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陸白水的表情略有些奇怪。??·彷彿是的確認得這個人,可並沒有料到他會在此地出現。因而有些狐疑摸不着頭腦,腳步也略遲疑。
見他這模樣,那人又笑起來:“陸兄,怎麼,不認得我了麼?”
陸白水微皺眉頭,又走了十來步、能夠看清來者的臉了,才道:“……水月先生。你怎麼……在這裡?”
這位“水月先生”就背了手、輕嘆口氣:“聽說這裡不太平,怕你有事,所以過來看看。沒想到看了一出好戲。陸兄,船上有什麼叫你爲難的人麼?”
陸白水又向前走幾步、停下來了。
他並不立即答話。而是又將這位水月先生細細觀瞧一會兒,才說:“你我相識的時候……你說你是隱居海外的渾斯鄂國人。因爲祖輩厭煩陸上的紛爭,所以避居東海。但如今”
水月先生略一沉默,往四下裡看了看:“陸兄。我和你結交的時候,就說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活了多久。你這樣的聰明人,難道還不清楚我原本非人,而是神異屬麼?今天又問這樣的話”
他笑了笑:“看來我來對了。是這船上有人脅迫你,叫你不敢說真話麼?”
陸白水便往船樓處瞟了一眼。
水月先生卻笑着搖頭:“陸兄想說是他?我看不是那只是個小道士罷了,你們陸上多得很。這樣的人不會叫陸兄如此爲難。我看……另有其人吧。”
說了這話便高聲道:“船上的朋友還不出來相見?我的朋友在你這裡,你可也有朋友,在我那裡。”
聽了他這話陸白水一愣。旋即皺眉:“水月先生,你……在爲那位東海龍王做事?”
這位“水月先生”與他是舊相識,大概已有十年了。但人與神異屬的結交不同於世俗之間的關係。這十年之間約只見過四五次面罷了每一次對於陸白水都說都是漫長時間之後的相見,但對於這位水月先生來說,瞧着卻只像昨天分別。
陸白水的確是聰明人,怎麼會不清楚水月非人呢。只是他在陸上與妖魔打交道的時候就已經曉得,倘若一個妖魔喬裝作凡人與人接觸,就最好不要拆穿他。??????一看書?·二人心意領會、還可以做朋友。倘若言明瞭,大多數妖魔都會覺得無趣,有的還會翻臉。別說朋友沒得做,搞不好連命都丟掉了。
而今這水月又忽然出現在船上、說了這樣的話。再想到兩人此前結交時、他所做過的一些事情……
他雖是個凡人,也對李雲心此行的內情瞭解不多,但在白水鎮聽了附身李四的蓬萊娘娘一番話、又在船上見聞許多,就逐漸在心中理出一個接近事實的真相來。
到如今便意識到水月先生所說的“你可也有朋友在我那裡”,或許便是指那位上官月。
他的這位非人朋友……大抵也是海中妖族、爲東海龍王做事的。
但拋卻其他種種因素,只說這一件事的話水月先生口中所指的人倘若真是他那位來歷同樣神秘的李兄的母親……陸白水本人是很不喜這種做法的。或許是他從小未享受過父慈母愛的緣故向來難接受以骨肉親情做要挾。
因而他說了這句話,水月先生的一雙淡藍色眸子便微微亮起來、臉上的笑容也漸收斂了些。看陸白水一眼,瞭然道:“哦……這麼說,陸兄不是被脅迫。而是結交了新朋友,忘了我這個老朋友?”
海面上原本有霧。
水月先生出現之後,霧氣便愈發地濃了。再等他說了這句話,濃霧忽然翻卷起來,海面上也起了浪濤。
那浪,並不是一般的浪陸白水先是覺得腳下一沉。彷彿自己的身子忽然變得重了、壓在甲板上。隨即意識到不是自己在壓船板,而是船板在頂他的腳整艘鉅艦,忽然被擡了起來。
人說船行海中,總愛用“滄海一粟”來形容。到這時候,這個詞變得恰如其分彷彿鉅艦猛地衝破濃霧……陸白水忽然看見一片雲海!
然而這“雲海”,正是此前籠罩海面之上的霧氣一道不知有多高的巨浪猛地將艨艟號擡上高空,然而又不是那伏波大將軍出現時如孤峰般陡峭的浪頭,而是一整座山一般平緩的浪!
這意味着這一道浪濤便足有百丈高、更不曉得有多麼廣闊!
可再往遠處看,那茫茫的海霧之上還有無數道浪頭此起彼伏。就仿是,這東海原本只是一盆水,平常時候的浪濤,只是微風在海面上吹起了柔和的漣漪。但如今卻有一雙巨手插進水中、狠狠地攪拌起來了!
