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理論上說,羅維自覺與君洛並不熟稔。但不知爲什麼,他就是能捕捉到這個喜怒無常的金髮少年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君洛的神情並沒有太大變化,甚至可以說是沒有變化,但從他臉部肌肉的細微變化,從他琥珀色眼睛裡閃過的一絲流光中,羅維捕捉到了一個信號:他生氣了。
君洛站起身來,原本身下的那把躺椅也隨之被收入他手指上的納戒。他伸手向霧狐身後的襄音,好聲好氣地說:“阿音,來我這裡。”
襄音原本情緒很愉悅的樣子,但聽到君洛的聲音,卻不自覺地抽搐一下,綠色眼睛裡閃過一絲恐慌,好像她面對的並不是一個神情溫和的金髮少年,而是一頭吃人的怪獸。
君洛雙眼眯了起來,隱忍的怒意更重。然而他還是平靜地催促:“快點。”
襄音伸手抓住了霧狐衣服的後襬。她綠色的眼睛霧濛濛的,含着一絲不明來由的疏遠,慢慢垂了下去。這個動作很明顯地刺激了君洛,原本漫不經心的金髮少年倏然挺直了身軀,一種凝稠的東西慢慢填滿了空氣。
霧狐狹長的桃花眼也眯了起來,兩個男人面對面站着,但很難說究竟誰的氣勢更強烈一些,因爲這兩人給人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我說了,離她遠點。”霧狐說道。
“誰給你說這話的權利?”君洛平靜地說:“我是她的少主,我想應該有支配她的權力。”
霧狐深吸一口氣:“我今天正是要來告訴你,舍妹並不是任人支配的東西,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君洛眼皮跳了跳:“前些年她跟着我的時候,爲何未曾見過閣下這號人?”
霧狐怒極反笑:“那我倒要請問你,舍妹分明是在慶國定南書院求學,爲何會被你拐騙了去做什麼聖女?此事我還未及質問你,你倒先要求我給一個解釋?”
君洛道:“我救了她一命,敢問那時候閣下在哪裡?”
霧狐突然一把揪住君洛衣襟,電光石火之間,君洛身形一閃,淡金色的頭髮一揚,也不知怎麼回事,站在霧狐面前的突然換成了司蔻,而君洛已經出現在幾米之外。
司蔻笑吟吟的:“大哥哥,有話好好說呀,看你長得俊眉俊眼的,脾氣可不要暴躁哦。”
羅維心中暗暗稱奇,司蔻這些天一向與君洛不和,怎麼突然就幫起他的忙了?隨即他就知道自己錯了,因爲司蔻不動聲色地把一隻手背到身後,手指彈了彈,君洛的身子不知怎麼突然一晃,被正好衝過去的霧狐揪個正着,空氣中噼噼啪啪全是火花的聲音,兩人在頃刻之間已經交上了手,隨即各自彈開,君洛臉色有些蒼白,霧狐狹長的桃花眼眯得更加細長,眼角一圈淡紅色的陰影更紅,殷紅得像要滴血。
司蔻暗算君洛的目的已經達到,此時也不欲更加落井下石了,畢竟大家還是系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於是她沒有繼續動手,只是抱着胳膊笑吟吟地站在一
邊看熱鬧。
羅維暗暗嘆了口氣。他倒不怕君洛受到什麼損傷,恐怕就算世界毀滅了,也不可能有什麼東西會損傷這個人的,但他怕節外生枝,山上的騷動引得山下大軍趕過來,對自己不利。況且,霧狐再強悍,也不外乎一介人類,壓根不是擁有千年道行的君洛對手。於是他站起來道:“有話好好說,金陵侯。”
霧狐看見羅維,狹長的桃花眼又眯了眯,胸膛起伏,終於還是沒忍住,上前來一把抓住羅維,指着襄音臉上的鐵面具:“你與若若相識,爲什麼眼睜睜看着她受這種苦?你不知道這是毀了她?你。”
羅維有點懵,但隨即反應過來霧狐說的是襄音的本名。他的喉嚨被衣領勒住了,十分難受,然而心中更是疑慮,霧狐怎麼會是一副愛妹妹的好大哥樣子?如果霧狐真是愛護自己的妹妹,早就該去尋找她,而不是放任她在君洛身邊待了好幾年。
“不關他的事。”襄音的聲音突然插進來說,她綠色的眼睛裡帶着無憂無慮的神情,似乎並沒有受到霧狐情緒的影響,“大哥,你不是答應我不說這個了?”
