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李雲心又嘻嘻一笑,“但是從前的事情了。多虧真龍給小弟留了件寶貝——如今我傷勢恢復了個七七八八,且如同二哥看到的這樣子,隨手弄出來一頭驢,倒也是個得力的干將。我聽說二哥邀了金鵬公主和洞庭公主在你這裡作客——就忙騎着驢來了。這驢,我要送給金鵬公主做賀禮的。”
睚眥眼中的那光亮便黯淡了下去。似乎失望極了。
他動了動嘴角:“真龍的……寶貝?”
李雲心又笑。略頓了頓,開口說道:“二哥還記得從前對我說,真龍想要將九分龍氣收回去麼?”
不等睚眥開口,李雲心又道:“但真龍也同我說……咱們這九個龍子裡面呀,實際上也會有人想要將龍氣合而爲一的。”
“真龍還說,二哥你最近動作頻頻,只怕野心最大。怕我被二哥你害了,因此賜我一件寶貝傍身。小弟也就是憑着那件寶貝,纔將金光子擊退了。”李雲心微微嘆了一口氣,“想來二哥也見過金光子了——沒現她受了重傷麼?”
“那是因爲我用那件寶貝,將她體內煉化的劍宗法寶生生抽了出來!”
說到這裡,李雲心的語氣狠厲了幾分。並且一翻手,現出那琉璃劍來:“好叫二哥瞧瞧——這就是那劍宗的寶貝!”
睚眥皺起眉。盯着那琉璃劍心看一看,又盯着李雲心看一看——臉上漸漸露出……似乎是強行壓抑着的怒氣來:“九弟這話,二哥聽得明明白白。”
“九弟難道是覺得我會趁你傷重、殺害了你、然後劫去你的龍魂麼?”
“所以才說了這些話——搬出真龍的寶貝、又騎着這怪驢在我這山谷裡示威地走一遭、好叫我覺得你已無大礙了?”睚眥生氣地瞪着他,“你未免太傷二哥的心!”
李雲心連忙擺手,情真意切道:“二哥,你這又是哪裡的話?!小弟受了傷,二哥第一個趕過來,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咱們兄弟之情、情比金堅麼!我在心裡,對二哥是半點芥蒂也無的!”
但睚眥仍舊生氣地看了他一會兒,才搖搖頭、嘆息:“罷了罷了。就揭過這一遭吧。”
他向李雲心伸出手:“來,隨二哥往營盤裡去,好見見你大哥囚牛的使者。你大哥和其他的哥哥姐姐麼,也在來的路上。”
“唉,雲山上那些不知死活的臭道士。趁我妖力未復的當口,一窩蜂衝下來佔了我的通天湖,而今我也只有聚攏業國境內的大小妖王在這裡設了營盤。等到你其他的哥哥、姐姐們到了——一口氣殺回去、殺上雲山去!”
