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242 恍如隔世
act242:恍如隔世
車身微震,嗆鼻汽油味鑽進鼻腔,混沌腦海彷彿點燃某根神經,一瞬間,畫面再次回到了陽光下的吊腳樓,刺鼻氣味侵蝕大腦,熊熊烈焰蓬然炸開……昏睡中的雨安驚醒,兩鬢間的,髮絲黏在臉側,冷汗浸透後背。
是夢,又做夢了。
雨安舒了口氣,僵硬的身子放鬆下來,軟軟靠着椅背,習慣性的想要拭去冷汗,腕間卻忽然一窒,冰涼觸感將混亂思緒拉回了現實。抖了抖腕間手銬,鐵器撞擊的金屬聲依舊冰冷,緊鎖的銬環幾乎要絞斷手腕,留下一圈一圈刺眼血痕,有的已經結痂,有的血珠猶在。
這是那個九妹的傑作,她和雨安同車,美名其曰看護,作爲caroline的寵物,司機和外勤對她某些小動作視而不見,任由她一路上用各種幼稚手段折磨新捕獲的俘虜。
窗外是寥廓荒原,遠處有胡楊傲立,簇簇紅柳點綴着單調背景,褐色土地空曠而孤寂,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目力所及的盡頭,隱約能看到一張巨大屏障,屏障之後,攢動的人頭昭示出它們的身份。收回目光,望向車頭前方,一排黑鐵柵欄擋住了車隊的去路,柵欄之後,環形溝渠赫然於前,一張吊橋跨越溝壑,將蒼茫土地與伶仃孤城連接在一起。
儘管身陷囹圄,但比起殞命的同伴,雨安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既然還活着,總要在心底留存些希望。
從陸地到海上,又從海上回到陸地,半月不到,卻有種滄海桑田的錯覺。
雨安望着高聳城牆發呆,一旁的九妹已經開始嘰喳叫喚起來,這場漫長奇妙的旅行,足以讓她和曾經的夥伴吹噓一輩子了。
司機和副駕駛都是鬼佬外勤,跟着caroline執行外勤任務已是常態,早已習慣了各種沿途風光。此刻的他們只有疲倦,並不在乎後邊坐着的姑娘有何等非凡意義與價值,對他們來說,駐地的美酒和女人才是旅程的終點與收穫。
車隊停留了十多分鐘,雨安從後視鏡看到了那個金髮洋妞,洋妞從後車跳下,手裡攥着一個對講機模樣的機器,信步走到車邊,敲了敲雨安這邊的車窗。
雨安轉過頭,面無表情的看着她,洋妞指了指車窗,示意打開說話。
雨安雙手靠在車把手上,夠不到按鈕,一旁的九妹急忙探身過去摁下車窗,搶先一步給洋妞拋去個飛吻。金髮洋妞沒理會她,寶藍色的眸子掃過雨安的手腕,沒說什麼,勾勾手指,讓九妹給她打開了手銬。
caroline看起來心情不錯,紮起飄揚金髮,指着巍峨城牆,問道:“感覺怎麼樣?”
雨安活動着僵硬刺痛的手腕,不明白她想要表達什麼。
“那座海島有的,這裡全有,海島上沒有的,這裡也有。”caroline眼神中洋溢着倨傲與自豪,笑道:“這裡纔是萌芽的地方,你和普通人不同,有價值的人,應該屬於這裡。”
雨安偏過臉,默不作聲,心如止水,未起波瀾。
“開始總是不太習慣,你會適應的。”caroline此刻給人的感覺有些奇怪,一掃之前海島冷血殺手的形象,彷彿化身成爲外交大使,帶領着迷途的旅人回到了故土。
單方面的談話沒有持續太久,頭頂陽光逐漸亮起,手錶指針跳過數字“9”,那扇緊閉的紅漆城門後傳來機括轉動的響動,巨門之間的縫隙逐漸打開,兩扇門向內開啓,露出孤城一隅。城門洞下的通道寬敞筆直,可容兩車並行,瀝青鋪就的柏油馬路平整完好,與門外灰褐色的土地形成鮮明對比。
雨安循聲望去,看到門洞下邊走來一隊和caroline打扮差不多的人,有男有女,亞洲臉孔佔據多數。爲首一男一女穿過吊橋,打開黑鐵柵門,男人上前和caroline交談幾句,露出歡迎回家的表情,側身讓開了通路。
雨安有些愣神,柵門並不大,而且後邊的吊橋有很狹窄,車子怎麼進去?
