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221 良辰美景
221:良辰美景
當天下午,婚禮的消息不脛而走,原本金博他們多少有點兒擔心造反派的反應,然而實際情況卻出乎了衆人的預料,整個海島上下一片歡騰,男女老少都洋溢着喜色,許多根本不知道新郎新娘是誰的島民,居然特意打聽到了兩人的住所,一下午時間,險些把子謙兩人所在的那棟吊腳樓門檻踩平。
一個婦女於夜登門,褪下腕間佩戴多年的玉鐲,滿含熱淚塞到了應豆豆手中,說:“沒想到我還有幸再見到這樣一場喜事,閨女,現在不興禮錢了,這個鐲子你收着,圖個吉利,祝你們百年好合,多福多壽。”
一個禿頂男人送來一副宣紙揮就的毛筆字,紙上墨跡未乾,字跡瀟灑不羈,力透紙背,上書‘佳偶天成’,對焦子謙笑言:“小夥子,結婚是男人的大事,金銀珠玉叔沒得,這幅字算是添個彩,莫嫌棄。”
後知後覺的小兩口呆立廳堂,愣愣地看着絡繹上門的賓客,一個個幾乎從未謀面,卻是飽含熱情,送上送福,送上薄利,感動的小兩口幾乎要嚎啕大哭。不光他倆犯暈,宋酒這幾個前夜還準備血洗海島的傢伙,那纔是大寫加粗的懵逼,傻傻看着這些誠意滿滿的島民,不覺心中生起幾分羞愧。
很多時候,人心要比想象中惡毒,但同樣的,人心也會比想象中還要柔軟。
這些登門拜訪的人,一言一語,一顰一笑,其中所蘊含的美意絕非作僞,以往親朋熟人之間的喜事也不見得有這麼多真心道喜,而今這世道卻見如此畫面,饒是心地如何陰暗,也無法再以惡意去揣測別人。
一方面感到詫異,一方面也不難理解。
海島生活比起陸地那些避難居所確實要好出許多,可這終究不再是正常的文明社會,潛心過活也好,苟延殘喘也罷,人們的內心,或多或少都有些麻木,冷不丁撞上一樁熟悉又陌生的喜事,儘管與自己毫無關係,但心底那份欣喜是難以抑制的。就好比深牢大獄蹲了幾十年的人,走出大牢看見新開門店張燈結綵,同樣也得滿面歡喜的駐足觀望。
無關自己,只是內心蕭條了太久,本能地想要靠近溫暖。
“看吧,多數人還是好的。”方菲也深受感動,抱着雙臂站在宋大官人和金大掌櫃身邊,感慨道:“打打殺殺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手段,和和氣氣坐下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大喜日子跟前,宋酒也不好說煞風景的話,只得乾笑幾聲,轉身離開。
“你幹嘛去?”金博回頭問道。
“閒溜達。”宋酒隨口敷衍一句,踱着步子回到自己的吊腳樓,推門進去,卻見芭比娃娃蜷在牀上,正望着窗外搖曳的山林發呆。
宋酒腳步一滯,低聲嘆口氣,回手關上了房門。
自從酒醉那夜過後,芭比娃娃一直和他住在一起,起初宋酒試過與她交流,然而並沒什麼效果,這種事總不能讓方菲來翻譯,再者,甭管是不是酒醉,自己確實是把人姑娘給睡了,提起褲子不認人,宋大官人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兩人語言不通,私下裡倒是還能通過肢體比劃簡單溝通,平日在外沒那功夫,芭比娃娃基本就被放養着,瞧她一個人孤零零坐在房裡,宋酒多少生出些不忍的心思。
“你餓不餓?”宋酒兩手比劃着扒飯的動作,走過去坐到了牀邊。
芭比娃娃眨巴着眼睛,笑着搖搖頭,嘰裡咕嚕說了幾句,宋酒聽不明白,只好默認爲吃過了。
“宋。”nl目前就會這一句中文,還總不厭其煩的唸叨,宋酒對此也只能習慣。
“嗯?”宋酒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nl往他身邊挪了挪,張開手臂攬着他的脖子,把頭抵在他肩膀,嘴脣湊到耳邊撩了撩,溫熱氣息吹進脖子裡,怪癢癢的。
宋酒強定心神,琢摸着這是不是洋妞求歡的信號,等了一陣,見她沒有其他動作,這才稍稍放下了心。芭比娃娃不說話,他也沒得開口,靜靜坐了一會兒,任由她掛在身上s考拉,直到脖子發酸,這才輕輕撥開她的手,將她安撫到了枕頭上。
“你多大了?”宋酒低頭看着這張精緻的臉,忽然想起自己對她除了名字和國籍,其他全都一無所知。都說外國妞老相,她着二十出頭的模樣,實際年齡有多少?該不會還是未成年吧?
