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雲心終究沒有離開此地。因爲他如今已經確信洞庭君所受到的禁制,是他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破除的。
那麼就迎接最壞的結果——反正他的生活就從來沒有一帆風順過。
但兩息之後,他與昆吾子都微微吃了一驚。
因爲那洞庭君的反應。
這水族的大妖魔在聽了昆吾子的話之後呆滯了好一陣子,繚繞周身的火焰般的霧氣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張大了嘴,像是一條喘不過來氣的魚:“未死?!你親眼見過?!在哪裡?!”
昆吾子微微皺眉。因爲剛纔他已經說得足夠清楚——李雲心奪了螭吻的舍。因而洞庭君三句追問當中的內容,聽起來倒像是譏諷。
可對方的語氣、神態……卻一點都不像是譏諷呀?!
而真真就是非常、非常地關心——那螭吻究竟在哪裡!
於是在片刻的猶疑之後,昆吾子試探着再次開口:“貧道已經說得很分明瞭。那螭吻未死,但已不是你知道的那個螭吻了——這個小娃娃設計奪了他的舍!”
這一次,他甚至擡手向着李雲心指了指。
李雲心冷笑一聲,將此時此刻發生的事情統統記在心裡。但看起來昆吾子並不在意他的想法。
而……洞庭君也不在意。
他反倒再次豎起眉,惱怒地大叫起來:“不要故弄玄虛!你若是敢用此事消遣本君——哪管你是什麼大成玄妙境界的真人,本君一樣叫你走不出這洞庭!他究竟——在哪裡?!”
昆吾子終於轉頭同李雲心對手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驚詫的光芒。
洞庭君……可不是什麼愚蠢的妖魔。李雲心同他打過交道,知道即便他不算是“老謀深算”,但也絕不會連一句話都聽不分明。而昆吾子甚至對洞庭君瞭解得還要更多些,深知此妖絕不是易於之輩。
但如今……
倘若不是這洞庭君在故弄玄虛,便是出現了即便連玄境修士都搞不懂的意外。
這一次不等昆吾子再開口,李雲心已經看着洞庭君,平靜地說:“九公子已經死了。我設計殺了他,然後奪了他的舍。如今,我纔是螭吻。”
洞庭君終於向着李雲心轉過臉。盯着他細細打量了一會兒,冷笑一聲:“本君不曉得你用什麼法子在身上搞出了龍氣,但,你不是睚眥。”
他陰沉地看着李雲心:“可你又的確是陰神而非人——究竟有什麼圖謀?”
……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這是李雲心心中唯一的一個想法。三個人的談話出現了意外的奇特狀況,而到目前爲止李雲心得出的結論是,只要話題與“奪舍龍子”有關,便會被洞庭君自動忽略。而這一種奇怪的狀況……遠超常人所能理解的範疇,但在他從前所涉獵的領域裡,卻是可以實現的。
但問題是在他從前的那個世界,即便要做到這一點——無論是通過何種干預手段,都相當困難。被幹預者的身體狀況心理狀況、以及很多很多其他外界因素都會直接影響到結果。
何況是……這個世界、洞庭君這樣的大妖魔。
在今日以前李雲心沒有真切地見識過高階修士的力量。月昀子算高階修士,可惜他的愚蠢和傲慢將自己送進陷阱,在爭鬥中所展示出來的力量不到本身的十分之一。但今日李雲心看到了昆吾子的手段。
高階修士的強大並非力量層面。不是什麼“強橫如斯、速度極快、靈力雄厚”就可以概括的了。
而這樣的洞庭君……身上怎麼會出現這種狀況?
之前心中因爲被昆吾子輕視而產生的不快之情迅速被驚奇所取代——且這種驚奇是積極、正面的。李雲心再往前走了一步,盯着洞庭君:“我奪舍了螭吻。”
洞庭君也盯着他,冷笑起來:“不說話?哼,你以爲尋了這麼一個道士來,本君就會怕了他不成?”
