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維咬了咬牙,不能讓她三番兩次地試探了,否則真要露馬腳。她不是開始懷疑了麼?那好,就徹底打消她的懷疑。
他便低聲說道:“陛下莫非是真忘了?臣治政嚴苛,陛下很不喜,和臣大吵了好幾次。”
“你指的是什麼時候?”扶風問道。
“臨江王。”羅維就說了三個字。
她果然不說話了,雙肩微微顫抖,似在極力忍耐着什麼。
在她現在的記憶裡,臨江王趙拓是被羅維遣人活活打死了,這應該是她記憶裡繞不過去的一道坎吧?只要她還記着這件事情,就永遠不可能原諒自己。
就這樣吧,羅維心想,這樣不是挺好的麼?自己妖族的身份無法被世人接受,這沒什麼,自己一個人承受就行了,但可不能把她也牽扯進來。
她太聰明瞭,已經對自己給她編造的記憶產生了懷疑,但沒關係,還是可以補救的。至少趙拓這件事,算是真實存在的,自己只不過是改動了一點小小的地方,她一定找不出破綻。
就這樣吧,就這樣恨我吧,別猶豫……
羅維心裡忍不住地想着。
扶風堅持了半晌,似是一直在懷疑此事的真實性,但最終還是沒能抵抗內心的掙扎,聲音驟然冷淡下來:“歇息吧。”
羅維鬆了口氣,躺了下來。
這次,扶風裹着被子離他很遠,也沒有再說冷了,整個人彷彿不存在一般,氣氛像是陷入了最寒冷的冬夜。
一夜無夢。
第二天開始,扶風就不再和羅維說話了。
羅維達到了目的,也沒有多少欣喜,誰願意和昔日的親人形同陌路?只不過都是爲了保護她罷了。
他提着劍出門去修煉,這次走得更遠,幾乎要離開了那小木屋的可視範圍之內。沒過多久,他就再次發現了問題。
這個地方,還是有點太奇怪了。這種奇怪,就在於它其中的每一件事物,都太正常了。
是柳樹,就發芽;是野花,就含苞;是河水,就流動;是條魚,就要在水裡擺動着尾巴游來游去……這也太正常了吧?難道就不會有枯樹,凋花,幹河,死魚?
他知道這種想法未免有點太鑽牛角尖了,但一旦開始這麼想了,就無法停止。這個地方給人的感覺,就像……就像當初聽香水榭地底的第三星域一樣。
第三星域……星域?
羅維被自己的想法唬得驟然一激靈。這裡該不會是……
他倏地扔出了一張疾火符,掉在腳下的草地裡。沾着露水的青草並不是很好的可燃物,火燒了不大一會兒便熄滅了。
羅維蹲下,捻起燒焦的草葉看了看,又聞了聞。
沒有什麼異常,不過,這好像也不足以說明什麼。
這裡會是……第五星域麼?
怎麼想也不可能吧,如果人類世界知道第五星域的確切所在地,那把自己放在這裡,豈不相當於自尋死路?
“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的。”羅維嘴裡嘟囔着,放棄了這個念頭。
但是一往回走,胸口處卻突然開始隱隱作痛,那裝着星光圖錄的小光球似要破體而出,提醒着他,就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彷彿受到了隱隱之間的召喚,鬼使神差地沿着小河開始向前走,走的是與小木屋相反的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當他驟然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沿着小河走出了不短的距離,沿途的風景開始變得很陌生。
怎麼會走到這裡來的?他微微皺眉,按住胸口,星光圖錄不安的跳動,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定了定神,打量四周,他發現小河水蜿蜒着流向了遠處的一口大湖。
湖實在太大,湖灘上是一大片金色的沙子,以至於他起初以爲這是海,但之後便發現只不過是一口大湖而已。小河的水,到了這裡便流進湖裡,與泛着藍色的湖水融爲一體。
星光圖錄的感應愈發強烈,幾乎要令他喘不過氣來,捂在胸口的手背微微發白,青筋暴起。
這是什麼地方?
這湖裡,有什麼?
