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蘅卻不知道是心思太單純還是怎麼的,好像完全沒想到這一層,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走。羅維怎麼喊都喊不住,不由大急。
卻見衛蘅突然回過頭來,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把食指立於脣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羅維茫然,漸漸放慢了腳步。看她滿臉的坦然,他倒是沒那麼緊張了,只是終究不明白她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衛蘅轉回頭去,細膩如絲的銀髮在背後微微飄揚,走進了練功場大門。而令人詫異的是,護院竟然也沒有攔她,甚至眼珠子都沒轉一下。
羅維跟着她進去,看她輕盈靈巧地在練功場中行走,避開那些認真修煉或是倒在地上睡覺的外院弟子。她的雙足像是沒踩在地面上似的,背影如精靈般靈動,又像天上仙子般不落凡塵。
好像沒有一個人看見了她。
衛蘅起初還避來讓去,到最後索性什麼都不管,就走起直線來,直直從人們的眼皮子底下走過去,甚至有幾次都快要撞到人了。但無論她怎麼走,好像就是沒有人看見她。
羅維驚疑地盯着她,過了一會兒卻慢慢變成了瞭然。自己接觸不到她,而別人甚至連看都看不見她,他大概也能猜出她究竟是什麼來頭了。只是猜歸猜,真要說服自己接受這種事,還是有一定的難度。
衛蘅一轉身,連跳帶蹦地扭過來,一張美麗的臉上綻放着光彩:“怎麼樣?你不用緊張了吧?”
“你到底是誰?”羅維問道。
“你只需知道,我永遠不會害你就是了。”衛蘅說道,“嗯,其實我已經死了好幾年了……也害不着你。”
死這樣的字眼從她口中說出來,也格外輕飄,好像於己無關似的。
羅維下意識地說:“死便死了,還有來世。在這裡飄蕩,有什麼意思?”
“我也不想。”衛蘅說,“但我還有放不下的事。”
兩雙相似的眼睛相互望着,都想從彼此的眼神裡挖掘出點什麼來。末了,衛蘅先把頭一偏:“罷了,走,回去。”
“回哪去?”羅維瞪着眼問。
“你回哪去,我回哪去啊。”衛蘅理所當然地說。
羅維差點噎死:“我那兒地方小,我可不想讓你看見我睡覺。”
“有什麼關係,只不過是睡覺而已,我還,”衛蘅及時的打住了話頭。
“你還什麼?”
“沒什麼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走吧,我得指導你修煉。”
羅維沒想到,衛蘅說指導他修煉,還真是卯足了勁兒指導他修煉,猶如最嚴苛的魔鬼教官,簡直一點私人時間都不給他留。
睜眼就要修煉,除了吃飯睡覺,其他時間全部修煉!
滿心疲憊地上牀,眼睛剛閉上,覺得自己才睡了兩分鐘,衛蘅已經嚷開了:“起牀,起牀!太陽曬屁股了!”
羅維心力交瘁地說:“大姐,那種東西是人界纔有的吧?”
“有什麼關係,只不過打個
比方嘛。快點起牀,我今天要測試你的縱星術練得怎麼樣了。”
“可是你昨天才教我的。”
“那也已經足足一天時間了!良宵一刻值千金!”
“喂喂喂,別亂用詞好嗎……”
衛蘅不以爲然,擡手就是一記星刃向他襲來。她人雖然只是個靈體,但凝聚起來的星力卻是實打實的,羅維腦子驀地一下清醒了,擡手去擋。兩股星力相遇,各自炸成一股青煙。
羅維爬起來穿衣服,兩人向着練功場走去,此時從時辰上來說纔是後半夜,連練功場上的人都少了,大部分人都支撐不住睡覺去了。
他問道:“你說你有放不下的事所以在世間飄蕩,但爲什麼又一直在指導我修煉?不去做你該做的事了?”
“你管我。”衛蘅嘟囔一句,眸光一暗。
羅維搖搖頭,小女孩花信年華,他覺得猜都不用猜,肯定是放不下心上人。
他不知道,如果衛蘅知道他心裡所想,恐怕要笑掉大牙。
衛蘅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我這陣子的工夫總算沒白費,你現在有點樣子了,雖然還遠遠不夠,但總比以前強多了。”
“不夠?”羅維一頭霧水。
衛蘅剛想說話,臉上的表情卻凝滯了,望着羅維身後,露出些許詫異之色。
羅維轉頭,也同樣露出驚異表情。
一名金髮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他身後,琥珀色眸子裡帶着幾分探究的意味,一張比女人還漂亮的臉上,脣角淡漠地微勾。
衛蘅雙手手指交叉,在胸前搭成塔形,這似乎是她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她輕聲說:“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金髮少年連頭都沒偏一下,顯然也是看不見衛蘅。他徑直看着羅維:“識不識我?”
