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104 涼薄
act104:涼薄
處於城郊邊緣的草莓種植園在悽風冷雨中更顯蕭條,矮房裡一片昏暗,沒有火光,沒有人聲,彷彿鬼蜮一座,遊蕩着一些蓬頭垢面的軀殼。
高陽仰面平躺在冰冷的炕上,手邊的洋瓷碗裡還有半碗渾濁的水,身邊散落着凌亂枯黃的菜葉,兩眼空洞無神,嘴脣乾裂,若不是偶爾起伏的胸膛,直與死屍無異。房頂滲出的水珠連成一條線,蛛網般密佈着,水滴滴落地面,匯成潺潺的水流,順着潮溼的土地蜿蜒流轉,
地上散落着燒到海綿的菸蒂,金剛教官坐在桌前,腦袋上扣着耳機,手指如飛按動鍵位,又粗又濃的眉毛緊緊擰着,臉色越來越扭曲,終於按捺不住滿腔怒火,虎吼一聲揮拳掄向信號燈忽明忽暗的無線電臺,豁然起身掀翻了整張桌子。桌上零碎‘嘩啦’一聲摔落滿地,承載着希望的單兵電臺一摔好幾瓣,外殼零件四處蹦躂,螺絲電路板飛出老遠。
“廢物!蠢貨!豬玀!”金剛教官咆哮着,飛起一腳將木桌攔腰踢成了兩截,暴怒中的大漢仍不解氣,抓起纏成一股的線繩丟向窗戶,無辜受難的玻璃應聲而碎,風雨順勢灌入,雪上又加一層寒霜。
高陽面無表情,對金剛教官的怒罵置若罔聞,手動了動,拈起片枯萎的菜葉塞進嘴裡,嚼巴嚼巴嚥了下去。
“給我起來!”金剛教官怒髮衝冠,拎着高陽的領子拽了起來,吐沫星子飛濺:“像個男人一樣站起來!”
高陽仍舊一臉不相干,死狗一樣掛在鬼佬胳膊上,嘴巴咀嚼着毫無水分的纖維,有氣無力道:“省省力氣吧……”
“廢物!廢物!!”金剛教官一把甩下丐幫老大,繼續摧殘本就破敗不堪的房屋。
隔壁的丐幫弟子聽到動靜,有倆膽大的衝了進來,看到裡邊的場景都是一愣,沒敢招惹暴力傾向明顯的鬼佬,都把目光轉向了高陽。
高陽懶洋洋的抻了抻腰身,坐起身子,朦朧睡眼盯着滿地狼藉,苦澀一笑,對屬下道:“收拾收拾,看看啥還能用,都帶上吧。”
孤魂野鬼般的民兵面面相覷,沒理解老大的意思。
金剛教官轉頭怒視,罵道:“都不準走!”
“不走等死嗎?”高陽腳步有些虛浮,站在地面上醒了醒神,長嘆道:“別硬撐了,你老闆把你甩下不管了,都是騙子,都是騙子……”
“陽哥?”民兵瞟了眼臉色鐵青的老外,怯怯道:“五哥還沒回來啊?”
“他?老小子去過好日子了。”高陽臉上掛着慘然的笑,環顧四面斑駁的牆壁,苦笑道:“去收拾吧。”
金剛教官粗重的喘息漸緩,沒有再出聲阻止,嘴裡唸叨着聽不懂的話語,一腳踹開本就關不嚴實的房門,大步走進了雨中,不知道打算幹嘛去。
兩個民兵齊聲長嘆,都明白大樹是沒得靠了,老五的叛逃抽走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草莓園彈盡糧絕,caroline聯繫不到,暴雨也不停,再等下去還不如嚼舌頭自殺來的痛快。
“陽哥,咱去哪兒?”民兵撿起一個菸屁股擦了擦,掏出火機點上,抽了兩口海綿菸草,嗆得眼淚直流。
“隨便,甭管去哪兒,死我也要死在外邊。”高陽滿臉頹然,滿臉胡茬,落魄到了極點。
“那老外咋辦?”民兵問道。
“愛咋咋,死了更省心。”高陽冷哼一聲,手指摩挲着臂彎依舊清晰可見的針孔,眼中流露出幾許茫然的意味。
老人們常說陰雨天不能亂言語,老天爺會聽見,不好。高陽孩童時總被迷信的老頭兒老太太忽悠,每逢雨天都會當個乖寶寶,不敢招惹爹媽,不敢招惹老天爺。兒時種下的習慣一直延續到了成年,他明白那是老人家信口胡謅,每每想起,只當是作爲謹言慎行的老黃曆說法,並不會以此爲忤。
沒曾想,今天老天爺聽見了他的心聲,並且立即給予了迴應。
高陽話音剛落,外面驟然響起一聲宛如驚雷的聲響。
屋裡的幾個人嚇了一跳,急忙透過被老外砸碎的窗戶看了過去,卻見怒氣衝衝出去的金剛教官站在雨地裡,彷彿喝醉了一般,腳步不穩,晃悠了一下。
“砰!”
