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渴。
羅維這麼想着，情不自禁地將沉重的眼皮睜開一絲，入目所見是輕巧的紅綃羅帳，身下的牀也是驚人的軟，薰香小鴨放在枕頭邊，不遠處有人端着水盆正在穿梭忙碌。
羅維抹了抹額頭上熱出的汗，困惑地思索，纔想起自己和林少艾一齊死了，難道死後的世界竟然這麼舒坦？
他立刻翻身坐了起來，胸前的傷口立刻被牽動，他倒吸一口涼氣，低頭看去，胸前已經綁上了厚厚的繃帶，有血跡正在滲透出來。
有傷……難道自己竟然沒死？
有人撩開了簾子，是一名眼生的女子，穿着像是侍女的服飾，見狀連忙說道：“別起來，您的傷還沒好哩！”
說着，將手中的水盆放下了，從水盆中拿起毛巾擰乾要來擦他的臉。
羅維皺眉，一把將她的手打落了。
“下去，誰允許你擅自上來服侍他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簾外響了起來。
侍女連聲賠罪，不敢擡頭，立刻退了出去。
一隻白皙的手撩開了帳子，竟是阿瑤。
她穿着及地的輕紗長裙，環佩叮噹，言笑晏晏，聲音如銀鈴般清脆：“下人不懂規矩，我代她向你道歉。”
說着，非常自然地坐在了牀邊，挽起衣袖開始擰毛巾，隨後輕輕地擦去他額頭上的汗珠。
羅維再次皺眉，一把抓住她的手從自己額頭上拿了下來，扔下。
阿瑤撅嘴：“怎麼，下人要服侍你你嫌髒，我親自來也不行？對啦，你爲什麼突然變了樣子呢？”
“那你怎麼認出我的？”羅維問道。
“聞氣味呀！”阿瑤笑得眉眼彎彎，“不過你現在這個樣子可要俊得多啦。”
“這怎麼回事？我爲什麼在這裡？”這是羅維目前最想搞清楚的問題。
阿瑤笑着說：“我救了你呀！你和林妹子一起倒在大樹下面，流了滿地血，可把我嚇壞了。你幫我打跑了歸海尚武，我也救了你一命，我們扯平了。”
“少艾呢？”羅維聞言立刻焦急起來。
“啊，原來她叫少艾啊，真好聽的名字，可惜。”阿瑤垂下眼簾說，“大夫們已經盡力了，但她傷在致命處……”
“什麼意思？”羅維有些不相信似的搖了搖頭，像要把阿瑤的話從腦子裡甩出去。
阿瑤怯怯地看着他，展開手掌，露出一顆懸掛在銀色絲線上的小小藍色石頭：“你……你這麼聰明，不需要我說得更清楚吧？”
羅維腦中嗡的一響，周身世界的一切頓時失色遠去，眼前一片漆黑，再次失去了知覺。
當他再次醒來時，阿瑤還在擔憂地看着他。
“你剛纔與我說話了？”他慢慢地說，希望一切只是自己做了一個夢。
阿瑤不安地說：“我……嗯，你忘了嗎？”
羅維感到手掌之中有一顆冰涼的東西，低頭一看，是那顆九轉聚星石。
他閉上了眼睛，一陣天旋地轉，刻骨的寒毒開始咬噬着他的五臟六腑，然而他卻毫無知覺。
竟然不是夢……
竟然不是夢。
竟然不是夢！
他不顧一切地站了起來，胸前傷口立刻重新裂開，鮮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帶我去看她。”他沙啞着嗓子說。
阿瑤急聲叫道：“唉呀，你怎麼這麼不小心，要是再把傷口弄壞了，林妹子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吧！”
羅維聞言，彷彿晴天霹靂，心神劇震，像被抽乾了全身的力氣，頹然地坐了下去。
他瞥了阿瑤一眼，冷冷地說：“她既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阿瑤急得直跺腳：“你個死心眼，不知道林妹子臨終前說了什麼嗎？她說要我好好照顧你，要你活下去！”
“是嗎？”羅維喃喃自語，腦海中一片混沌，不斷浮現出林少艾明豔無匹的笑容。她就這樣死了嗎……原本應該有着錦繡前程的少女，就這樣死在自己的自私之下。
在自己記憶中的前一秒，她還是活生生的！
他實在無法接受這件事，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覺得太過荒誕。她怎麼會死……死的該是自己纔對！
他心中一片虛無的空白，緩緩地搖頭說：“這件事我怕是不能答應她。”
說着，拿起了放在牀沿上的桃木劍。
阿瑤一把打落了他手中的劍：“我不會讓你死。”
說着，手中化出半透明的星力之縛，將羅維牢牢地綁在牀上。
羅維神色冷了下來：“你是誰？你不是什麼宗派的棄徒。”
先前她身上明明就毫無星力，此刻卻是高深得很，如果不是一夕之間得了什麼巨大的機緣，這幾乎不可能，那就是她隱藏得太好。
阿瑤張了張嘴，神情慌張，正要說話，簾外忽然有侍女喊道：“陛下，國師求見。”
羅維猛地皺起了眉頭。