於是,李雲心便打一個響指,跳上睚眥立足的那塊大青石。而後他座下那頭可怕的驢子登時化作一陣青光、消失不見了。半空中一張符紙飄飄蕩蕩地落下來,被他收入袖中。
這兄弟二人相視一笑,手挽着手,和和氣氣地攜着雲霧直往那峽谷深處而去了。
睚眥說他將業國境內的妖魔聚攏了來。但李雲心站在雲頭上,卻並不能看到什麼人——紅石峽兩側羣山延綿起伏,間或露出由一塊塊巨大的紅色岩石所構成的高聳山頭。有的幾乎深入雲中,有的則掛着長長匹練似的飛瀑。如今雖是秋季,山上的樹木黃黃綠綠摻雜在一起。可看了這樣遼闊壯麗的景象,倒是半點淒涼之氣也無,只覺得心胸豁達、想要浮一大白了。
但並不能看到睚眥所說的妖魔營盤。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睚眥便笑起來:“九弟沒有經歷過妖魔同玄門之間的大戰,因此不曉得也是正常的。”
他一邊駕雲前行,一邊伸手指了指:“照着世俗人的眼光看,這裡都是易守難攻的地勢。紅石峽蜿蜒在漫卷山裡——而漫卷山,與其說是山倒不如說是一大塊凸起的高原。這些山峰看着只有兩三百米,但加上底下的高原,也足有千米了。偏這高原的四面又幾乎都是陡峭的,因而凡人的軍隊扼守了山中的紅石峽,其上就成了樂土了。”
“但九弟也要知道,那凡人只能在地上跑。咱們妖魔陰神,還有那些玄門的修士,可都是御空的。因而倘若將營盤佈置在這地面上,人家騰空而來壓着打,豈不是落了下風麼。也因此,玄門的老巢在雲山上——在極高的天上。”
“咱們呢,或者在山窟中,或者在水泊中。或者,就在地下。”
說到此處,睚眥忽然按下了雲頭,兩人猛地朝着茫茫羣山當中紮了下去。也是在這個時候,李雲心纔看到地上有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坑洞。
而就在耳畔呼呼的風聲裡,李雲心忽然覺得這個坑洞有幾分眼熟。
這個念頭剛剛生出來,睚眥就已經攜他衝了下去。
在天上看,這深坑並不甚大。大概只相當於幾間大屋大小,直上直下。但往下降了一會兒,底下的空間卻忽然變大了——竟然是個無比巨大的地下山洞,四面渺渺茫茫地掩在黑暗中,不曉得何處是邊界盡頭。
地下數十米深處是地面。地上有火光。火光延綿不絕,盤成一個圓形,很像是軍陣的模樣。先前睚眥在天上說聚攏了業國境內的大小妖王成軍,李雲心只當是一羣類似盜匪的烏合之衆。因爲他畢竟是曉得妖魔們的桀驁脾氣的,想要將這些又暴躁又愚蠢的傢伙規規整整地治理起來,得需要多麼高的聲望和多麼大的威懾力呢?
然而眼下……
睚眥似乎真的做到了。
那每一點火光就是一堆篝火——火旁隱隱綽綽地圍了十幾個人影,又有些帳篷、鋪蓋之類的玩意兒。篝火與篝火之間其實距離有近有遠,火堆的大小也各異。
這是因爲妖魔並非常人,可不都是一樣的大小個頭。甚至並不都是一對眼睛、兩條胳膊、一個鼻子之類的模樣。
實際上……完完全全是妖魔鬼怪大遊行。
這些妖魔模樣各異,服飾各異。在大小妖王的帶領節制下聚攏到一處,喧鬧聲幾乎要將上空的兩個人掀一個跟頭。且氣味也並不好聞,很像是臭烘烘的牲畜市場。相互之間又因爲愚鈍的頭腦和暴躁的脾氣常起衝突——李雲心掃一眼的功夫,便看到至少有三堆篝火被爭鬥的小妖撞翻。有的燙得直叫、有的拍手大笑。再有的因着被波及了起了兇性,也不由分手地加入戰團。
不一會兒的功夫,便產生了三處小小的騷亂。
可這騷亂來得快,似乎去得也快——頃刻便有階級高些的妖魔巡遊過來,也不問是非緣由。抓着一個就活撕了。倘若還有不服從的,就再撕一個。
這血腥手段竟比講什麼道理、規矩都立竿見影。先前還混作一團爭鬥的羣妖當即哈哈大笑起來,作鳥獸散了。
這樣的情景,在這片廣闊的地底空間中不間斷地上演。李雲心意識到也就是他看這麼幾眼的功夫,不到一刻鐘——就因爲這種事死掉了十幾個妖魔了。
這麼個死法兒……
豈不是很快就死得七七八八了?