又是一聲響。
雨中探戈的金剛教官一個趔趄,身體後仰,重重摔倒在滿是泥濘的水窪之中,眯眼看去,身下的水泊似乎暈開了一絲嫣紅。
一輛車頭嚴重凹陷的商務車衝破雨幕,狠狠撞開了鐵門,幾臺車緊隨其後,甩着飛濺的泥漿疾馳而入,在泥濘地面碾出深深的車轍,呈合圍之勢停在了金剛教官身前幾米處。車門打開,一衆身着雨披的持槍悍匪魚貫而出,黑洞洞的槍口指着矮房,迅速靠攏了過來。
屋裡的高陽臉色蒼白,愣愣退後兩步,被地上破損的單兵電臺絆了一跤,跌坐在溼地上,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吳文濤掀開兜帽,瞅了眼躺倒在地的壯漢,壯漢擡了擡手,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吳文濤沒有給他表達震驚的機會,胳膊一擡,火光一閃,腦殼崩碎,腦漿四濺。
老五渾身冰涼,坐在副駕駛瑟瑟發抖,開車的劉焱臉色漠然,跟後邊的民兵交代了一身,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宋酒等人在後車,透過車窗瞄了一眼,嘀咕道:“殺雞焉用牛刀?”
“看起來……還沒有成型。”洛宇眼神也有些怪異,作爲活屍下轄的據點,這裡也太寒酸了點兒。
殺人放火是新盟友的拿手強項,尤其涉及kenny,吳文濤更是積極,一馬當先率衆破門而入,將屋子裡瘦骨嶙峋的一衆遊魂揪了出來,全程沒有一句廢話,只見火光連連閃動,雨水橫流的地面又多添幾具屍體。
“單方面屠殺哦,是不是不太人道?”林道長嘟囔了一句,其餘人沒說話,但看臉色,顯然都有一樣的心思。
“省省吧,這是將罪惡扼殺在搖籃裡!”宋酒神情自若,坐在車裡沒動彈,對面毫無還手之力,他們今天的陣仗不小,可惜白搭了。
“明…明老大……”老五身體劇烈抖動着,顫聲道:“這、這……不是說來談談嗎?”
“你把武器送到酒吧時就該想到會是這個結局。”明俊偉點了根菸,獨眼中並沒有一絲欣喜之意,語氣冰涼,心思捉摸不定。
“可、可是…”老五鼻子有些酸,那些撲倒在悽風冷雨中的人,都是他朝夕相處過的弟兄,自己此刻坐在車裡,他們卻躺在冰雨中,一種名叫煎熬的情緒正在吞噬他的心臟。
吳文濤的人幹起殺人的勾當很是利索,前後不過幾分鐘,最後有倆人架着一個消瘦男子走了過來,吳文濤跟車裡招了招手,示意明俊偉下來看看。後邊的宋酒幾人有些不放心,也都抄着武器跟了下去,誰知道這幫殺人不眨眼的悍匪會不會順手給明俊偉來一槍?
宋酒多慮了,吳文濤並沒有這個想法,至少目前沒有,他捉到一個傢伙,指名要見明俊偉,作爲盟友,吳文濤覺得應該轉告一聲。
一羣人圍攏過去,望向那個狀若瘋魔的男人,目光轉向了明俊偉。
“果然是你,呵呵呵,我就知道。”高陽神態有些癲狂,壯碩的老外把他丟到了一旁,他跪坐在同伴的血泊中,仰頭慘然長笑,盯着明俊偉,表情似哭似笑,聲音尖利扭曲,聽起來有些瘮人。
“老五呢?”高陽抹了把溼漉漉的頭髮,坐在血泊裡問道。
“後面,你有話跟他說?”明俊偉歪了歪頭,吩咐人讓把老五帶了過來。
“沒,想跟你聊幾句。”高陽眼中的神情瞬息萬變,看到表情同樣難看的老五,高陽笑了,笑得滿臉淚水。
“我…沒想這樣……”老五一張老臉皺到了一起,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眼淚。
“我不怪你,我要是早聽你的,也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高陽無力的垂下頭,又哭又笑一陣,聽到身後悍匪將子彈頂上了膛,心知大限將至,豁然擡起頭,衝着明俊偉放聲嘶嚎:“你他媽有良心嗎?是誰把你從行屍嘴裡拉出來的?啊!?要不是老子,你他媽能活到今天嗎?好歹咱一個城裡呆了三年,你他媽真要殺了我嗎?”
“……”明俊偉沒說話,眼神有些複雜,老實說,如果高陽像上次入侵環島時正面跟他來一仗,他會毫不猶豫崩了他,可是現在這情形……明俊偉終究不是吳文濤,他的心狠手辣只會對更加窮兇極惡的人綻放,面對毫無反抗之力的高陽,他確實有些爲難。
明俊偉不是沒殺過人,同時也深諳蛇暖不熱的道理,心裡清楚是一回事,痛下殺手又是另一回事,他後悔下車了。作爲一個領導者,這時候堅決不能有任何優柔寡斷,然而他還是遲疑了那麼一瞬。明俊偉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不知爲什麼,看到眼前的高陽,他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姜河,想起了晁逸帆,很莫名。
高陽崩潰了,臉上的癲狂化作滿滿的頹唐,手腳並用爬到明俊偉腳下,哭號着:“別殺我,我不想死……我滾,我滾得遠遠的,求你了……”
老五也跪倒在明俊偉腳下,尊嚴?骨氣?和性命比起來,前邊倆是啥?
宋瑤、洛宇幾個姑娘心腸終究軟了幾分,一邊提醒自己不能放虎歸山,一邊別過了頭,不去看眼前的畫面;吳文濤眼神玩味,吩咐自己人收起槍退到一旁看戲,他想看看明俊偉會怎麼處置。
一朵火星飛進雨幕,呈拋物線落進水泊,滋滋熄滅。
宋酒吐了口煙,抽出鋒鋼鋸刃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