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又花了一天半時間將飛雲山莊逛了個遍。包括王子云的攬雲閣,王子川的川上居,還有已故老莊主及夫人的重芳院,處處鮮花爭盛放,百般紅紫鬥芳菲!比起餘杭花城也不遑多讓。
在自娛自樂中,不知不覺就消磨了好幾日。
這天上午,文心抱琴獨坐於梨花樹下。閉目沉思。
滿園梨花如雪,層層疊疊,壓枝欲彎。偶有幾隻鳥雀穿梭而過,帶起簌簌落花,飄飄蕩蕩,綻放於樹下青衣間……
園內一片靜謐,文心似是不知彈什麼曲子,纖纖素手壓於弦上,正欲撥動一個音節,卻臨了又停在空中。
《流水》?《白雪》?《廣陵散》?這些古曲文心雖是聽過,也僅只於欣賞而已。現在想來,連曲調都記不清了,如何彈奏?說來,她實踐過的曲子也就只有瓊花盛宴上與無憂琴簫合奏的《笑傲江湖曲》了。現在獨奏……文心不免陷入了沉默……
與樹雪園的清幽安寧不同的是,莊內其餘人神情緊張,路過園門皆步伐匆匆。
文心難得附庸風雅一回,正想不出曲目呢,聽得外面似是不太尋常,便將膝上之琴置於一邊,疑惑地走至門外,拉到一人就問:“出了什麼事嗎?”
家丁見是文心,先是一愣,然後迅速低下頭,誠懇道:“莊主的朋友與人路經此地,其中一人遭遇毒手,現下正在客房治着。”
文心聽完,心想這事也不是自己能管的,便放手欲走,可身後之人卻說受傷之人是一位白衣公子,文心跨出去的腳轉瞬停住。
白衣公子?
莫非是……
文心身體微顫,腦中一片空白,身體卻代替她做出了反應。
家丁還欲說什麼,一擡頭,人呢?
文心不知此刻到底是什麼感覺,只覺心中翻江倒海,異常難受!
是不是他?他尋自己來了?爲什麼會受傷?嚴重嗎?
一路飛奔,踏葉無聲。經過之地,其他人只覺一個青影閃過,個個暗道大白天見鬼了。
轉眼便到了如月齋。
齋外僕從異常繁忙,還有幾人端着血水路經文心身側。文心乍聞陣陣血腥味,更是蒼白了臉。她一步步邁近客房,每走一步卻分外沉重。
直至門口,卻不敢再邁動一分。如果是他,怎麼辦?——流了這麼多血,會不會沒命?如果不是……那……
文心思緒紛亂之間,室內的對話卻傳了出來。
“怎麼樣?蘇小姐中的到底是什麼毒?”這是王子云的聲音,文心卻獨獨抓住了兩個字——小姐?……果然不是,他怎麼可能中毒?
緊繃的心絃轟然一鬆——太好了,現在受苦的不是他啊……心中卻沒來由的一陣失落。——還是放不下呢!
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打斷了文心的苦笑:“這個……小人也不確定,好像是…….是靈聖毒尊的獨門秘藥……”靈聖毒尊?是——無憂?文心驚愣!他在附近?
可是據她對無憂的瞭解,若他要人死,絕對是當場斃命,怎麼會仁慈地留到現在? ▪тt kān▪C ○
室內另一人的話恰好證實了文心的猜測:“非也——此毒乃南疆蛇血散,並非毒尊所制……”聲音低沉柔和,悠遠迂迴,彷彿在哪兒聽過……
文心疑惑,王子云卻正好看到了她,急忙走過去,問道:“你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嗎?”說着便把文心拉了進去。
文心擡眼間,瞥見一旁坐了個陌生的年輕男子——身着金絲滾邊紫色錦衫,腰束白璧玲瓏帶,雜繡金線的衣袖下,手白如玉,骨節突出,小指上的祖母綠寶石熒熒生輝。
想必所有人第一眼見到此人,注意的都不是他異常俊美的外表,而是那高貴華美、雍容閒適的不凡氣質!而此刻那如白玉雕成的俊臉上卻透着一抹擔憂,在接觸到文心驚豔的目光時,幽深如潭的墨眸裡剎那間滑過一絲詫異,而後又復於平靜。
文心呆楞間,珠玉玎玲,一人撩簾而出。
她尋聲望去——來人一身僧袍,高雅出塵,風采卓然——卻是好久不見的如塵!——他怎麼下山了?
文心心中不敢置信,如塵一擡頭望見她,似也微微疑惑。他移步而出,溫和地對着那位年輕男子說道:“蘇施主情況不太妙。南疆蛇血散乃蛇中之王金赤蛇的毒血所煉製,天下間只有一物可救其性命——”
狹長入鬢的墨眉輕皺,低沉和緩的嗓音從薄薄的雙脣中逸出:“是什麼?”
如塵略有遲疑,卻還是說了出來:“血鸞果——”
文心一愣——好巧!自己身上竟然還有。也不知那到底是什麼神物,放了這麼久居然還沒有腐爛!
又聽得如塵繼續說道:“傳說神鳥血鸞以金赤蛇蛇膽爲食。然每每獵捕不得其法,終是被其所傷。而蛇毒卻不會致血鸞於死地,只因血鸞亦喜食血鸞果。所以先人推測,血鸞果必有神效。然而——” 如塵無奈搖頭,卻是說不下去。
王子云疑惑:“難道血鸞果很難尋覓?”