霧狐咬牙切齒,臉上轉過若有所思的隱忍神色,最後還是把手慢慢鬆開了。他身上強烈的威壓慢慢散去,逐漸又恢復了狐狸般狡猾而漫不經心的神情:“罷了,我此番來,是有更重要的事。你們,嘖,還真是懶得把這些告訴你們。”
君洛立在風中一言不發,司蔻轉了轉眼珠子沒有說話,司言從始至終就像是不存在一般,羅維樂得做個局外人,留心觀察着他們的反應,也沒有接腔。唯有懵懵懂懂的司樂下意識地接話說:“有什麼事?”
霧狐瞥了司樂一眼,見她一臉的天然呆,一副靠不住的樣子,但偏偏她卻又是唯一一個接話的人,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尷尬地輕咳一聲,又恢復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們不是在找一個地方?”
司樂茶色的眼睛睜大了:“你怎麼知道?”
霧狐冷笑三聲,剛要接着說話,司蔻接茬笑道:“是啊,大哥哥真聰明呢!不過,我們找不到的地方,恐怕世界上也沒有別人能找到了吧,所以你不要替我們操心了!”
“哦?小妹妹此言差矣。”霧狐惡意地笑,“我偏就是能找到。”
司蔻吃了一驚,晃了晃腦袋,耳垂上的鈴鐺叮噹作響。她靈活的雙眼轉了轉:“口說無憑,你可知道我們在找的是什麼地方呢?對了,這山下老鼠窩螞蟻窩可不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上山來的?”
“那還得感謝這位君洛少爺。”霧狐拿出一顆即將用盡的傳送石在空中一晃,君洛從鼻子裡哼了一口氣,沒有做聲。
“喔,他的東西確實是挺好用的。”司蔻煞有介事地點頭,“那你便說說,我們在找什麼?”
“第五星域。”霧狐悠悠地吐出四個字。
一言既出,方圓幾十米內的空氣頓時迅速地凝結。君洛淡金色的
長髮一下子耀眼起來,整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凜冽尖刀,司言藏在兜帽裡的氣息冷得嚇人,司蔻彎起了嫣紅的嘴角,但臉上的神色卻一點也不像是在笑。就連有些反應遲滯的司樂,也慢慢地眨了眨茶色的眼睛,一臉嚴肅,雙手合十輕輕禱告了一聲。
在冷得似乎將要結冰的空氣中,只有架在篝火上的小鍋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水汽不斷氤氳,香氣飄了出來,與肅殺的氣氛十分不搭調,卻意外地讓這畫面顯得分外鮮活。
“大哥哥你還真懂呢。”司蔻緩慢而甜蜜地說,一字一句充滿殺機。
羅維瞥了一眼襄音,從她的鐵面具下看不出什麼表情。他便慢慢移動到司言旁邊,壓低了聲音問道:“他們也是妖族人?”
司言一副不想理他的樣子,半晌才硬邦邦地答道:“你自己不會看?他們顯然不是。”
“那他們怎麼會……”
“問我有什麼用?我也不知道。”
“別緊張,小妹妹。”霧狐居然伸手拍了拍司蔻的頭,拍得司蔻險些蹦起來,小臉上滿是警惕,“我也只是偶而得之,但至於具體是如何得知,恕我不方便說出。不過有一點我是可以保證了,就是除了這位君洛少爺以外,我對你們任何人沒有惡意。”
“哦?那他還真是非常幸運。”司蔻轉了轉眼睛,笑容又甜蜜起來,“那大哥哥你不妨告訴我們,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要去那裡做一件事。”霧狐回頭看了襄音一眼,“但只憑我和若若兩人之力,無法往那個地方而去,橫豎大家互相不影響,便結伴而行,各取所需豈不好?”
“那大哥哥知道我們是什麼嗎?”司蔻眨着眼睛。
“你們都是妖怪,不過我懶得管。”霧狐漫不經心道,“只要能達成我的目的便好了。”
司蔻滿意地點了點頭:“我這裡沒有什麼問題了,不過我們可是有五個人,如果他們不同意,我可沒有辦法啦!”
“我沒問題。”羅維坐在角落裡說,“哦,司言也沒問題。”
司言在兜帽下用要殺人的目光盯着羅維,羅維不以爲意。
“我聽大家的。”司樂抱着一個不知從哪拿出的碗,開始喝新出鍋的湯。
許多束目光齊刷刷地射向君洛,君洛琥珀色的眼睛裡沒有表情:“我只想知道,你們身爲人類,去那裡做什麼?”
“去那裡做什麼?”霧狐冷笑一聲,“自然是去彌補你犯下的過錯。”
君洛的眉毛挑了起來,霧狐道:“我聽說那裡有一種萬年鍾乳,研磨成粉末制膏之後,能使任何疤痕恢復如新。若若這張臉,我是一定要讓她恢復原樣的,我這麼說你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自然沒有。”君洛淡淡地說。
“既然如此,我們七人同行,豈不快哉妙哉。”霧狐諷刺地說,臉上的表情一點也沒有覺得這很快哉妙哉的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