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無傷是個肚子裡藏不住話的傢伙,而且心眼兒也不是很大。
不過人倒是不錯,有股任俠氣,雖然本事不算太高,但看到不順眼的事情,會忍不住跳出來。
對待朋友嘛,自然是沒的話說。
只是,在這沛縣城中,曹無傷的朋友並不算多。誰都知道,他看不順眼劉邦,可偏偏呢,劉邦的人望,卻高的出奇。劉闞和曹無傷一起喝過兩次酒,基本上也就瞭解了劉邦的情況。
據說,劉邦年輕時也是個遊俠,生平最敬佩的人,就是信陵君魏無忌。
曾經在魏國非常有名的豪士張耳門下效力,只是魏國很快就滅亡了,劉邦這纔回到了沛縣。
哈,劉邦居然當過遊俠?
這倒是讓劉闞感到萬分的驚奇。
同時,對劉邦這個人更感到了無比的好奇,很想去看看,這劉邦究竟是個怎樣了得的人物?
但是劉邦,卻始終沒有出現。
劉邦沒有等到,新任沛縣的縣長卻來了。
那一天,沛縣城中許多有名望的人,都出城去迎接這位傳說是很有來頭的縣長。曹亭長去了,蕭何去了,曹無傷去了,還有呂公也去了……劉闞沒有去,因爲他正在隨着母親識字。
秦文頗爲後世的篆文,劉闞倒是認得幾個。
不過,來到這時代重新做一個小學生的滋味,並不是那麼好受。闞夫人爲人很和善,但在治學方面,卻非常的嚴謹。按照劉闞的想法,學一學秦文就行了。哪知道闞夫人卻認爲:既然要學,就必須要好好的學!不僅僅是秦文,還有其他各國的文字,都不能輕易的放棄。
要知道,自周朝東遷洛邑,也就是如今的三川郡(今河南雒陽)之後,歷經五百餘年諸侯兼併和七國爭雄。至秦王政滅亡齊國的時候,各國田疇相異,車塗異軌,語言文字大有不同。
尤其是這文字,尤爲嚴重。
許多字甚至超過了百餘種寫法,單一個‘寶’字,闞夫人就能寫出來二十七個不同的形狀。
而且在字的結構上,有的柔婉流動,有的疏密誇張;有的體勢縱長,有的狂虐古怪。
反正,這些字是讓劉闞焦頭爛額不已。後來他一橫心,就只去記下秦文的書法,餘者除了闞夫人要考校的周文、齊文和楚文之外,一律不去理睬。這樣一來,倒是變得輕鬆了許多。
識字之餘,劉闞還要幫助闞夫人整治廚房。
整天裡少有時間出去玩耍,以至於新來的縣長抵達,他也沒有出去看熱鬧。
話說回來,新縣長又能怎麼樣?還不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都是一個樣,難不成還生出花樣嗎?
打了滿滿一缸子的水,劉闞坐在門廊上休息。
就見審食其和曹無傷興沖沖的趕來,一進門就叫嚷道:“阿闞,你今天沒有去,真的可惜了。”
劉闞懶懶的靠在廊柱上,眼皮子都不見動一下,“有什麼可惜?”
“你知不知道,咱們這位新來的縣長,是什麼人?”
劉闞奇怪的說:“男人、女人?除此之外,總不可能是不男不女的人妖吧。”
“人妖?人妖是什麼樣子?”
“人妖就是……”劉闞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問題,於是眼睛一瞪,把話題岔開道:“這個回頭在和你們解釋。其哥,無傷大哥,你們倒是和我說說,那新任的縣長,是何來歷?”
按照秦制,縣在郡之下,有‘令’‘長’之分。
縣城有萬戶人家以上,被稱爲令,也就是縣令;如果不足萬戶,則被稱之爲長,名爲縣長。
沛縣在籍記錄的,共八千戶。
故而這新來的父母官,只能叫做縣長。不要小看這問題,依照秦制,這官位稱呼絕不容出錯,否則就要受到懲罰。劉闞見審食其和曹無傷二人都很興奮,也忍不住好奇的詢問起來。
“鐵鷹銳士!”
曹無傷兩眼放光,語氣中帶着一種欽佩之意說:“新來的縣長,出身鐵鷹銳士。隨行還有三十名鐵鷹銳士……阿闞,是鐵鷹銳士啊!老秦國最精銳的人馬,據說整個老秦國,只1600名呢。”
“鐵鷹銳士?”劉闞疑惑的看向審食其。
審食其很無奈的搖了搖頭,“阿闞,我看你以前是練武練的傻了……居然連鐵鷹銳士都不知道?”
“我還真不清楚。”
審食其坐下來,向劉闞解釋道:“最早期,鐵鷹銳士又叫鐵鷹劍士,整個老秦國也不過百餘人而已。後來司馬錯成了秦國的上將軍……你知不知道司馬錯是誰……哦,知道就好。司馬錯保留了鐵鷹劍士的簡拔制度,並在此基礎上,創立了鐵鷹銳士,號稱是七國四強勇之一。”
“七國四強勇?”