睚眥似乎又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笑:“哼。這些不成器的蠢材。多倒是多——比那些臭道士多得多。你瞧這裡,實則還只是我聚攏起來的一處大營罷了——已經有千人之衆了。在其他各處,還有五個這樣的大營。”
他一般說一邊往東邊去——東邊的火光要少些,也清淨些。甚至還有一條奔涌不息的暗河,出嘩嘩的水聲。他與李雲心落在那水邊,再放眼往前看,就看到平整且鋪滿砂礫、碎石的地面上、襯着黑暗的背景,突兀地矗立着一座金碧輝煌的飛檐宮殿。
李雲心只微微一愣,就曉得這東西應當是由什麼法寶幻化而成的。
於是他輕輕地出了一口氣,將手探進袖中,撥了撥他所藏的另一件寶物——霧鎖蟾宮。
走進別人的法寶裡不是什麼明智之舉。他至少得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這睚眥就一邊親熱地挽着他的手、拉着他往那宮殿走,一邊繼續說道:“這些蠢物倒是多。但就如你看的樣子,每天內訌就要死上幾十個——倘若像凡人的軍隊一樣在一處駐紮着、過上幾個月,說不得要麼死個七七八八,要麼,就按捺不住自己先殺起來了。”
“不過好在也並不需要在此地留多久。哼,雲山……”睚眥在宮殿前的臺階上停下來,轉臉看李雲心,“九弟可知道雲山的事?”
李雲心試着將手稍稍往外抽。可睚眥的手腕像鐵箍一般拉住他,似乎是生怕他跑掉了。他便笑了笑:“二哥可是說,五百年降世一次的雲山要落在你的通天湖中這件事?”
睚眥大笑:“好九弟。竟然也是曉得的——那麼就是因此了。那雲山在地上橫豎只停留十來天。咱們要用這些妖兵,也就是這十來天的功夫。這段日子裡只要沒死光了、可以用,也就不用再理會它們了。”
說完這話拾級而上。等登上了最後一級臺階,李雲心便看到了宮殿裡面的模樣。
這巨大洞窟裡乃是陰沉沉的,彷彿弦月的夜。可這宮殿裡卻燈火通明,暖意襲人。地上鋪的是猩紅的地毯,牆壁上裝飾的是黃金的圖畫。侍女與僕從在寬廣恢弘的大廳中來來去去,比人間帝王的宮殿還要更加雄偉華麗。
……不過這倒是很符合他這二哥穿衣打扮的風格。
睚眥這才放開了李雲心的手,看他:“九弟,想要報仇麼?被那道統、劍宗追殺的仇恨?”
李雲心的心中,便輕輕地一跳——他正在想該如何開口,好走出第一步。
他這第一步……就是先將套索張開。
於是他低頭略沉默了一會兒,又擡起頭來。但這時候臉上的神情已經變得無比鄭重誠懇,身上的氣勢也陡然收斂,像是即將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
“二哥。總該放心了吧。”他沒頭沒腦地說了這句話,便認真地看着睚眥的眼睛。
睚眥微微一愣。但隨即微笑起來,眼睛裡有玩味的意味:“放心什麼?”
“我已經來到了二哥的大營中,又來到了二哥的法寶裡。”李雲心輕出一口氣,“眼下我的身家性命全在你的掌握之中——咱們兄弟兩個,可以開誠佈公地談一談了。”
“呵……九弟這是哪裡的話——”
“吞了我沒什麼好處。”李雲心不理會他的言語,硬邦邦地打斷他,“反倒對二哥很不利。然而九弟我,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叫二哥成爲能與真龍、鵬王分庭抗禮的大妖,又能保留我自己的性命。二哥要不要聽?”
睚眥保持着微笑,也盯着李雲心的眼睛看了一會兒。隨後臉上的微笑變成了淡淡的冷笑:“啊……九弟覺得我要吞了你。唔……那麼姑且這樣想吧。這樣想的話,九弟想要同二哥說什麼好法子?”
他說了這話,便有鮮紅的舌尖在脣縫裡一閃而過——不知是不是錯覺,李雲心覺得他的嘴巴……似乎稍稍變大了些。
然而他並不慌張。只淡淡一笑:“二哥請想一想。”
“咱們九子,不過是真龍原本那三分之一的龍氣罷了。一分龍氣化九子,一分龍氣藏洞庭。另一有一分,在真龍那裡。”
“二哥即便是辛辛苦苦,將這九分龍氣都歸一了……能怎樣呢?只不過是同如今的真龍相當罷了。”李雲心搖搖頭,“小弟還知道二哥捉了洞庭的公主,也是爲了她身體裡的龍氣。但二哥再想一想——再吞了洞庭的公主,也不過兩分罷了。”
“兩分!”李雲心揚了揚手,像是一個慷慨激昂的演講者。又背了另一隻手,在這殿前踱了幾步、轉頭,“當年真龍出世,可是有實打實的三分龍氣。又如何!”
