣,拉着她跑回了居住的小院,道:“鎮長這人你別看平時笑眯眯的,他心思很深的,最容不得奸細!”
“可我不是奸細啊。”
“那得有人信吶!”曾雅東覺得自己說服人的功力明顯不足,耐心解釋道:“你纔來,不清楚這裡和其他兩個地方的糾葛,再說了,不過是一面之緣,你犯得着這麼激動嗎?”
蘇嵐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
是啊,不過是見過一次,有什麼打緊?自己幹嘛那麼在意那個姜河?猛地蘇嵐便反應了過來,小男孩站在門口,正怯生生的跟她揮手。
蘇嵐欲言又止,她知道有的事情不能告訴曾雅東,於是便收斂了心情,自嘲的笑了笑,道:“東東你說的對,是我神經過敏了。”
“喲?突然就通透啦?”曾雅東一頭霧水,蘇嵐這前後變化太快,怎麼看都不像是大徹大悟的人該有的樣子。
蘇嵐也不多解釋,牽起小男孩走進客廳,對曾雅東道:“能不能搞一些小孩吃的?”
“我去看看,蘋果什麼的可能還有些。”曾雅東聳聳肩,推門走了出去。
蘇嵐撩起窗簾,目送曾雅東走遠,這才牽着小男孩的手進了臥室。
“你媽媽呢?你怎麼會在這裡的?”蘇嵐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之前猛地看到小男孩,她還以爲是錯覺,直到小男孩喊了她一聲“嵐嵐姐姐”她纔敢確定,這就是那個總愛爬到暖氣片上看樓下花園的小男孩——安貞的兒子。
安貞的丈夫出事時蘇嵐還在中心醫院,她那時的身份是主任助理,和安貞她們都很熟悉,平時她不用去實驗區,經常幫安貞看孩子,所以一大一小還算有點感情。
“不知道。”小男孩身上的衣服沾滿灰土,額頭還有磕破的傷口,已經結痂。
一別幾個月,小男孩個子高了一些,雖然仍舊一臉稚嫩,不過和醫院相比起來,似乎少了些膽怯和內向。
“跟姐姐說說,你是怎麼來這裡的?怎麼和你媽媽走丟了?”
小男孩鬼鬼祟祟看了眼門口,悄聲道:“嵐嵐姐姐,我剛纔看見姜河哥哥了,你能帶我去找他嗎?”
“啊?”蘇嵐驚住了,姜河?安貞?小男孩居然認識姜河?
“你是和姜河一起來的?”
“不是,我和媽媽在一起的,昨晚我們田地裡,姜河哥哥他們去煤礦了,再然後我們準備走,車就翻了。”小男孩撓了撓後腦勺,回憶道:“我醒來在車裡,是一個姐姐和伯伯帶我來的。”
蘇嵐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小男孩所指,疑惑道:“那你怎麼回來找我的?”
“我餓了…”小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頭。
蘇嵐忍俊不禁,抱着小男孩親了一口,暗道原來是東東的烤雞翅引來的。
“你等着姐姐,姐姐去給你換乾淨衣服,你一會兒跟姐姐說說你是怎麼認識姜河的,姐姐想辦法帶你去找媽媽,好不好?“
“嗯。”
魚塘邊的平房裡,姜河、金博、老炮,三個人坐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王八瞪綠豆。
這是一間不到20平的毛坯房,還沒有上門窗,除了滿地水泥渣滓,別無其他。
三個人被捆成了糉子丟了進來,門前的土地上擺着兩把凳子,兩個小青年叼着菸捲打撲克,雙筒獵槍擺在一旁,就這麼把三個人晾在了裡邊。
金博把兩撥人和解的事情告訴了老炮,包括後邊發生的慘劇,沒有隱瞞,一五一十的全說了。
老炮沉默良久,一聲嘆息。
“這可咋辦好?”老炮挪了挪身子,靠在了冷冰冰的牆上:“麻煩了,小金你太冒失。”
“不然我能怎麼辦?去城裡請醫生嗎?”金博一臉不忿,反綁在身後的雙手不住的上下亂蹭,試圖掙開繩索。
姜河沒有參與兩人的對話,他正在努力冷靜,時間已經過去太久,可以想象等待潘珞的是什麼結局。宋瑤她們留在防空洞,暫時安全無虞,但安貞路茜她們又哪去了?沒有明俊偉在身邊,姜河沒由來的陣陣無力,金博雖然很能打,但是腦子和他的身手成反比,根本指望不上。自己一個人身陷南塘,該怎麼辦?