很快,雨安的疑惑得到了回答,三輛小車只有caroline、九妹和她下車,司機和副駕駛當即調轉車頭離開了公路。那兩輛大貨車則是靠近了些,鬼佬外勤跳下車,跟城裡出來的人招招手,然後打開了封閉貨櫃。雨安站在前邊,看不到貨櫃裡的景象,caroline也沒有等候的意思,大步走在前頭,九妹緊隨其後,兩個女外勤一左一右挾着雨安,相繼踏過吊橋。
踏上吊橋,耳邊襲來瘮人勁風,兩旁溝渠幽深不見底,深溝之下有細密網狀絲線縱橫交錯,一股焚化過後的味道被捲了上來。進入城門之前,雨安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貨車那邊,結果卻看到了令她極度驚愕的一幕。
兩輛封閉貨櫃大車後邊,竟然塞滿了活生生的人!?
相隔距離並不遠,雨安清楚的看到了被繩索穿成一串的男女,粗粗看去足有數十,大多蓬頭垢面,眼神中滿滿的驚懼與茫然。
“你和他們不一樣。”caroline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雨安一個激靈,急忙收回了目光。
走過陰涼門洞,眼前豁然開朗,雨安美目圓睜,癡癡望着眼前來往人羣,聽着耳邊喧囂人聲,思維徹底陷入了混沌。
“很驚訝嗎?會習慣的。”caroline很是親熱的攬着雨安肩膀,引得一旁九妹撇嘴連連,怨毒目光幾乎要扎進雨安體內。
不驚訝是假的,或許驚訝都顯得太過蒼白,雨安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看到的一切……綠洲?桃花源?本以爲那座海島已經是末世中難能可貴的後花園,而眼前所聞所見卻再次刷新了她的認知。
能在荒涼戈壁中圍建起如此巍峨城牆,已經令人歎服,但相比起圍牆內的縱橫街道、琳琅店鋪以及高矮房屋,你會油然而生一種錯覺,彷彿阻隔荒原的圍牆,也不過如此。絕對不是誇大其詞,至少在雨安看來,一座城池的雛形,遠遠要比四面高牆更具衝擊力,只要和以往所見略作比較,明眼人都能高下立判。
例如曾經讓宋酒豔羨無比的河岸營地,那座營地依山靠水,最大的優勢是臨近水源,其次纔是原木圍建起的高牆。無可否認,宋酒初到河岸營地時,那裡倖存者日子過得很不錯,單從伙食來看,幾乎頓頓不斷葷腥,放在以往頂多是小康家庭的水準,但在災變三年後呢?不亞於人間天堂。
宋酒團隊那時還沒走向末路,他們衣食住行也能解決,但也無法避免風餐露宿以及行屍侵擾。而當時的河岸營地已經脫離了餐風飲露的流亡階段,拋開活屍產業鏈的資源支持不談,光是營地裡那片種植大棚,其實就可以提郭本的溫飽了。
再看住宿條件,相較野外露營,或者尋處避風殘垣,那也是天上地下的差距。河岸營地在活屍的協助下,建立起兩排平房,再加上倖存者自己外出淘換回去的傢俱,過過安生小日子絕對不成問題。
然後是環島,環島外部環境實際不如河岸營地,因爲環島處於城市中心,而且還在病原地,吃喝住宿可以解決,但必須還要隨時提防遊蕩在城裡的屍羣,另外還有草莓園的一夥兒敵人;荒山溶洞屬於特例,紅媽和一衆女囚建立起邊緣母系村落,奴役着一批閹人使喚,依靠意外獲得的軍儲過活,生活算不上滋潤,不過安全無虞,並且也都樂在其中。
和這幾處營地相比,海島立馬從根本上高出幾個檔次,海島不存在行屍威脅,並且還有風光發電系統,河岸、環島、溶洞,這仨地方都算是災變後倖存者聚集地中的佼佼者,然而他們照明基本還是靠火把和自然光,柴油發電機也有,但是得留着,以備不時之需,哪裡有海島那般瀟灑愜意?