“降服了天下羣妖沒有?或許是有的。但還不是同金鵬王鬥了個難捨難分麼?且,二哥費了這麼多的心思,難道就只是爲了成爲羣妖之主麼?如今——玄門想要除滅妖魔,二哥要對付的可不僅僅是羣妖、而是玄門了!當年的真龍憑着三分的龍氣,能奈何玄門麼?”
“哦。”睚眥眯起了眼睛看他,“原來九弟的志向這樣遠大。那麼依着九弟所言,這樣子不行、那樣子不好——該怎麼辦呢?”
李雲心臉色一凜,往西邊羣妖的營地一指,再往上方一指:“這樣多的妖力,二哥難道看不到麼?”
“咱們陰神,憑藉的是香火願力增長修爲。可二哥也該曉得,那冤魂的怨氣、甚至幽魂本身,都是可以化爲靈力、妖力的。小弟不才,在渭城設了一個大陣,藉着百萬陰魂的願力,以化境的修爲,就將真境的月昀子封入畫卷內。再由着那些願力、晉入了真境!”
“二哥再想一想。有這樣便捷的法子,此前爲什麼不用呢?無非是因爲那道統勢大,同咱們妖魔之間處於微妙的平衡——他們想要徹底剿滅妖魔,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可倘若有大妖魔用這樣子的法子修行——且不說那需要殺死多少人、需要多麼龐大的怨氣,單說道統劍宗知道了這事,也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的吧。”
“也因此,或許某地有些小妖王、試着這樣做。但要麼就是被道士、劍士們覺,斬殺了。要麼,就是境界太低微,掀不起波浪來。”
“可是二哥,到了如今……玄門已經先打破那平衡了!大妖魔們循規蹈矩、小心翼翼,也是要一戰。”李雲心厲聲道,“起了滔天的兇性、殺他個屍橫遍野、滿眼枯骨,也是要一戰——橫豎都已經撕破了麪皮,二哥還在怕什麼?!”
“將這些大小妖王、座下妖兵,統統送去死!”
“再將那些雲山的道士們,(www.uuanshu)也統統送去死!”
“到那時候,這業國的土地上滿是冤魂悵鬼、怨氣沖天——小弟再爲二哥設一大陣、叫它們悉數爲二哥所用……嘿嘿!這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龐大力量——難道是什麼三分龍魂可以比擬的麼?!那時候,二哥會比什麼真龍、雙聖都更強!”
李雲心每說一句話,睚眥的眼神就閃爍一次。等李雲心將最後一句話也厲喝完了,睚眥已眉頭緊鎖,那目光似乎要將李雲心的胸膛剖開、掏出他的心肝兒、急切想要看看他所說的這些話是不是真的了!
沉默一會兒之後,睚眥沉聲道:“九弟爲我設陣?哼……九弟修的是畫道。如今普天之下,大概只有九弟纔有將怨氣悉數轉爲己用的本領吧。有着這樣的本領,九弟倘若偷偷做個手腳,二哥又去哪裡知道呢?且……那樣多的冤魂,你確定留得住?”
“冤魂?二哥難道沒有覺麼?”李雲心也壓低了聲音,“那白雲心在小石城殺了數百人——可三個時辰之後那數百人的遊魂還在陽世間徘徊,並沒有被黑白閻君勾去!”
“小弟我在慶國野原林逃亡的時候,一路也收攏了無數的遊魂、同樣沒有被黑白閻君勾去!二哥——你難道沒意識到,森羅殿中可能出了什麼變故、以至於那黑白閻君都暫不能露面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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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新建了一個全訂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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