“不。”羅維答道。但他實則已經聽了出來,這金髮少年的聲音,正是那天在司音府上被她趕走的那位。不過,他並不知道這金髮少年是什麼來歷,況且人家的難堪事,還是不要拿出來說的好。
金髮少年自然不知道他腦海裡已經轉過了好幾個念頭,只當他拘謹,便退開一步,負手於身後,臉上表情依舊冷冷的:“右使君洛。見禮吧。”
羅維早聽說過這君右使的大名,聽聞他三年前受了重傷,因此這幾年不愛操心世事,只呆在自己的鳳凰山上療養。但看他此刻氣色,哪裡像有傷在身,即使有也是早就養好了。
他行了個禮,禮數很周全,但並不卑微:“見過右使大人。”
正在這時,衛蘅卻在旁邊“噗”地笑了出來,笑得花枝璀璨,連滿天星光都暗了。
羅維雖然知道君洛看不見她,但她也確實有些囂張,萬一能看見呢?有心想給她遞個眼色,又怕被發現,便只是暗暗地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衛蘅彷彿立刻就知道了他心中所想:“你別怪我發笑,我只是覺得有意思,君洛在別人面前居然這麼厲害,也不知道司音那小姑娘知不知道
,哈哈哈哈……”
羅維心中道:你自己就是個小姑娘,還好意思說別人?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清咳。
羅維才意識到旁邊還是有人的,於是連忙道歉:“方纔走神了,還請恕屬下失禮。”
君洛沒有接着這句話說下去,而是淡淡地道:“跟我走一趟,有事。”
羅維聞言不由驚詫:“屬下是司家外院弟子。”
言下之意,就是你君洛雖然地位尊崇,但並不是司家外院弟子的直屬上司,這樣做未免有些不妥。
君洛哼了一聲,很不屑的樣子:“不用你提醒我。走!”
羅維仍然站着不動,讓君洛心中愈發不爽。看這表情,簡直和當年的衛蘅一模一樣,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他當然不知道,衛蘅就在一邊看着。
衛蘅突然又笑了笑,手指繞着自己的銀色頭髮,一圈又一圈,然後說道:“放心,跟他去吧。”
羅維用餘光瞟衛蘅,見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君洛,眸光灼灼,不知道腦子裡又在轉着什麼鬼主意。但他無拘無束清靜慣了,覺得外院的生活非常稱心,又不知道君洛要讓他去幹什麼,自然十二分的不願意,磨蹭着說:“如此,請容屬下向管事通稟一聲。”
“磨磨蹭蹭的做什麼,浪費我的時間?”君洛終於失去了耐心,袖子一甩,“從今天起,你不再是司家外院的弟子,明白?”
“是。”
“四姑姑。”
林少艾微微皺起眉頭,明豔無雙的臉上帶着一絲憂慮,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如同未經世事的少女一般,還帶着一絲需要人保護的稚氣。但這神情只存在了一瞬便消失了,她又是那個鎮定自若的妖皇。
林詩韻不由得一陣恍惚,思緒飄飛,恍然間還是舊時歲月,林少艾是個路也走不穩的半大姑娘,小臉上已經有傾國傾城的雛形,揚着明豔的笑容,迭聲叫着:“四姑姑,四姑姑。”
只是眨眼間,她就變成了失去雙親的孩子,寄養在伯父名下,和一衆林府裡家外家的孩子真刀真槍地搏鬥,從屍山血海裡爬了出來,卻依然能夠露出溫暖人心的笑容。
而她林詩韻,只是在一邊,袖手旁觀。並非她沒有這個能力保護林少艾,只是她身負重任。
真正的林四小姐林詩韻,早在多年前就死於一場大病,現在的林詩韻是徹頭徹尾的妖族人,之所以佔着林詩韻的身份,只不過是要看着林少艾罷了。因爲林少艾從出生起就註定不是普通人,而是已經瀕臨衰落的妖界的希望所在。
如果連林家家試這一關都闖不過的話,又有何能力擔當大任?所以林詩韻只是在一邊很冷靜地看,而林少艾也沒有讓她失望。
當她初長成少女的時候,已經成了名冠出雲城的第一美人,不論是外表還是內在都令整個城的世家小姐們愧而不及,林詩韻也覺欣慰。只是她沒想到,女孩兒長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心思,這恐怕是人之常情,只是她竟然疏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