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維愣了愣，跟過去，發現一切並沒有被白霧籠罩。然後他想起來，趙均已經死了，這一切應該就是來源於他的記憶。
因爲他在原地發了一會兒愣，所以跟過去時，只看到趙均初見衛蘅時那驚恐萬狀的神情。羅維猜想他應該是以爲有人來刺殺自己了。但不多一會兒，當趙均看清楚月光下那張美豔的臉龐時，驚恐立刻變成疑惑，隨即變成了目瞪口呆。
“姑姑姑娘，你要幹什麼？”趙均結結巴巴地說。這是羅維第一次看見他年輕時的樣子，沒有日後的深不可測、難以捉摸，一張臉上只有一眼能看到底的清透，甚至還有一絲絲羞澀。
衛蘅不禁笑了：“你叫我姑姑做什麼？我還沒有那麼老。”
她本就生得十分好看，一笑起來更是像一朵黑夜中驟放的曇花，帶着三分嫵媚三分天真，看得趙均有些目眩神迷。他臉上的表情非常顯著地證明，他已經不會思考了。
“沒，沒有。”趙均繼續結巴。
衛蘅順手拿起桌上的畫紙，看了起來。趙均更加緊張，跳起來就要搶：“不，別看，還沒完成……”
衛蘅舉着畫紙轉了半個圈，讓趙均撲了個空：“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她明亮的雙眼彷彿含有某種漫不經心的致命誘惑，趙均情不自禁地嚥了一口口水，然後紅着臉退開。
衛蘅渾不在意地放下畫紙：“你是五皇子？”
“是。”趙均定了定神，挺起胸，終於還是顯出幾分皇家的氣度來，“不知姑娘深夜來此有何貴幹？”
“想當皇帝嗎？”衛蘅笑吟吟地問。
羅維呆呆地跟着衛蘅出了皇子府。他腦袋裡嗡嗡作響，不停閃着一個念頭：竟然是這樣！竟然真的是這樣！
趙均原本只是個胸無大志、愛好吟詩作畫的普通皇子。是衛蘅勾起了他深藏心中的權力慾念，從此一發不可收拾。而衛蘅選擇他的唯一理由，只不過是覺得他好控制而已！
根本就是這樣……根本就沒有什麼愛情或者諸如此類的東西，有的只是計算和考量。而看衛蘅把人類當成低等族羣的樣子，她也是根本不可能對趙均產生什麼感情的。
原來自己，根本就是這種情況下衍生出來的產物啊……羅維默默地想着。
之後，一切按部就班地發展着。羅維看着衛蘅坦然自若地混進了慶國權力中樞，在其中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一手創立了二十多年後慶國的第一宗派“星盟”。趙均在她的授意下登了鍾府的門，求娶鍾府大小姐鍾顏爲五皇子妃。幾個月之後，衛蘅去了一趟邊境，隨後慶雁兩國之間的矛盾，在她有意無意的挑撥下迅速銳化激烈起來。
羅維靜靜地看着這一切，許多異乎尋常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流過，慢慢化爲虛無。原來是這樣……原來竟然是這樣，原來一切都是出自她之手，就連那場持續了數年的慘烈的南北之戰，也是她一手策劃。
到了這一步，羅維覺得已經不需要探究她的目的是什麼了，她的目的非常明顯，讓人類儘可能地自相殘殺，爲即將到來的妖族入侵鋪平道路。
而她也確實做到了，南北之戰讓慶國和雁國，這兩個大陸上最大的國家，都受到了十分慘重的損失，人口至少銳減三分之一。二十多年來，都沒能完全復原。
然而羅維想不明白的是，爲什麼只做到這一步而已，妖族並沒有入侵進來，二十多年來也沒有，人間只出現了零星的三兩個妖族人。他們是不想，不敢，還是不能？
他突然想到了君洛說的話。他說第四星域打開後，妖族大軍就可以準備集結了，難道他們能否入侵進來，竟然是和自己體內的星光圖錄有關係？
羅維收回思緒，繼續跟着衛蘅。這是南北之戰爆發之前的幾個月，戰爭還未開始，老皇帝突發急病臥牀不起，幾名皇子之間的明爭暗奪到達了高潮。而趙均，憑藉着衛蘅在暗中的幫助，儼然是一匹異軍突起的黑馬，也在這爭奪中佔據了一席之位。
幾天後，羅維突然又看見了一件讓他難以相信的事。
一個月光很明亮的晚上，衛蘅摸進了一戶府邸。看府邸的規模，這像是一個大世家，至少比當年的羅府還要繁盛許多。羅維起初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但在衛蘅隨意地揚起手，殺掉了兩名看門人之後，他覺得自己好像應該是知道了。