李雲心便轉身去看昆吾子:“這是怎麼回事?”
玄境道士的臉色不大好看。他看看李雲心,又看看昆吾子,皺起眉頭:“你們兩個——”
“我們兩個不是一夥的。”李雲心誠懇地說。
但他的言語抵不過事實——一個玄境的大妖魔似乎被某種神秘力量控制,表現得像是一個任人玩弄的提線木偶,這件事令同樣身爲玄境修士昆吾子感到不安了。
玄境修士可以無所畏懼——在他們自認爲可以瞭解、掌控的時候。但玄境修士也比任何人都惜命——在出現了他們所無法完全理解的狀況時。
“身家性命”可不是可以用來隨便冒險的東西——尤其是在爲此事已付出了幾百年的精力心血的情況下。
因而在昆吾子又沉默了數息的時間之後,李雲心心中生出不詳的預感——這個玄境的道士似乎打算離開了。
就像他此前因着那個大陣沒有當即擊殺一個剛剛晉階真境的妖魔一樣,如今他也要因爲一點意外的狀況而抽身。
這是一個謹慎得過了分的道士,所幸這種“美德”沒有存在在當初的月昀子身上。
洞庭君也意識到了如今的這種詭異狀況。他也不說話了,而是從極端的憤怒當中平靜下來,同樣想要搞清楚,他們三個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然而昆吾子終於開了口:“不知所謂。”
言罷,便擡起了手,作勢欲走。
便是在這間不容髮的一刻,一句話從李雲心的口中脫口而出。
這一次昆吾子聽到了他的話,洞庭君也聽到了他的話。清晰短促,然而兩個人都沒有聽清楚他就究竟要說什麼。
那似乎……是另外一種語言。
李雲心又重複了一遍那句話,然後擡起手,在虛空當中寫出幾個符號:“這是通明玉簡的禁制——你可知道通明玉簡是有禁制的?”
這一句話如他所料,留住了昆吾子。玄境道士慢慢放下手臂,低聲喝道:“貧道不想知道這件事!”
“但你已經知道了。”李雲心當即回答他,同時轉向洞庭君,“你也該知道了。通明玉簡在你那裡——你必然把玩過。把玩了,你的妖力就會打開它,那麼,你是不是看到過這樣的一行字?”
他在半空中以靈力書寫的那一行字實實在在地懸浮在那裡。洞庭君只看了那行字一眼,臉上便露出驚訝之色:“那東西……便是通明玉簡?!”
“你看。我說的是真的。”李雲心向昆吾子攤開手,“通明玉簡在他那裡。而且我看過通明玉簡,知道禁制爲何。”
他又轉向洞庭君:“的確就是這東西。畫聖的遺物,雙聖指名要找的玩意兒。在道統擱了很久很久,沒人能打開它。即便能打開它,也破不了那禁制。如今落在你手裡,你的麻煩可就大了——昆吾子或許拿你沒辦法,然而雙聖親自來——就是你沒辦法了。”
洞庭君愣在原地,眨了眨他的那雙大大的眼睛。
“我就是來要這玩意兒的。”李雲心對他說,“還要紅娘子。兩個都交給我,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得到過它——昆吾子可以做保。”
然而聽了他這話,昆吾子與洞庭君幾乎同時冷哼一聲。
“關貧道何事。”
洞庭君也冷笑:“你這小小陰神,本君豈知不是你機緣巧合看了那玉簡,然後隨口編一句什麼怪話兒來誆騙我們?我那女兒?給你?天大的笑話!”