阿瑤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向簾外說道：“讓他回去，我沒空。”
“是。”簾外腳步聲遠去。
“哼……我早該想到。”羅維冷笑，原本他以爲會是什麼公主或者皇妃，沒想到竟是這樣。
阿瑤說：“我不是有意瞞你的，當時龍炎神殿正在四處搜捕我，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自己的身份。”
羅維無所謂地笑笑：“你不必解釋，我也不想聽。”
“你，你不是很想知道的嗎？”阿瑤弱弱地說道。
羅維道：“先前自然很想知道，但現在你告訴我少艾死了，我想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再對這些事有絲毫的興趣。”
阿瑤神色複雜不明，沉默了一會兒，伸手來解他胸口上的繃帶。
“別動！”羅維厲聲說。
阿瑤立刻縮回了手：“可我前些日子就是這樣照顧你的。”
羅維深深吸氣，不想再和她多說一句話，把頭轉向了另一邊。
阿瑤眼中流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哽着聲音問：“那，那你想怎麼樣？”
“帶我去看她。”羅維望着牆壁說。
阿瑤聲音小了下去：“恐怕不行了……我已經火化了她，撒入大地中了。”
“你燒了她？”羅維立刻轉頭望向阿瑤，眼神裡帶上了鋒利的刀子，直要把她千刀萬剮。
如果不是被綁縛着不能動彈，他覺得自己也許會一把火把這地方燒成灰燼。
阿瑤慌忙叫道：“對不起！可這是西極的風俗……死人是不能入土的！”
羅維一把揪住她衣襟：“我是慶國最好的大夫，我能救活她你知道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把她燒了！你害死了她知不知道！”
“她已經斷氣多時了呀！”阿瑤慌張地搖頭，“大羅金仙也救不活了！”
羅維一震，頹然地坐了下去。其實他知道療傷符並沒有起死回生之功，只是沒有試上一試，總是抱着幾分幻想。
“你覺得她是死人，我卻覺得她是我活生生的妻子。”他沙啞着嗓子說，“上一秒還在和我說話，下一秒你說她變成了灰，你還是走吧，我不想和女人廢這些話。”
“我可以走，但你不能尋死。”阿瑤咬着嘴脣說。
“你覺得你是誰，有資格和我這樣說話？”羅維擡眼看了她。
阿瑤猛地嘆了口氣，說：“那就對不住了。”
說着，輕輕擦了擦從他胸口繃帶中滲出的血跡，沒有解開他身上的星力束縛，一撩簾子出去了。
羅維咬牙想睜開束縛，無奈重傷初醒，實在沒有這份氣力，連動一下也做不到，不禁緊緊閉上了眼睛，有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流了出來。
自己害死了林少艾，恐怕就算死一萬次也難辭其咎，自己還是自私了！爲什麼要答應她和自己同歸於盡……自己固然是該死，但她卻不該陪着自己死！
陰差陽錯，自己竟然被救回來了，羅維恨得牙癢癢，只想把自己這條命給她用。爲什麼到最後竟是這樣的結果！
她不應該死，即使全世界都死了，她也不應該死，因爲她從頭到尾沒有絲毫錯處，因爲她那麼美好……這樣的女人，連上天都不想讓她在人間多待嗎？
羅維這才發現自己的神經還是沒有想象中的強韌。他原本以爲自己沒有她也能活下去，然而直到現在才發現，根本就不行。自己的世界因爲有她纔有了光和溫暖，她一旦消失了，自己就只能再次沉進那無邊的寒冷黑暗中去。
四周空無一人，羅維閉上眼睛，終於放任自己肆無忌憚地流淚。
爲了這輩子最心愛的女孩。
滾燙的淚水一滴滴落在枕頭上，洇出一大片水跡。
半晌，羅維睜開了眼，心中已經下了一個決定。
不論如何，一定要殺了歸海尚武，爲她殉葬！
他不管林少艾的直接死因是不是歸海尚武，總之，像她那樣美好的人都死了，重傷她的歸海尚武又有何資格活在世上？
況且，自己誠然是害死了她，但若不是歸海尚武，也許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羅維切齒冷笑，橫豎自己是妖類，不講道理又如何？不如先手刃了歸海尚武，出了心中這口惡氣，再無牽無掛地隨她而去！
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羅維舒了一口氣，將全部心神投入到了這件事上。只有這樣，他才能暫時忘卻林少艾的死訊，不再一直想着那個活生生的明豔少女已經是一捧青灰。
簾子一掀，竟是阿瑤又進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