一場慘烈的殺戮在羅維眼中展開，暗色的鮮血染紅了漢白玉臺階，無聲地濺在大門前的石獅子上。衛蘅殺人的動作很漂亮，優雅得像一闋圓月舞曲。月光映在她美麗而略帶稚氣的臉上，她眼裡有種衆神俯瞰生靈般的神色，冰冷而不帶感情。
而更讓羅維心驚的是，跟着衛蘅一路走進去，總覺得這府邸越發地讓人感到眼熟。而“滅門慘案”這四個字，也不斷地在他腦海中浮現，二十多年前的滅門慘案……
衛蘅來到一扇門前，門緊鎖，但她只是隨意地動了動手指，就把門打開了。一對年輕男女憤怒地看着她，那女子的五官輪廓讓羅維覺得格外眼熟。
“衛盟主，穆某敬你小小年紀就已經有如此膽識心氣，因此一直禮讓你三分，但你這是要幹什麼？”年輕男人開口說道。羅維聞言不由眼皮一跳，他姓穆……
衛蘅笑吟吟，撣了撣原本就沒什麼灰塵的衣袖，彷彿門外那血流成河的慘烈場面與她一點關係也沒有：“無他，在下只是想確認一件事。”
“不必說了。”年輕男人立刻說道，他方正的五官裡自帶着一股正直之氣，讓人望之便心生親近之意。只是在這染血的夜裡，這張臉上也免不了染上了三分慘白，“抱歉，但穆府全族都決不會支持五殿下登大寶之位，在當前的局勢裡，他不是最好的皇帝人選。”
“死到臨頭也不鬆口？”衛蘅靜靜地說。
男人笑笑，把身邊的妻子用力摟了摟：“衛盟主，你不是慶國人，我不知道你緣何要來慶
國作亂，讓我們這許多人都不得安生。但是，慶國不是你一個人的慶國，也不是任何一個人的，是我們的祖宗世代流傳下來的基業。爲了它，我寧願付出我的性命。”
衛蘅動手了，年輕夫妻開始抵抗，但終究是敵不過她，兩人相繼倒地，奄奄一息。
“你們爲了你們的祖宗基業，我也爲了我的，很公平，不是嗎？”衛蘅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兩人，輕聲說道。
她不再看他們一眼，徑直走進了內室。一個小小的女嬰無知無覺地躺在自己的小牀上，咬着手指，看見衛蘅漂亮的臉蛋，甚至還很開心地笑了笑。
羅維看着這小嬰兒，有點悵然。他已經知道這孩子是誰了，知道她不會死在衛蘅手下，甚至還知道她將來的命運和走過的歷程。但是，沒想到自己居然能親眼見證這個改變她命運的晚上。
衛蘅走過去，摸了摸女嬰柔滑的小臉，女嬰立刻咯咯地笑了起來。羅維覺得自己沒有看錯，衛蘅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化爲虛無。
就是這絲不忍，救了這個小小嬰兒的命。因爲羅維能看得出來，衛蘅那個摸臉的動作，原本是要變成順便殺死的，但在不忍之後，她停下了手。
想了想，她拿出了一粒冰藍色的小丸藥，給女嬰餵了下去。
這時，一個人影從窗外閃身而入，羅維只覺眼前一花，就見來人已經抱起了女嬰，退到十米之外。
看清楚了來人面容之後，羅維心中又是一跳。來的是路院長，年輕時的路院長，曾經的“驚天一劍”路劍心，曾經驚才絕豔到被人尊稱爲劍仙的路劍心。
那時的他，還不是羅維所見到的清瘦虛弱的模樣，而年齡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神采斐然，真正的驚才絕豔，真正的劍仙。
就在此時，一陣白霧涌了上來，羅維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周圍的一切已經籠罩在大霧中，連衛蘅與路劍心究竟說了什麼，也已經影影綽綽聽不清楚了。
羅維立刻意識到了這是爲什麼。他轉頭看向地上的年輕夫婦，見那女子已經喪命，男人艱難地眨了幾下眼睛，也終究是閉上了眼睛。
隨着那眼簾漸漸合上，周圍的一切終於籠罩在了徹底的白霧裡。
羅維在白霧中靜靜地站着。他知道這是因爲那年輕男人的死，讓這段記憶中斷了。現在處在白霧裡的三個人，衛蘅，路劍心，還有小女嬰，都沒有死，所以他們的記憶沒被鬼界匯合起來。
年輕夫妻的身份，羅維已經瞭然，他們是左相穆延章的獨子和兒媳，也就是，穆摘星的父母，小女嬰就是摘星。
羅維從沒想過會是這樣。摘星心心念念要找的滅自己全族的仇人，竟然是衛蘅。而衛蘅這麼做的唯一目的，竟然是爲了五皇子趙均的登基，要剷除異己！
竟然會是這樣……羅維覺得腦仁都疼了起來，他雙腿一陣無力，在白霧中蹲了下來，最後索性坐在地上，把頭埋進了膝蓋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