“幫不幫我。”李雲心嘆口氣,轉身看昆吾子。
玄境道士笑了笑:“眼下這情況,可不在貧道預料之中。你若說得清……這老物之前是中了什麼邪,貧道纔會稍稍考慮一下子。”
“別逼我。”李雲心踏前一步,緊盯着昆吾子,又盯着洞庭君,“通明玉簡我今天未必要,但紅娘子今天一定要。”
昆吾子收斂了笑容:“逼你,又如何?唔……紅娘子。莫非是成了你的劫數或者心魔,而你剛剛晉入真境境界不穩,纔想要快些了結她那事情?呵呵……那貧道倒是更想要瞧瞧你如何說服這老物了——貧道已將他從巢穴裡喚了出來,還不夠麼?”
李雲心無言地搖搖頭、嘆口氣。
先沉默了一陣子,然後看看他身前的兩位玄境強者,冷笑了一聲:“二位似乎都挺想看我的笑話——打不過你們,還要求着你們。但我跟你們說,兔子急了還咬人。”
昆吾子嗤笑一聲。
李雲心不理會他,先看洞庭君:“首先你要知道,雙聖想要通明玉簡這事兒,很不想被別人知曉。所以我剛纔寫出了那串字——這位纔會有那種瞎了狗眼的反應。”
再看昆吾子:“雙聖搞了那麼久,都沒打開那玉簡——是因爲這件事。”
他擡起手,指着仍舊浮在空中的那一行字,清晰而緩慢地說道:“這一行字的意思是——你好嗎?”
“此乃羅剎文。寫作——how-are-you?”
“而通明玉簡一旦被打開,簡身上會出現數十個小小光斑。要解開這禁制,訣竅就在那些光斑上。”
在昆吾子來得及說話之前李雲心已經再次擡起手,飛快地在半空中寫下第二行字。
“那麼這一行字符,便可以解除禁制了。寫作——”
“i’m-fine.thank-you。意思是,我很好,謝謝。就是這麼簡單。你們沒有找對法子而已。”李雲心的臉上浮現出奇怪的表情,似乎極想放聲大笑,可又不得不在此時可此保持冷酷嚴肅,“現在,你們兩個都知道如何解除禁制了——而雙聖卻還不知道這件事。二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麼?”
詭異的沉默持續了三息的時間。
“小兒害我。”昆吾子深吸一口氣,看着李雲心。
洞庭君也瞪圓了眼睛,看看李雲心、又看看昆吾子,似乎在猶豫着要不要做出一個決定。
“是你逼我的。你以爲我捨得這張王牌。”李雲心冷笑,“眼下你們兩個人都曉得如何解開這禁制了。你們還會懷疑我說的是不是實情。不要緊,告訴你,千真萬確。你若不信,可以回去問雙聖。但問題就在於——”
“那兩位想要這東西。如果合道統與劍宗之力,得到這通明玉簡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但依舊放任它流落在外這樣久,到如今也仍舊是秘密行事。這意味着這玉簡裡有他們絕不希望旁人看到的東西。”
“然而眼下你們已經知道如何打開了——在他們之前。”
李雲心冷笑起來:“或許結果不是那麼壞——你的兩位大領導只斥責你一番就把這事兒揭過了,相信你真的沒有手賤、打開玉簡、看過。又或者……呵呵。你說看我如螻蟻,你在雙聖眼裡,又什麼東西?”
昆吾子沉默不語。
隔了一會兒,道:“貧道此時仍可殺了你。”
“那麼洞庭君大概會很樂意把這個消息說出去、害死你。又或者,你豈知我沒有早早佈置好了——在我死後仍會有人將這個消息告知天下。”李雲心向着洞庭君轉過身、一伸手,“玉簡拿來。”
玄境的妖魔臉色變幻不定,似乎仍在猶豫。
李雲心便看着他:“我說的話有一半的可能性是真的。如果我說的話是真的,那麼有一半可能性雙聖會親自來取,順便幹掉你。加起來,最樂觀地估計,你死掉的可能性只有四分之一。但問題是,玩兒命,你敢嗎?拿來!”
