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菡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許文怡。
她冷言冷語將曾曉年趕跑了,轉頭過來又抱酒買醉。
說她難過吧,可她臉上一直是不冷不熱,甚至還有些飄渺的笑意,說她不難過吧,可又哪裡能平白無故喝這麼多酒呢。
許文怡的酒量非常好,手裡的鴨脖子一根沒啃完,箱子裡的啤酒卻是下去了半箱。
她臉上沒有一點醉意,眼神銳利明晰整個人看上去更清醒了幾分。
最終是被季菡和邱亞兩人探究的眼神看得不耐煩了,許文怡大義凜然地將啤酒瓶重重放到桌上。
長臂一揮問:“得,你們倆也不要把我當國寶猩猩一樣地看,有話就問姐姐沒什麼好隱藏扭捏的。”
許文怡的頭髮長得很快,黑長濃密垂在耳後,如果除去她太過於豪邁的動作語言,從外表看上去就像個大學生。
在季菡印象中,這是許文怡自從初中之後,第一次這樣刻意裝嫩扮年輕了。
心頭既難過又憐惜,季菡跟她也不矯情,淺淺地抿了一口啤酒問道:“你跟曾曉年,真的完了?”
“對啊。”
許文怡面色不驚回答。
在地毯上向後坐了一點,眉目淡淡像說別人的事情:“我說過,他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哪裡看得上我這樣落魄商人的女兒,而且,最終要的是,曾曉年很好他應該找一個身世清白,跟他一樣一張白紙的人,而不是我…”
許文怡一直在喝酒,她微微仰着頭,有清涼的眼淚從眼角流出來。
“以前我在想,我特麼那麼喜歡沈昊,那犢子卻一點都不正眼瞧我,我覺得我像難過得要死了。”
“後來他呢,爲了你找了羅晚晚那個山寨貨,我更難過了,稀裡糊塗那隻小白兔就撞了上來,最開始我真是沒有想那麼多,成年人嘛,你情我願玩玩多好。”
現在的天黑得早,她們在房間裡沒有待多久,太陽就徹底落了下去。
秋日蕭索的夕陽從窗戶裡灑進來,剛好就在許文怡尖翹的下巴上,讓懸掛在邊沿的淚珠越發晶亮和明顯。
她笑了聲身體微微一抖,然後那眼淚就從下巴直接落進了胸口去。
“其實我到現在才發現,一直沒有良心不像個人的,都是我自己。當初沈昊沒有跟我半點回應,是我死纏拉打活該,現在曾曉年呢,我已經沒有臉去站在他的身邊了,我也是活該。”
季菡啞然。
心裡像古老的織布機那樣,絲線一左一右編織交疊,以往那些破碎纏繞的過往鋪散排列開來。
她雖然不問,許文怡和沈昊也沒有提過。
但是大家心裡都明白,當初季菡和沈昊的分手,而後沈昊快速出國,這其中多多少少也有許文怡的兩頭傳話挑撥的原因。
許文怡手中的酒說話間又空了一罐,邱亞也是聽得心有慼慼然,仰頭將手裡的啤酒也喝掉。
再開了給自己和許文怡一人一罐,稍稍思考之後開口表示她的疑問:“曾特助是沒有談過戀愛,你不管過去如何,但是現在他並沒有嫌棄你,你也不必太…”
邱亞想了許久,沒有想出來接下來合適的詞語,於是也就沒有說。
許文怡倒是聽懂了,她聳肩笑了一聲,仰着頭無力地看着天花板,苦笑了一聲道:“我看見過他跟他媽的wechat聊天,說他要是再跟我有牽扯,她就親自飛回來將他拎出國去。”
年輕人的感情衝撞父母長輩等其他人的意願,這樣的情況經久不衰讓人大呼審美疲勞,可這卻是永遠都不能繞開的,鴻溝。
季菡倒是能夠明白許文怡的想法。
大家都是有血有肉的俗人,許文怡最初跟曾曉年牽扯的時候,她是真的抱了玩玩的意思,因爲不愛他,所以管他家境如何管他心情好壞,天亮之後毫不干涉。
可是許文怡畢竟是女人,她的強勢跟曾曉年居然出奇地搭。
見慣了大魚大肉的人,居然真的對那清粥小菜上了心,並且不知不覺打算以後都吃素。
可是後來煮清粥的老闆來了,對着許文怡嫌棄又排斥,你不配!
是啊,她不配。
愛情不是做算術題,不是可以用抵消和等於來描述,更重要的是契合。
因爲愛了,因爲用心了,所以她不得不顧及那清粥的想法和處境,他應該匹配更好的素食者,而不是許文怡這樣,葷腥不忌連蟲蛇都入口過的人。
想到這裡就是無邊無際的難過,感情這回事,真的就是命。
季菡咬咬脣,伸手過去拉住了許文怡的指尖。
許文怡甩開來,抹了抹眼睛裡的水光,看着季菡笑:“行了,姐姐我什麼風浪沒見過,當初在新西蘭的時候,三月換四個澳洲小帥哥我都絲毫不留戀的,更別說像曾曉年這樣的小白兔。”
“不留戀就好!”