芭比娃娃好奇的看着他,搖搖頭,表示自己聽不懂。
宋酒琢磨了一陣,實在想不出怎麼用肢體語言表達那句話,只好悻悻作罷,比劃道:“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nl看明白了,乖巧的點點頭,拉着被子蓋在身上,只露出一雙眼睛,仍然滿含好奇的看着他。
宋酒無可奈何,搖頭笑笑,給她掖好被子,暮然間有種照顧女兒的詭異感覺。
……
離開弔腳樓,看着島上星星點點的燈光,宋酒有些恍惚,茫然的往前走了一段兒,行至小木屋那邊,透過窗,看到楊小萌正和淺淺她們張羅囍字花環,粉刺妹大呼小叫的聲音老遠就能聽見,裡裡外外儼然山村小院的祥和安寧,一想到婚禮之後仍有長路,內心深處涌上一股莫名的倦意。
搖搖頭甩去蕪雜思緒,宋酒咬咬牙,提步走向洛宇那邊。
自從那天在船艙洛宇把手抽回去,兩人之間似乎出現了一道薄薄的隔膜,宋酒也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洛宇跟在他身邊已有兩年之久,鞍前馬後,風裡來雨裡去……那時阿海他們都管洛宇喊姐,可實際上洛宇還沒阿海大,只是她一直喜歡冷着臉,處處透露着生人勿近,很不好相處的樣子。然而宋酒清楚,洛宇只是外冷內熱,就像夢凡,熱情如火之下也掩藏着深寒,性格使然罷了。
可是現在,洛宇給他的感覺卻變了,準確來說,洛宇對他的感覺變了。
宋酒不傻,有些事,他隱約能察覺到,只是好像從來沒有正視過,或者說是他刻意選擇了忽視。至於原因,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宋酒決定去找洛宇聊聊,具體聊什麼還沒想好,只是覺得應該和洛宇坦誠一些。
小木屋房門緊閉着,窗簾遮掩,透出室內亮黃色的燈光,她的住所和她的人一樣,多數時候,總是安靜的。
宋酒停下腳步,深呼吸幾次,大步走了過去,叩響那扇刨花門。
‘噔噔噔’
縫隙底下有影子閃動,門閂取下,開了半扇。
洛宇長髮披散着,穿着一身方菲送來的小碎花睡衣,赤足站在門後,探出半個腦袋。
“九…九哥?”洛宇顯然沒想到宋酒會在深夜造訪,神情有些發懵。
宋酒比她也強不到哪裡去,在一起這麼久,印象裡還是第一次見到洛宇打扮這麼居家愜意,以前總覺得洛宇從頭到腳透着颯爽的英氣,今天這模樣倒是顯露出她身爲小女人的一面。
“那個,你睡了?”宋酒撓撓頭,目光從洛宇腰間那抹雪白移開,喉頭有些發乾。
“還沒。”洛宇保持着探頭的姿勢,左右看了看,似乎想開門讓進宋酒,又好像有點兒猶豫,疑惑道:“有事?”
“有…也沒,沒事,就是來看看你。”宋酒站在門前也是尷尬的不行,隔壁粉刺妹她們還在鬧騰,房門開開合合,也不知道在幹嘛。
“哦。”洛宇點點頭,想了想,往後退開一步,道:“那,進來坐坐?”
“方便嗎?”宋酒完全是下意識的問了一嘴,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踏進去了。
“嗯。”洛宇低應,兩人錯身而過的一瞬,洛宇低垂的眼瞼眨動了一下,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
……
宋酒懵了,僵硬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在緩慢凝固。
洛宇低聲輕嘆,掩住房門,裹了裹衣服,輕步走向桌邊,低聲道:“這邊坐,我給你倒點水。”
“不,不用了。”宋酒喉頭動了動,聲音有些乾澀。
視線另一邊,那張屬於洛宇的臥牀,一個男人正在熟睡,側臉俊朗,呼吸均勻,薄被起伏,鼾聲輕輕。
宋酒的神色自然逃不過洛宇的眼睛,不過洛宇倒是表現的很坦然,聳聳肩膀,道:“他的作息很規律,睡得早醒得早。”
“啊…是嘛。”宋酒緩慢吸口氣,儘量徐徐吐出,轉動僵硬的脖子,扯了扯嘴角,綻出一個難看到極點的笑:“你,你和老代…”
洛宇抿嘴笑笑,微微垂頭,髮絲落下,遮住了她的臉頰,輕輕聳了聳肩,沒有言語。
宋酒不太懂,不知道這個動作代表“就是如此”還是“無可奉告”。
良久,宋酒收斂了心神,點點頭:“挺好。”
“嗯,挺好。”洛宇將髮絲挽到耳後,輕聲應道。
宋酒吸了吸鼻子,轉身走向房門:“休息吧。”
“你也是。”洛宇點頭,隔着門,與他揮手作別。
房門閉合,窗簾後的燈光暗去,一切歸於平靜。
宋酒走在馬鞍藤小路,擡頭望着繁星密佈的夜空,腦中野草瘋長。
一瞬間,好像如釋重負,又好像,缺失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