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子在找他啊。”李雲心看了看裴決子。他不清楚凌空子什麼時候發現這位自京華來的畫師有些不對勁兒,但知道那被附了身的畫師,已然被控制住了。
裴決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几後面,但眼神卻變得有些驚慌——他動不了。
“我和龍子……唔,我叫他九公子。我和九公子同行回到渭城之後,他就消失了。那段時間渭城附近也開始出事——我本以爲是他做的,但後來覺得手法不像。”
“前段時間我在城裡到處走,問了些人。有些人的親戚住郊外,正好家裡死了牛。一問死狀,知道應該不是九公子做的——九公子吃人,這東西卻噬魂。”
“而那時候我就已經有了這個念頭,就開始查九公子。從龍王廟的廟志裡我猜他是龍的第九子螭吻——而今你也說他是龍子,那就是我猜對了。”
“我又從廟志裡發現……在記錄裡只要有比較異常的降水記錄,差不多就會有人口失蹤。九公子愛吃人,又是龍子。那麼我猜……他就是廟裡的……渭水龍王。”
“如果他是渭水龍王,這附近就都是他的地盤了。我覺得他應該是個顧家的男人——依照他的胃口,在渭城附近每年只吃十來個人,已經太剋制了。那麼現在有人在他的地盤上搗亂——雖說是吃牛的魂魄,他也沒法兒忍。”
“不過後來知道不僅僅是吃牛,很多家禽也這麼死的。只不過牛嘛,一頭牛幾乎能改變一個莊戶人家一輩子的運氣,是大牲口,所以大家都在說牛。”
“那麼我猜九公子就是在找這個東西……這鬼。剛纔他進來了,天下就狂風暴雨。他呢,就一個勁兒地往天上瞅。我看得出他有點兒得意。因爲九公子,應該此刻就在渭城的天上找他吧。但是我很好奇的是……”
“能讓九公子那樣的大妖魔都找不到,卻能被我們制住。但是剛纔我卻一點兒陰靈氣都沒感覺到。所以……”
“閣下到底什麼鬼?”
他已經轉向了那“裴決子”,在真誠而好奇地問。
凌空子彈了一下手指,似是解開什麼禁制。於是這“裴決子”便口吐人聲:“君因何縛我?”
“……果然能說人話啊。”李雲心由衷讚歎道,“之前看他不聲不響,一直是那個管事說話,我還以爲不會說人話呢。”
“似是百年的大鬼了。”凌空子說道,“能學人言語也屬常事。它們原本就是人,成了鬼又機緣巧合徘徊在陽間才癡癡傻傻。但在陽間待得久了,像這種吞噬生魂的,慢慢也會重新知曉人事——看這一隻,少說也有兩百年道行。”
“啊……這個我倒不是很懂。這麼說的話這鬼活得久了,不就是跟人沒什麼區別了麼?那還會更強嘛,你看,還會法術了。”
李雲心在發問求教,凌空子便答他。只有這鬼還瞪着眼,連聲問“君因何縛我”——這時候,才顯出與“人”的不同來。
“鬼畢竟是陰靈。”凌空子耐心答,“神魂原本與**合一,密不可分。人身死,便有了鬼魂。之所以叫鬼魂而不再叫神魂,是因爲身乃魂之殿。身死,神魂必然受損,失了供奉的殿堂,也就成了鬼魂。”
“所以鬼魂實則是受損的神魂。既是損了,也便不補回來了。因而無論如何,總與人有異。譬如鬼魂總有執念。有些事情實則就是它身體失掉的一部分,是難記起的,除非補全了,才能記得清。你聽這鬼說話——現在可還有人這樣說?”
之前李雲心只覺得這大鬼說話怪。這時候聽凌空子說再細品它的話,意識到果然與人不同——與現在的人不同。
大慶朝在李雲心的眼中雖然屬等級森嚴的古代社會,但風氣實則是比較開明開放的。譬如說像尹雪柔那種家境還算好的女孩子都可以每天在街上拋頭露面,而人們也未覺有什麼不妥。
具體到禮節、言談,相比前朝要“粗俗”很多。
譬如劉老道就不大懂今日這寶華會宴飲的規矩。說是古禮,實際上是前朝尋常人家也會遵循的世俗禮儀。
到言談……
前朝,無論男女,皆尊稱爲君。大慶朝的人笑話前朝迂腐,說兩人爭執謾罵的時候,依舊稱“君乃潑皮無賴”,相當滑稽。如今看這大鬼……
也是尊稱爲“君”了。
“我需要這鬼。”李雲心說,“在這裡不合適,我得把它帶回去。九公子在找它,也許它還知道些九公子的事情。不管怎麼說……他以前是我的朋友。哪怕要對付他,我也希望是我出手。所以我想了解他更多的事情。”
他看着凌空子,又重複一次:“我需要這鬼。希望你能幫我。等此間事了,拿到玉簡,我就跟你回山。”
凌空子顯得有些猶豫。剛纔李雲心將話題引到了大鬼身上,又問了她一些能夠有效令她放鬆的話題。此刻她的心防重新鬆懈,被李雲心植入心中的暗示逐漸佔據上風。
她細長的手指在手背上略微敲打兩次,忽然問:“你能作出《變態吃飯圖》這樣的寶卷,可見修行要到化境巔峰了。丹青道士不擅爭鬥我知道。但我看你的氣息……似乎有些不對。”
“因爲之前和兩個凌虛劍派的劍士爭鬥——那時候我還沒怎麼接觸過道統、劍宗的人。那兩個道士身上帶着強力符籙,將我的雪山氣海封住了。我到今日,也才只能用一點靈力。你看得沒錯。”李雲心如實說,“但是……兩個流派的劍士,還是意境虛境的修爲,怎麼會跑到我家裡去找我?”
“當日他們說,有一個老道說我家裡有《萬里山河圖》,他們爲那圖而來。那兩個蠢貨的話我信,但是指引他們找到我的人,我卻不信真是爲了那圖——大概只是藉口。據那兩個劍士所言,是那人瀕死,才說了這件事、他們才找到我。所以我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他據實說了自己的情況,知道會令凌空子安心——對方想要知道的就是這個。
也知道對方會有“既然如就此暫且依你。不怕你有什麼陰謀詭計——只要將你帶上了山,一切都不再是麻煩”這種心態——對方也知道自己不是個蠢貨。
如果自信有絕對的力量掌控最終結局,那麼在對自己有足夠好感的情況下……應該不會介意自己另外一些小動作。
而且她也該清楚,自己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果然,在他說完這話之後,凌空子略思量一會兒便道:“唔。原來如此。那個人……倒暫時不便與你說。”
“至於你要這鬼、要了解一些事,就隨你吧。要我幫忙的話,你儘可以開口。”
“但時間上……我希望不超過半月。我出來得久,該回山了。”
“好。”
凌空子又想了想,說道:“你是有趣的人,也是聰明人。但有一句話……我還是說明的好。”
“我是道士,化境巔峰。先前兩個低境劍士可以用符籙封了你的氣海,你該曉得道統修士在爭鬥一途,是有些手段的。”
“所以說如果我想……”
“渭城方圓十里之內,無人可生。”
“我希望,你可以做出正確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