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戰持續了一整夜。?????
w?w?w?.?妖魔的陣線曾一度推進到距離通天湖不足五十里處,但又在經歷一個時辰的慘烈廝殺之後被反推回去。到天邊出現晨光的時候,戰線穩定在距離通天湖三百里處。雙方皆留下大量的屍首,丟棄在荒野之中無人收斂。
但戰事的烈度終究慢慢降低。即便是神魔的一般的參戰兩軍,也漸漸感到極度疲憊了。
於是在這時候,雲山終究開始慢慢下降。巨大的陰影因着自東方冉冉升起的朝陽而投射過來彷彿是天幕被撕開一條口子,黑暗在白日的時候漏了出來。整片戰場,以及戰場之外的數百里土地,都籠罩在雲山的陰影之中。
這使得這一個清晨看起來還像是黑夜。巨大的雲山距離地面仍有上百里的距離,但人人都已經能夠感受到其龐大身形所帶來的威壓了。彷彿是天空傾塌、大地倒懸,下一刻就會砸落在每個人的頭頂上。
開始有灰色的瀑布自從雲山山體當中落下。下落極緩慢,彷彿雲山慢慢生出了根。但實際上那些瀑布並非水流,而是塵土。其中包含的塵土也並非細小泥沙無數頭顱般大小、磨盤般大小,甚至房屋般大小的石塊自雲山山體上開始剝落,匯聚成許多從天而降的“河流”。
也有濃重的雲霧在雲山的底端被撕裂,化作千絲萬縷、向高空升騰而去。但倘若離得足夠近,會意識到那每一絲每一縷,其寬度都相當於一條渭水。
它們又像是無數道從天空中探下的觸手、包裹着巨大的山體、不肯令它降落在這個險惡之地。
琴君仰視這座雲山。後者幾乎佔據他的整個視野,從上到下、從左到右,都看不到邊際。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這位玄境巔峰的大妖魔甚至感到……自己的身子變得有些輕了。
他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東西。
因而有某種心思愈發熾烈,令他微微抿起了嘴
在沒有親眼見到雲山之前,對它的印象不過是“一座山”。一座漂浮在天空之上的山,乃是玄門祖庭,天下修行人心中的聖地,且裡面有許多寶貝僅此而已。
甚至於他還親眼見過雲山一次。但那一次,是因爲雲山正從天上飛過,他御空而起,試圖一睹雲山真容。但云山飛行得如此之高且守衛森嚴,他便只遠遠地看了一眼罷了。那時候眼中的雲山還沒有一枚指甲大,並無什麼強烈感觸。
但如今……雲山與大地、山嶽、河流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如此龐然大物……去除“玄門祖庭”之類的因素、僅僅是因爲它的體量能將其攻陷,便已經是一種原始又無比強烈的誘惑了。
這種誘惑佔有慾與破壞慾,潛藏在每一個人、每一個妖的體內。只是妖魔之盛遠勝修士,因此在雲山落下的時候,更多的妖魔不但沒有因爲那威壓而感到畏懼,反而……發出了更加野蠻的咆哮!
如此瞧了一會兒,琴君甩了甩手,將指縫間的血污甩去。一夜的時間裡,他格殺了七位玄境修士,十九位真境修士,真境以下無算。然而如今看他,髮髻仍一絲不苟,除了指尖,沒有任何污漬。
“我一定要攻下雲山。”他轉頭對睚眥說,“如今看到它,我明白什麼叫做千古未有之壯舉了。”
雙方的高端戰力都已回撤,前方只有些低階的妖獸、修行人還在慢慢廝殺、退走。
而今兩人重新站在巨大的金角猙背上當風而立,看遠處一望無際的戰線與作爲背景的巨大山體。
睚眥剛剛落在他身後。但沒有立即答他的這句話,而是皺了眉,低聲道:“殘魂都沒了。”
他看起來就不如琴君從容了。雖說高明的妖魔都可以幻化出衣裳來、幻化出模樣來,但如今睚眥的左臉上仍有一道深刻的傷口。傷口如同嬰孩的小嘴一般翻卷,裡出裡面金燦燦的血肉。這意味着這處傷是傷在了神魂上,便如凡人一般需要時間來慢慢將養了。倘若神魂受損未復,這道傷便會以疤痕的形式直觀反映出這一點。
他剛自後方而來。從空中落在琴君身後說了這話又走兩步,走到她身邊:“三妹也太貪心了些。”
琴君似乎仍沉浸在胸中的豪情裡。聽到他這話也只微微挑一挑眉,仍盯着雲山看。過一會兒才道:“沒了?”