海島住宿就地取材,人口不算大,山林樹木多,小木屋和吊腳樓別有一番雅緻,各方面條件都要比前三者好出很多。其他地方還要操心吃喝,顧及行屍和外來者,海島呢?已經閒出屁了,還有人想搞內部奪權這種歷史橋段來着。
說了這麼多,究竟這四處營地和荒原孤城有什麼區別呢?
雨安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生存和生活,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無論是環島亦或是海島,聚集在那裡的倖存者,實際上仍然掙扎在生存線邊緣,哪怕海島這個沒有天敵的環境也是一樣,吃飯、穿衣、睡覺,這是最基本的生存條件,而不是生活方式。
荒原孤城不同,這裡的人,確實如caroline所言,他們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
儘管城池上空還縈繞着諸多迷霧,但雨安無法否認金髮洋妞的話。
眼前那些來往的人羣,見到caroline她們這些武裝分子,沒有驚詫,沒有恐慌,一切都顯得很自然,甚至路人走過還會和這些悍匪打聲招呼。同樣的,這些在海島釀下血案的兇徒也會對路人點頭致意,除了他們身上的槍,看不出有任何殺傷力。
還有街道,從城門下延伸出去的柏油馬路四通八達,縱橫在林立建築之間,不需要太多修辭,這就是城市中必不可少的通道、途徑,不是海島上那條馬鞍藤小徑,也不是溶洞裡蛛網般的山洞。
雨安不知道四面高牆圈起多大的面積,但想來應該不會太小,因爲路面上還能看到騎着自行車的人,清脆的車鈴聲敲打着雨安懵懂的大腦,將她拉回了改革開放之初的歲月。
caroline帶隊前行,神色自然,就像從前的外國遊客落地旅遊一般,她們也會交頭接耳,也會竊竊私語,絲毫看不出這些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同時也難以想象,高牆之外仍然是行屍肆虐的修羅場。
雨安知道自己俘虜,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帶着俘虜去逛街。
城門口那邊比較冷清,兩邊低矮建築莊嚴而冷峻,門額寫着“安保”二字,有很多武裝分子聚集在那裡,和多數營地一樣,這裡也有專門的守衛人員,不同之處在於,這裡已經將守門人升級成爲了城市安全守護者。
雨安不禁在想,城裡這些人怎麼稱呼這些暴徒?警察嗎?
車輛留在城外,吊橋不足以讓車同行,由此可見,這座城池是沒有汽車的,出行基本靠走,哦,還有自行車。
一隊人就這麼不緊不慢的走着,穿過一處漢白玉鋪就的小廣場,走馬觀花看了看那些雕塑、書畫,然後走近一條繁華熱鬧的街道。
雨安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看到了餐館、醫院、書店、服裝店、小超市、酒吧,甚至還有銀行。店面規格大同小異,應該都是統一設計的建築,和之前所見的其他建築一樣,普遍不高,處處透着祥和小鎮的氣息,還能看到各種不同的建築風格,雖然有時很不搭調,但是混合在一起,卻給人一種頑童肆意過家家的輕快感覺。
走着走着,雨安聞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眯眼望去,那裡有一排簡易食肆,半封閉門臺前擺着烤爐,擺着油鍋,擺着鐵板,擺着蒸籠。
身邊路過一對年輕男女,穿着乾淨合身的情侶裝,談笑自如,女孩手裡捧着一杯奶茶,男孩幫她挎着包兒,手裡還攥着一把竹籤,簽上串着滋滋冒油花的烤肉,撒滿辣椒麪兒和孜然。
雨安神情越發恍惚,感覺身邊一切都那麼不真實,腦中好像有什麼東西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