季菡學着她無所謂的語氣,也回了一句。
三人手裡的酒瓶舉高,在桌子上方碰到一起。
許文怡和邱亞兩人皆是仰頭飲盡,季菡真是不敢逞能,又輕輕地抿了一口。
許文怡看着她微帶嫌棄,開口正要表達自己對她的鄙視的時候,她放在沙發上的手機響起來。
放下杯子跑過去拿起手機,許文怡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然後興趣盎然地衝季菡眨眨眼睛:“鄒佳妮。”
“…”
爲什麼季菡隱隱從她的臉上,看出些幸災樂禍看好戲的樣子來…
許文怡端着啤酒靠到沙發上去,悠然地翹着二郎腿接起來。
要不是剛剛纔看見了她那樣自怨自艾低沉受傷的樣子,季菡現在真的想用猥瑣這樣的話,來形容許文怡接電話的表情了。
她一句話一頓,語調就快飛到天上去:“對啊,剛剛回國…好啊,你們吃吧…”
“噢?現在啊!”
她的臉上露出有些爲難的表情來:“好吧,我試試。”
許文怡最後一句話剛剛落音,她掛了電話一把扔了手機,抱着肚子在沙發上笑:“我還以爲這妖孽道行多深呢,沒幾個回合,不還是被沈昊治理得服服帖帖啊,哈哈哈…”
季菡看着她那樣子,又是好笑又是好奇。
她也不開口問,眼觀鼻鼻觀心地,吃着面前的豆角。
那邊許文怡笑徹底了,將手裡的啤酒一口喝乾,從沙發上蹦到季菡的身邊來:“鄒佳妮打電話讓我們出去吃宵夜,去嗎?”
鄒佳妮?
吃宵夜?
季菡毫不猶豫地答:“她叫的你吧,你去吧。”
“不是,是我們!”
許文怡見季菡這樣子倒是來勁了,跳了兩下按着她的肩膀道:“確切地說應該是你,只是她沒臉跟你打電話,才找到我這裡來!”
見季菡依舊是一臉迷惑懵懂的樣子,許文怡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解釋:“鄒佳妮想要討沈昊的好,沈昊又只把你這一人放在眼裡,所以她怎麼可能,不跟你打好關係!”
末了她皺着眉敲了敲季菡的頭:“你這麼笨,那些男人都喜歡你什麼啊!”
好吧,此時此刻,季菡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鄒佳妮討沈昊的好?
多年前她不是粘着蘇沛白的嗎,這事情轉變也太快了吧…
雖然許文怡喝了半箱啤酒,但是她的腦子可比季菡的靈光,將她從沙發上拽起來道:“去,去補妝去。”
然而季菡並不怎麼願意去…
她坐在梳妝檯前,婉拒的話還沒出口,許文怡的臉頓時拉了下來:“你就忍心看着我的沈昊,我的白月光這樣被人搶走嗎…”
白月光都出來,季菡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
然後沈昊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他的語氣倒是非常少見地雀躍,開心地跟季菡確認她是不是會出來跟他吃晚飯。
見消沉陰戾的沈昊難得這麼好心情,季菡就更不好拒絕了,思索了一陣猶豫着開口:“那個…蘇沛白…”
她剛剛開口說了這樣幾個字,那邊沈昊居然慷慨應允:“沒事,一起來吧,爺我請得起。”
沈昊居然不生氣了,還大方地說要請蘇沛白吃飯…看來鄒佳妮這個心理醫生,還真是有點用處的。
於是給蘇沛白打電話過去,他那邊剛好下班,聽見說要跟沈昊鄒佳妮去吃飯,他微微沉默了一下,開口有些意味深長地:“好啊。”
聽見他這樣兩個字,季菡的後頸莫名地出了些冷汗。
許文怡倒是興奮驚喜得很,一邊在櫃子裡翻衣服一邊問季菡:“怎麼樣,你要不要給換個衣服?”
一看見這個衣櫃,就想到那天她胡亂翻出的黑色裙子,然後在酒吧裡撞衫的事情…
雖然下意識地刻意去忽略遺忘,但是天的季念就像季菡心底的一根刺,一小心就被刺到,五臟六腑都疼。
臉色和心情頓時就是一片晦暗,季菡隨意擺擺手:“不了,我就這樣吧。”
邱亞剛纔喝多了,而且她和沈昊鄒佳妮還真是沒什麼交情,所以就說自己在家睡覺。
自然是不勉強,許文怡換了衣服出來,一臉打趣地看着季菡:“今晚的飯局想想都很有意思。”
“不如你把西蒙叫上,說不定再偶遇一下季念,他們湊一桌打打麻將,明天整個世界就換了格局啦!”
許文怡明顯是玩笑的意思,但是在現在季菡的耳邊卻是聽者多心,難得地語氣嚴厲起來:“胡說八道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