他向着更遠處的湖灘望去,隨即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答案。
在那淺灘之上,清澈得發藍的湖水之中,隱隱現出一點金黃色的龍角。湖水一浪接一浪地拍打,那龍角隨之很有節奏地晃動,能想象出水中那條龍此刻的表情該是如何的愜意。
它完全沒有防備。
星光圖錄還在發熱,星獸之力似要噴薄而出,羅維不得不動用全部精神力按捺着它們,否則它們只怕要立刻出來叫囂、作亂。
他臉色微微發白,望着那隻金黃色的龍角。
這裡果然是第五星域……那所謂的、被付之一炬的第五星域,只不過是障眼法而已。
沒想到,他們竟然有這樣的計策,連君洛都被騙過了,只道那燒掉的當真是第五星域。
也難怪,誰能猜到呢?霧狐信誓旦旦的保證,那一把山火其中蘊含的破釜沉舟的意義……只怕換了任何人,都猜不到被燒掉的不是真正的第五星域。
只是,既然都已經保住了第五星域,爲什麼要把自己帶進來?
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趙扶風這個小丫頭片子,究竟在想什麼?
羅維完全猜不到她的想法,只知道她一定是有意的。
是新一輪的試探麼?
周圍埋伏着多少人?
羅維深深嘆了一口氣。你真的試探錯人了,我怎麼會做任何對你不利的事情?
只是,這句話,又能說給誰聽呢?
他轉身離開湖邊,銀髮在風中飄揚,四周的樹葉沙沙作響,風聲宛如嗚咽。
於此同時,在河水邊的小木屋裡。
扶風仍然靜靜地坐在桌邊,而與平時不同的是,地下站了黑壓壓的一大羣人,個個目光銳利,神情凝重,一觸即發。
摘星站在最前面。她目光一直望着窗外那條小河蜿蜒而去的方向,彷彿能穿透一切直至世界的盡頭。最後才把目光重新投向扶風,說道:“他到了。”
扶風沒有說話,眼眸微微垂下,若有所思。
摘星問道:“陛下?要動手嗎?”
其他所有人都沒說話,但他們都知道,只消扶風略微點一點頭,這滿屋子的當世高手,便會傾巢而出,瞬間出現在那湖泊邊,將那毫無反抗之力的銀髮少年碾爲齏粉。
然而扶風卻遲遲沒有說話。
“穆卿覺得呢?”她最後反問道。
摘星還沒說話,一個冷冷的聲音從人羣裡傳了出來:“陛下英明決斷,臣絕無什麼意見,但這等大事,要交由鴻臚寺卿一介女流來決定……常言道婦人之仁,臣覺得不妥。”
說話的是鍾玉,面色蒼白,神情冷漠。
“常言還道最毒婦人心,鍾承旨覺得應該怎麼算?”摘星反問道。
鍾玉被反將一軍,一張臉更加蒼白,冷着表情不說話,眼神裡有刻骨的怨毒。
摘星不理他,向扶風道:“此事臣不好越俎代庖,請陛下自己拿主意。”
人羣中又有人微微搖頭嘆息:“鴻臚寺卿果然婦人之仁。”
誰都知道鴻臚寺卿穆摘星極受寵信,她的話,對慶昭帝趙扶風而言幾乎有決定性的作用。但她偏不說要動手,大部分人都覺得失望。
也有一小部分人,不由得浮想聯翩,想到了爲什麼陛下和鴻臚寺卿都不說要動手的原因。陛下與羅維畢竟有夫妻之實,要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下手殺死自己的丈夫還是有幾分難度的。
而鴻臚寺卿,是羅維的師姐。
只是還能拖多久呢?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羅維被帶回來,他是遲早要被處決的,只是早死晚死的問題。
至於,究竟是被誰帶回來的,這個問題卻很少有人問起,好像被忽略了。誰也不知道那個從妖族人手裡把羅維帶回來的高手是誰,更加想不到竟然是已經銷聲匿跡多年的定南書院路院長。
“他往回走了。”摘星突然又說。
扶風驟然擡頭:“沒有做什麼?”
摘星臉上露出有些奇怪的神情,慢慢點頭,說道:“沒有做什麼,站在湖邊看了看,就回來了。”
扶風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有點失落:“你們……回去吧,餘下事情朕與穆卿會處理。”
“陛下!”衆人皆露出十分不贊同的神情。
扶風不理,說道:“這是聖旨。”
作爲一名聰明絕頂、深得人心的帝王,她自然知道,“這是聖旨”這句話固然有效,可以瞬間令所有人都聽從自己的命令,但同時它的使用次數也是有限的,每用一次,都無疑是令自己的威信在衆人心目中下降一點。
但即使這樣,她還是毫不猶豫地說出了這句話。
衆人聞言,知道這帝王的決定已經無法更改。雖還有諸多不服,但也只能深埋在心中,齊齊欠身,離開了小木屋,身影竟然一個接一個地在空氣中消失。
鍾玉臨走的時候,還望了那小河一眼,神情陰鶩。
小木屋裡只剩摘星和扶風二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