“你別急,會有辦法的。”金博不愧是末世好隊友,就屬他身上的繩子勒的緊,倒是還沒忘了寬慰姜河。
“你身上還有傢伙嗎?”姜河決定不能坐以待斃,萬一那個鎮長脾氣上來了抓他去餵魚,豈不是死的太過冤枉?被押解來的路上他仔細觀察了,和金博說的無二,一條寬闊直路,直直通往遠處的山林。他們所在的這個魚塘比較靠後,從一旁的巷道出去就是大路,兩邊盡是民房,倒是沒見到有衛兵巡邏,看樣子守衛基本都集中在三個入口,村鎮裡基本都是居民。
“沒了,全搜走了。”金博知道姜河想幹嘛,氣惱道:“皮帶都他媽給我抽了。”
“我身上也沒帶別的東西。”姜河不免有些失望,這繩子是指頭粗細的尼龍繩,背後扎着死結,捆得十分專業。
老炮屁股蹭了蹭,扭過身子背對倆人,低聲道:“鑰匙還在我腰上不?”
姜河和金博面色一喜,急忙將探頭過去,臉色又垮了下來。
“叔,彆扭了,那是電子鑰匙。”金博黯然神傷,癱靠在牆壁上,喃喃道:“歇會吧,攢點力氣等天黑。秋彤要是機靈,應該會想辦法的。”
打撲克的兩個小子扭過頭,從洞開的門口瞟了眼排排坐的三人,嗤笑一下,轉過臉不再理會。
姜河第一次覺得時間過得如此緩慢,他透過四方形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遠處枯黃的樹冠和如洗的天空。
周圍很安靜,門口的兩個小夥兒也玩累了,一個靠在牆上小憩,另一個低頭用樹枝在土地上寫寫畫畫,自己逗自己玩兒。
金博和老炮頭歪在一邊,聽聲音竟然也像是睡着了。姜河知道他們是在爲晚上的遁逃做準備,但他做不到兩人這般肆意,眼睛閉上就會看到防空裡的慘象,腦中不自由自幻化出屍變的潘珞在追殺宋瑤和明俊偉他們,只有睜着眼,看着眼前的東西,腦子裡亂七八糟的畫面纔會淡去。
天色變幻,從碧藍到深藍,再從橘紅到墨色。姜河覺得自己等待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終於,夜幕如約而至,兩個打了幾小時呼嚕的人也精神抖擻的醒來了。
門口的守衛在地上插了一根火把,期間離開了一個,沒一會兒提着一個小籃筐回來。
兩人沒有理會房裡的三個糉子,在地上刨了一個坑,去水塘邊的樹下撿回一些樹枝,把籃子裡的土豆碼進了土坑,點燃了枯枝。
這應該是他們的晚飯,倆人沒問裡邊的三個人餓不餓,或許南塘這裡沒有優待戰俘的先例。
“姜河,你有多重?”金博貼着牆壁努力蹲了起來,幾人雙腿也綁着繩子,如果不解開,就算站起來也只能用腳尖點地走小碎步。這麼個走法,只怕死魚都比他們蹦的快。
“一百二,幹嘛?”姜河不明就裡,難道想用體重嚇暈守衛嗎?姜河突然很想撬開金博的腦殼,看看他腦袋裡裝的到底是腦花還是爆米花。
“沒辦法,炮叔,看你的了!”金博沒有解釋,眼神決絕,彷彿這就要送老炮上黃泉一般。
老炮點點頭,貼着牆根慢吞吞的蹭向窗戶那邊,速度之慢,動作之醜,簡直令人髮指。
姜河歪過頭用餘光觀察老炮的動作,他想好了,如果被衛兵發現,他就假裝在睡覺,省的同伴的越獄行爲連累到他。已經淪爲階下囚了,再挨頓胖揍可不值當。
金博對老炮充滿了信心,蹲在地上踮起了腳尖,試着左右前後走了走,確定可以調整速度,這才靠牆老老實實蹲好,等着雷霆一擊。
大概過了十多分鐘,衛兵的烤土豆都快啃完了,老炮才慢吞吞的挪到了窗戶邊,屏住呼吸站了起來。
現在他和兩個衛兵只有一牆之隔,姜河緊張的嚥了咽口水,不知道老炮接下來準備怎麼做。
金博和老炮四目相對,彼此給了些力量,只見老炮慢慢扭過身子,調整好角度,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呔!”