“我剛纔去後面看,結果你猜看到了什麼?”睚眥深吸一口氣,似乎很心疼,“我們從黑塔推進到這裡,一共狂飆四百餘里。到如今死掉的妖魔修士,總數也該有十萬之巨了。結果呢,業中平原入口往再往南,將近兩百里的地方,至少四五萬的殘魂,全沒了!”
“你說這事,除了三妹,誰有這神通做得出來?本指望最終事情成了,都用關元地穴化成願力的!”
這是相當可怕的損失幾乎等同於睚眥本來得到得到的那一部分。可琴君聽了,卻又沉默一會兒,轉了身。
先伸出手,給睚眥擦了擦自傷口上流淌出來的金血。睚眥愣了愣,倒是沒有躲。
琴君便一邊用拇指輕輕地擦、瞧着他的傷口,一邊道:“你覺得是三妹做的?”
似乎因着他這舉動,睚眥的情緒也漸漸舒緩了。聲音便不如從前那麼激動:“還能有誰呢?我可想不到誰有膽在我們背後搞這些事。三妹已經得了李雲心的龍魂,卻還不知足。到如今……”
“三妹不是那樣的人。”琴君擦乾淨了,便用手捏着睚眥的下巴轉一轉、歪頭看了看,似乎是瞧傷得有多嚴重。而後才輕出一口氣又轉過身、背了手,“你說我同她交好,我也的確同她交好。但之所是她,一則因爲我二人身份特殊。二則,因爲她很像人她此前在陣上對李雲心說的那些話,在二弟你看來是爲了龍魂,在我看來嘛,倒是真心的。咱們這位三妹……”
“這一次來此助陣,也就只有一個念頭妖魔受玄門壓迫已久、且有金鵬王被封的舊怨,她尋仇來了。別的事,她做不出的。”
“……哼。”睚眥哼了一聲,卻不說話。也不曉得是不願意反駁琴君,還是也覺得琴君說得有道理。過一會兒才低聲抱怨一句,“龍魂。夜裡在陣前遇見她我說了龍魂,她裝作什麼都不知!但不是三妹,還能有誰?”
琴君沉默一會兒,一甩衣袖。
頓時便有一個人從衣袖中落了出來,正跌坐在金角猙寬大且平坦的背上。
是那離國浮游軍偏將、木南居離國大掌櫃張將軍。
“張將軍說說看,這事是誰做的?”
琴君問了這句話,張正忠便慢慢也站起身似乎仍不習慣在高且巨大的金角猙背上站着,看着略有些不適。彷彿一個人第一次登船。
似乎在衣袖裡也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如此適應了一會兒,才鬆口氣:“琴君明鑑,我一直被琴君庇佑在袖中,哪裡能去做那些事呢!”
“張將軍是離國大掌櫃,難道就只是孤身一人麼?”
“即便是動員了離國所有的力量,也沒法在兩位龍子面前無聲無息地就將數萬亡魂收了去呀。”張正忠苦笑,“即便我們有那樣子的念頭正值與諸位龍子精誠合作之際,又怎麼會做那樣的蠢事?”
琴君轉臉來看他:“精誠合作?說到這一則,我正有一問,請張將軍爲我解惑。倘若解不了,就請張將軍做今夜犒軍夜宴的主菜。”
張正忠的臉色倒不變,只咳兩聲:“在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好。我想問的是,李雲心已經在陣前死了你我都曉得,是的的確確的死了。形神俱滅,再無活命的可能。那麼他死掉了,貴方不想要報仇麼?要知道”琴君慢慢地說,“我也是出了一份力的。他身上那禁制,就是我種下的。”
“我聽說貴方此前給了李雲心許多助力,張將軍這些天又與我說了一些譬如貴掌櫃一直想與李雲心同盟。而今失掉盟友,難道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麼。”
聽了他這問話,張正忠纔出了一口氣:“原來琴君問的是這個。說到這個,就好談啦。”
他找了個地方坐穩了、才又出口氣:“我家掌櫃原本的確賞識李雲心。不瞞琴君說,李雲心能在短短時間有此境界,也的確與我們的助力分不開。譬如他上雲山之前殺金光子乃是我們爲他動員了整條渭水沿途的信衆,才使他突破至大成真人境了。”
“但在更早之前我家主人也曾對他說,如今這爭鬥不是他孤身一人能夠參與進來的。想要保命、甚至有所斬獲,必須同我們結盟纔好。但那李雲心桀驁難馴、口出狂言。說如今的爭鬥乃是列侯之爭,他用不着什麼幫手。等到了帝王之爭時,再瞧瞧需不需要我們”
聽到這裡,琴君同睚眥對視一眼。睚眥失笑:“哈……那李雲心倒的確是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