曹無傷一旁插口道:“所謂七國四強勇,是指的七國之中最能戰的四大精銳人馬。有吳起所創的魏國武卒;趙武靈王設立的趙國胡刀騎士;齊國稷下技擊騎士;還有就是剛纔說的鐵鷹銳士。
魏武卒已沒落,胡刀騎士和技擊騎士也都榮光不在。
昔年四大精銳人馬,如今只剩下鐵鷹銳士。據說這鐵鷹銳士的選拔尤爲嚴格:下馬步戰以超越魏武卒爲準,上馬騎戰需比肩匈奴胡騎。除了吳起訓練魏武卒之法,人手一矟,負二十支長箭和鐵胎硬弓,攜帶三天軍糧,還要配上全副甲冑,擴身短劍,精鐵匕首,牛皮盾牌。
加起來,總重在130斤左右【注】。”
劉闞一怔。按照曹無傷的說法,這秦軍鐵鷹銳士的訓練方法,倒是和後世部隊中的負重越野相似。不過一百三十斤……劉闞想了想,若是放在自己的身上,想必也能夠順利通過吧。
曹無傷說:“這只是第一關,而後還要有較技、比武淘汰;接下來要經過嚴格的訓練,精通各種陣勢,並且能靈活運用,根據不同的情況,結陣而戰;再接下來,還要再進行比武。
如此一波一波的淘汰下來,老秦新軍組建時,共二十萬人。
但是成爲鐵鷹銳士的,只有1600人。並且在這以後,人數就保持在這個數字,不再增加。”
唔,聽起來,有點像後世特種兵選拔的味道了。
不過劉闞的心裡,卻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另一個疑問。
“無傷大哥,這鐵鷹銳士的訓練之法,你是怎麼知道的?按道理說,這些事情一般人可不好打聽出來。”
曹無傷嘿嘿笑了。
審食其壓低聲音說:“阿闞,其實在咱這沛縣,有能人。城南有一人名叫唐厲,乃是魏國人唐睢的孫子。
你不會不知道唐睢是誰吧!”
審食其看劉闞那瞪大了眼睛,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樣,就知道他一定是不清楚唐睢是什麼人。
果然,劉闞很尷尬的點了點頭。
審食其和曹無傷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搖頭嘆了口氣。
曹無傷說:“阿闞,你真是練武練的傻了。
那唐睢,是唯一一個敢直面頂撞,而且威脅秦王政的人。秦王政對他,也是非常的讚賞。
當年秦王政欲以五百里之地換取安陵。但是安陵君卻不願意,於是派遣唐睢出使秦國。
秦王見換不得安陵,就惱羞成怒說: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天子之怒?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唐睢卻回答:那大王知不知道什麼叫布衣之怒?”
劉闞猛然啊的一聲,瞪大了眼睛說:“可是那以頭搶地耳?”
“咦?”審食其笑道:“你居然聽說過?”
劉闞激動的說:“唐睢是不是說:專諸之刺王僚,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蒼鷹擊於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
這一段文章,劉闞怎可能沒有聽過?
那還是他在初中時學到的課文,雖然時間久遠,可由於文辭激昂,所以記憶深刻。特別是他剛纔背誦的一段,更至今都沒忘記。唐睢,難道就是那位布衣之士,連秦王都很尊敬的人嗎?
審食其詫異道:“你還真的知道啊!不錯,唐厲就是唐睢先生的孫子,從小熟讀武卒訓練之法。無傷和唐厲的關係非常好,兩人經常一起切磋。不過知道此事的人,並不是非常的多。”
原來如此!
魏國和秦國之間交鋒無數次,所以唐厲對鐵鷹銳士瞭然於胸,倒也不足爲奇。
這樣說起來的話,唐厲和曹無傷怕都是練兵的好手。只是不曉得爲什麼,居然是默默無聞。
曹無傷?
劉闞看了一眼正興奮不已的曹無傷,心裡面卻在尋思着,這傢伙應該也會名留青史吧……
審食其說:“我看那個新來的縣長,恐怕不簡單。”
曹無傷撇了審食其一眼,“廢話,鐵鷹銳士啊,當然不簡單了!”
“不,我是說,鐵鷹銳士乃秦王親衛,若非有大事,怎可能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怕是有所圖謀吧。”
劉闞一蹙眉,“蕭先生不是說,秦王要東狩嗎?”
“取消了!”
審食其說:“我聽蕭先生說,東狩已經取消了……只是既然取消了東狩,鐵鷹銳士又爲何而來?”
劉闞一聽,也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是啊,沛縣是個偏遠之地,堂堂鐵鷹銳士,爲何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如果說是爲了秦王東狩掃清障礙,那倒也說的過去。可現在秦王既然已經決定不再東狩,那鐵鷹銳士的出現,就有點不同尋常了。更重要的是,新任的縣長還帶來了三十名鐵鷹銳士,意義更加不一般。
難道說……
劉闞猛然靈機一動。
泗水郡的位置非常重要,勾連南北。歷史上,秦始皇曾征討百越,難道說這任囂前來,是爲了這件事而做準備嗎?
如果是這樣,自己又該從中謀取怎樣的好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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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秦制一斤六兩,大約是現在的一斤。所謂負重一百三十斤,按照現代的計量,約摺合80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