“操!”姜河跟金博齊齊罵了一聲,不約而同偏過了臉,不忍直視。
就在老炮吸氣收腹打算動作時,一聲嬌叱驟然響起!
老炮心裡默唸的套路一下被打斷,腳底節奏一亂,結果被自己給絆倒,如同一根木樁般轟然倒地。
兩個衛兵也嚇了一大跳,捧着土豆跳了起來,回頭卻見老炮直挺挺的趴在門口,生死不知。
沒等衛兵動怒,嬌叱聲的主人出現了。
一個姑娘連蹦帶跳出現在門口,笑嘻嘻的攬住兩個衛兵的肩膀,樂道:“嘿!你倆行不行啊!這就被嚇到了!”
衛兵甲乙暫時忘卻了老炮,笑罵着和那姑娘打成一片。
“東東你能不能有點姑娘的樣兒啊!”衛兵甲打趣道。
“你怎麼不說你倆太娘們兒了?”姑娘不以爲意,蹲下身從火坑裡刨出一個冒着騰騰熱氣的土豆,狡黠道:“好啊,你倆敢開小竈!”
“沒有沒有!”衛兵乙急忙解釋:“是我倆的份例,上午吃剩下的!”
“別緊張,嚇嚇你倆!”姑娘腰畔掛着一柄短刀,隨着姑娘身體的晃動搖擺不止。姜河隱約覺得那背影有些眼熟,瞅了半天卻沒能想起。
三人說說笑笑一陣,衛兵甲問道:“東東你這麼晚來這兒幹嘛?”
“嗨,別提了。我偷了谷巖一隻雞,谷巖現在四處追殺我呢。”姑娘勾着兩個衛兵的肩膀,道:“我不會烤雞,你倆能行不?”
“小事一樁,包在我身上,你去拿*。”衛兵乙笑得雲淡風輕,偉人般揮了揮手。
“呸。”姑娘啐了一口,拉着倆人往一邊走去:“這裡不行,谷巖該循着味兒找來了!”
衛兵甲猶豫了一下,道:“我倆還有任務呢。”
“沒事兒,魚塘邊兒上沒幾步,扭頭就能看見。”說着探進身子掃了一眼,道:“都捆得這麼嚴實,跑不了。”
衛兵想了想,覺得應該沒問題,便把兩個凳子堵在了門口,跟着姑娘跑去了一邊。
光線黯淡,姑娘探身一下便閃了出去,沒看清長相,但黑框眼鏡卻被姜河看清楚了。
“是她……”姜河倒吸一口冷氣,不由得咂舌。
“什麼?”金博見他低語,疑惑道。
“沒啥。”姜河搖搖頭,看向倒地不起的老炮:“喂,沒事吧?”
老炮沒有反應,依舊趴在地上,看樣子好像是摔懵了。
倏然間,門前一道黑影閃了進來,擡腳跨過地上的老炮,徑直走向姜河。
“果然。”姜河眯眼看清來人,心底鬆了口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