饒是陸白水這樣的人,在感受到自腳底而上的巨力之後也站立不穩、左右各搖擺了兩三步才重新立足了。艙內的人更是都被驚醒,全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可等他剛剛調勻了氣息、再要開口說話的時候
忽然覺得鉅艦上升的勢頭一止遠處“雲海”之上的那些浪頭、乃至這鉅艦之下的浪頭,忽然都不見了!
他心中大驚、暗道一聲不妙曉得這是巨浪將船拋上頂點、勢頭消減下去了。浪退,但船還在上升。到這時候再下落,距海面已是有一段距離了!
他只來得及伸手扣住旁邊的船舷,便只覺得身體當中的五臟六腑全都被拋了起來,腳下無立足處,騰雲駕霧一般地在半空中往下落而後轟隆的一聲巨響,潑天蓋地的海水撲上甲板,他整個人也狠狠地撞到船上,彷彿是從數丈高的地方摔下來了。
鉅艦艦身隨即傳來一陣可怕的呻吟聲,陸白水不曉得龍骨能不能受得了這樣的撞擊。倘若不能,整船人的性命可就都交代了。
再往旁邊一看心中一沉。
他看到了怒濤之上殘破的木板,以及一根主桅。海上有霧,看不清海滄號在哪裡。但依着方纔那浪看……艨艟號正在浪頭上,海滄號則在坡上。這樣可怕的巨浪,海滄號十有**已經傾覆了!
到此時,海面上驚濤怒吼聲彷彿連天的炸雷一般,將船上人們的驚呼聲都蓋過去了。謝生終於覺察到不對勁兒,從艙內探頭出來看。但那位穩穩站立的水月先生只一彈手指,艙門便嘭的一聲關上、將他也給打回去了。
說來也是神異雖說周遭都是巨響,但在他身邊數十步之內,一切卻都清晰可聞。
到這時陸白水將從地上站起、看到那潘荷拉着武家頌不省人事的身體縮到靠船樓一側去,便見水月先生又冷冷一笑:“陸兄。如果你是因爲畏懼那人的神通而遭脅迫的話就瞧瞧他今天敢不敢出來?”
言罷再往四周環視一番、喝道:“陸上的朋友還不現身麼!?”
此時海風怒吼,驚濤狂嘯。艨艟號在風浪當中仿是一葉小舟、隨時都會傾覆。水月先生的臉上雖還有淡淡笑意,但笑容漸冷、身上熒光漸盛,倒是越來越像一個強大的海中神靈舉手投足之間便引動海天劇變。
陸白水曉得情形不妙了他自己並不怕死。但船上還有許多的兄弟。倘若因爲他一個人對另一個什麼人的許諾、情誼,連累那麼多人死去,他們又有何辜?
於是在劈頭蓋臉的風浪中穩住身形、高聲叫道:“水月先生!你我結交十年今晚真要把我們這些人都葬送了麼!?”
水月微微一笑:“那就要看你的那位朋友,肯不肯露面清賬了。”
陸白水一愣:“……賬?”
可他話說到這裡,忽然發現天地之間……猛地安靜下來。
彷彿是,原本驚濤駭浪、狂風滾滾的世界,只是一個背景罷了。如今,就在他說了這個字之後,有人猛地將這背景抽掉,又換上另外一張!
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海面上的濃霧散了個一乾二淨,露出天邊的一輪皎潔明月。那浪濤也不見了不但不見,海面上還平靜得如同鏡子一般,沒有一絲的波瀾,仿似一潭死水。可最奇妙的是,陸白水還能感覺到疾風拂面船帆仍是鼓漲的、鉅艦仍在疾行!
水月先生愣了愣。似也對這樣的劇變感到詫異。他猛地環顧四方,然而什麼都沒看到、也沒感應到。
至於陸白水他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不知道該想些什麼、說些什麼了!
他知道李雲心不是尋常人了。也知道李雲心該有些神通。可不知道他的神通大到了……
可以在一瞬間,生生將這驚濤駭浪的海面鎮住的地步!!
水月先生……似乎不是他所瞭解的那個水月先生了。李雲心,也不是他所瞭解的那個李雲心了!
於是又聽到清越的聲音從天上傳來
“陸兄。你的這位水月先生,哪裡是爲東海龍王做事的。依着我看他就是那位東海龍王吧。”
陸白水循聲往天上看。
正看到李雲心已現出了本來的俊俏模樣,一步一步地踏着虛空、從天上走下來。
他的身上有朦朧的光,如“水月先生”身上的光一樣,將他整個人襯得如夢似幻,仿若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