如塵微微頷首,嘆了口氣:“傳聞其長於山巒之巔,還有血鸞守護,難得難得啊——”
說罷,室內陷入一片沉默。
文心靈眸環顧,見幾人都一臉陰鬱,於是輕咳一聲。
剎那間幾雙帶着疑惑的眼睛紛紛看了過來,盯得文心怪不好意思。她臉頰微紅,伸手取出袖袋中唯一的紅色果實,吶吶出聲:“那個……我有……”手掌一攤,嬌嫩的肌膚白璧無瑕,稱得手中的血鸞果豔紅得似要滴出血來!
衆人驚疑不定,無塵一向溫潤高雅的眼眸竟也溢滿了驚奇,他飛快瞥了一眼文心,便從她手中接過血鸞果,一陣珠玉碰撞的玎玲聲,轉眼便進了內室。
王子云則驚喜地拉着文心的手,親熱地問道:“心心,你怎麼會有這樣的寶貝?真是讓人意外啊。”
文心一陣含糊:“偶然得之,偶然得之,呵呵……”背上卻隱隱感到陌生男子探詢的目光。文心也不多在意,畢竟這果子不是人人能得,引人注意也實屬正常。
之後,文心從王子云口中得知,那男子姓趙,受傷的蘇姑娘是其表妹。兩人和如塵路過此處遭遇埋伏,因如塵識得王子云的飛雲山莊就在附近,便提議來此療傷。
不過,這一來也真的來對了,恰好文心到的及時,也恰好只有她有解毒之物。這樣一來,蘇姑娘絕對死不了了,只要再在這兒休息幾日,便大好了。
而文心的這個救命人情,他們也確確實實是欠下了……
文心回到樹雪園時,已是華燈初上,方進門纔想起自己將古琴落在了梨樹下,便又出去抱琴。纖手輕撫琴身,感嘆今日終是彈不成曲……
淡淡的銀輝輕灑於園中,賦予冰清梨蕊一抹柔色。而月下少年神情寂寥,微有失落……
第二天一大早,文心快速起了牀,洗漱完畢就抱琴來到了園中,屈膝坐於昨日的那棵梨花樹下。樹上鳥雀歡騰,梨花如雲紛亂欲飛。而鼻端馨香繚繞,沁人心脾。
文心微微闔眼,瞬覺靈臺空明,心思寧和。素手纖纖,自然地撫上琴絃,一曲《雲水禪心》流瀉而出。此曲本爲古箏所奏,然而文心以古琴代替,另有一番不同的意蘊。琴聲不是叮叮咚咚地婉轉,而是融合了一絲古樸雅緻,如流水潺潺,白雲飄飄。梨花扶疏,泉石相映,天籟一般的絕妙之音漫卷漫舒,彷彿天地萬物全都溶在了這一份亦真亦幻、空靈悠遠的山巒仙境中,超脫了世俗,遠離了紛亂,飄飄蕩蕩只爲這一份禪意神聖的清幽……
忽然,一聲不合時宜的“咔吱”聲打斷了悠遠柔和的琴音,文心擡眼望去,簇簇雪白間,一身僧衣布袍的如塵卓然而立,淡定高雅的眼眸中剎那掠過一絲慌亂。
文心凝神而視,卻見其腳下踩着一根枯枝。文心璀然一笑,沒想到自己信手拈來的曲子竟是這首《雲水禪心》!果然是宗教音樂啊,這不,把一代高僧都吸引來了!
如塵見文心並無責怪之意,也瞭然而笑,舉步欲來。
誰料花枝橫斜逸出,如塵一不注意,蒼白的手背就被劃出了一道口子,剎那間鮮血流淌,恰恰滴在一朵剛落地的雪白梨花上。玉蕊沾紅,竟豔得妖嬈,豔得嫵媚!
如塵呆楞間,只聽得文心急急地說了聲:“大師,站着別動!”就不見了蹤影。
如塵不知其意,卻也聽話的沒動,靜靜地等在那兒。
沒過多久,便瞧見文心從房中出現。手中拿着一方精巧木盒,如風一般轉眼行至如塵面前。
如塵略爲訝異,他怎麼沒看清她是如何來的。
疑惑間,文心已經打開盒子,毫不猶豫地拉過他受傷的手,沾上粉末便塗了上去。
如塵只感到手背一陣清涼,痛感頓失,微微低頭才察覺文心正小心翼翼的給他上藥,末了還從懷中取出一方白色紗巾,認真地爲他繫上。
如塵一臉怔忪,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包紮完畢的左手。文心卻擡目一笑,說道:“我這兒梨樹長得很是茂盛,枝椏也利得很。下次再來大師可要小心了。”
如塵聽罷呆呆得也沒反應,文心心下奇怪。轉眼想到如塵來樹雪園的目的,便笑盈盈的問:“剛纔琴曲只彈了一半,可否讓在下爲大師撫完這一曲呢?”
雖是問句,文心卻也沒等待如塵回答,自顧自地轉身取琴。眼角卻在不經意間,瞥見園門似有一抹紫色閃過。文心並不在意,暗想自己眼花,便伸手撫琴……
琴音輕柔悠然,賞曲者卻一反常態地心不在焉。他略微低頭,口中喃喃自語,似在不斷重複着四個字。
琴曲臨末,如塵一聲嘆息,低緩綿長,糅合着最後一絲絃音,柔柔地融入晨風之中,飄然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