這麼一聲厲喝之後,洞庭君終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伸手,便有一件透明的、小小的寶貝出現在了他的手心。
李雲心臉色平靜地看了那寶貝一眼,笑了笑:“昆先生可看清楚了?這個,就是通明玉簡。您想不想要?”
昆吾子臉色難看極了,並不說話。
李雲心就哈哈大笑起來:“是了。你不敢要。我是雙聖,必然覺得你偷看了這裡面的東西——你也不敢賭那四分之一的機會。”
說完他伸出了手。洞庭君便當即將這玉簡拋給他——而後不易覺察地出一口氣。彷彿丟掉了一塊烙鐵。
李雲心將這玉簡握在手裡,終於在心中……
也長長地出了口氣。
他緊繃的身體放鬆了下來。
終於……拿回來了。
但昆吾子還在看他。洞庭君,也在看他。兩位玄境強者的目光如同猛獸鎖定獵物,將李雲心的每一個動作都盡收眼中。
李雲心知道他們在等什麼。他向那玉簡中灌注了妖力。
於是玉簡亮了起來。一道光芒在簡身一閃而過,一陣嫋嫋仙樂響起。洞庭君或許已經試過,但昆吾子似乎第一次見到這東西。他瞪大了眼睛,將每一個細節都收入眼中。
隨後看到李雲心所書寫的第一行文字——一模一樣。
又看到李雲心在那一行文字的下方、那幾十塊小光斑上點十八次。
然後他擡起頭,看着昆吾子與洞庭君:“要解開了。”
他的手再一點——兩行文字與光斑消失,玉簡的表面變成鵝黃色。幾個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圖案浮現出來。
李雲心便用手在玉簡上一抹,它重新變成一塊透明的小物件。
“畫聖設下的禁制,被我解開了。”他笑了笑,“最後問你們一次,還想不想要這東西?”
昆吾子哼了一聲:“倒是真的。不過……大概你也命不久矣了。”
說了這話他笑起來:“貧道不會殺你。大概洞庭君也不會。可天下人都會知道通明玉簡在你手中,雙聖也很快會知道。到那時候——”
“所以這就是我的條件,二位。”李雲心平靜地說,“從知道是雙聖想要這玩意那天起,我就沒想過自己能舒舒服服過日子。也知道早晚這事兒會天下皆知。但是至少在雙聖、或者雙聖的人找到我之前——我要你們護我周全,不要被那些自作聰明的蠢貨打攪。”
“做到這一點,到了一天我不談你們兩位的事情。你們可以高枕無憂——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憑什麼信我對不對。我也有一樣的問題,憑什麼信你們真會護我周全。不過我的優勢在於我今年十五歲,你們兩位一位三千多歲,一位幾百歲。要死大家一起死,我有膽也有辦法拉你們下水。”
“二位覺得自己也夠狠的話,也可以來試試看。”李雲心輕輕地笑了笑,“畢竟,男人,就是要對自己狠一點。”
昆吾子終於收斂了神色,深深地看了李雲心一眼:“好。你倒的確是個梟雄。”
李雲心歪了歪頭:“您呢?”
玄境的妖魔看看昆吾子、又看看李雲心。他意識到這應當不是對方做的局——昆吾子是出了名的惜命、謹小慎微。他絕不會將自己也做誘餌。
他猶豫片刻,沉聲道:“先告訴本君,你們說那螭吻還活着,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因爲老子奪了他的舍——不過你又聽不到。”李雲心嘆了口氣,“先把紅娘子交給我,再談這件事。”
“先說螭吻的事情。”
李雲心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無奈地將手探進懷中。摸索了一陣子、皺起眉、道:“他……嗎的……”
然後將手伸到洞庭君的面前、攤開了。
他掌中有一枚逆鱗。
洞庭君盯着這逆鱗看了一會兒,猛地擡頭:“這……這……這是……”
“先把紅娘子交給我。”李雲心平靜地說,“然後我告訴你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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