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愛情
說是不合羣,其實也就是私下裡大夥閒聊時,他們幾人不會加入,但工作時他們還是與衆多船員一起忙碌的。
我揪準了個時機,在他們合力揚帆時,跑到近處假裝好奇仰頭看,不防備有人突然後退把我往外撞開了去,而我身後就是船沿的護欄。之前護欄被黑魚撞斷了,現在是用粗重的麻繩攔了兩條,高度只到人腿部,這一後仰而倒,勢必要翻出船沿落水下去。
驚呼聲剛起,一隻有力的手就拽住了我胳膊,阻住了翻倒之勢,再一用力將我人推到了甲板中間。驚魂未定時,發現意外情況的船員紛紛詢問我沒事吧,我目含驚懼面色發白地搖頭,直直看着那黑沉的臉轉身繼續整弄帆布。有人勸我別靠太近,還是站遠一些看安全。
我默默走到了旁處,在他們看不到的角落,收起臉上的驚懼,脣角一點點彎起。是他!老趙就是盛世堯!幾人中,雖然我最懷疑的是他,但不能肯定,所以剛纔有意製造那個小意外,站的位置剛好就在他附近。船員推撞的力其實並不至於把我給撞翻過去,是我借勢往後仰,一般人的反應絕沒那麼快,唯有盛世堯纔可能在第一時間作出判斷救我。
另外他用力把我推往甲板的瞬間,狠盯了我一眼,這種眼神錯不了,就是他那種特殊的看人方式。不是我百般糾結一定要找出他,而是不確定他是誰,我顫動的心無法平靜。
接下來我也安份了,中午在餐廳還是端了飯菜坐到“盛世堯”身旁,中途他問我之前揚帆時是不是差點落水,我點頭與他說了經過。當時他在別處,所以並沒有看到那一幕,定是後來有人告訴了他。之後他就沒再開口,只在起身時道:“午休時間你要方便的話,就來老地方找我。”
我心中一動,儘量表現得驚喜莫名的樣子,“好,我等下就去找你。”
目送着他離開,心中盤算等下要怎麼應付,剛從餐廳走出就遇上簡寧一,她看到我就笑問:“吃完了嗎?”我點點頭,她就上前拉了我的手邊走邊道:“幫我個忙,好嗎?”
我沒理由拒絕,默應了。一直拉我進到她艙內,見一地都是散亂的紙張,她語帶懊惱地道:“這是幾位博士三點鐘要研討的資料,我放在桌上忘記拿東西押了,午餐時間匆匆跑去給博士們準備用餐,忘記關上艙門,等回來時就散亂成這樣了。幫我一起整理好嗎?我一個人肯定來不及趕在三點鐘前弄好。”
想說剛纔應了阿汗的約,但轉念一想,反正也沒想好要怎麼應付,不如就以此爲藉口。於是欣然應下,俯身幫簡寧一揀紙張,一邊揀一邊留意上面的字,發現果真是有關醫學方面的事。不過做戲做全套,既然簡寧一自稱是醫學博士的生活助理,那麼自然是要造個假象給我看。
等等,既然根本就沒什麼博士,又何來三點鐘的醫學研討會議?那沒有會議,這些資料就是廢紙,而簡寧一卻叫我來“幫忙”,她的用意何在?
很快我就明白了她用意,在我埋頭揀了好多張紙後,忽聽她問:“聽說昨晚你跟阿汗吵架了。”我手上頓了頓,略帶苦澀地說:“傳得可真快。”
“是因爲......我嗎?”
我別轉過頭,悶悶地說:“不是,是我和他之間的問題。”
她默了兩秒後道:“你是介意他昨天先救我沒去救你這件事吧,其實......當時可能是他沒看到你,而我半個身子露在上邊,所以纔會這樣的。起初你問我是否阿汗被救起的前幾天有照顧過他,我沒往心裡去,以爲你就是問問而已,可今早聽說這件事後,一聯繫就想到定是你誤會了去。”
轉眸看向她,若不是昨夜我已經發現了事實真相,可能真的要被她眼中的真摯打動。我輕聲說:“可能是我多想了吧,但如果他對你真的......”
“絕然不會!”簡寧一斬釘截鐵道,“他不可能會對我有意的,成曉,你放心,我對他也不會多起別的念頭。”
“爲什麼?他應該還算是長得好看的男人。”
“好看?”她的眼中浮起淺譏,“這世間好看的人多了去了,更何況我的心早已遺落。”她擡手摸在心口處,淡淡的神色慘然的,“這已經空了。”
我看她的樣子不像是假裝,忍不住問:“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她怔了怔,竟席地而坐下來,仰起視角定在某處,憂傷又一次從她身上散發出來,她說:“那不是喜歡,是愛,我愛了那個人十幾年,從小時候起就追在他身後跑,一直追到成年,終於如願把他追到手。若說好看,他在我眼裡是最好看的人,可是又能如何呢?註定了我與他終成陌路,往相反方向而走。”
“爲什麼?你不是已經追到他了嗎?”我不解地問。
她蒼涼而笑,“成曉,你還沒真正嘗過愛情的滋味,等嘗過就會知道其中不光是有甜,還有苦和痛。當兩個人生活在一起,發覺心不但沒靠近,反而越走越遠時,你就明白愛一個人不是你堅持就能走到最後的。”
我也沉默了下來,愛情?我與盛世堯的感情算是愛情嗎?關於喜歡他這件事,我已經無比肯定,可是愛這個字,從沒去想過。寧一說,愛情的滋味是有甜有苦還有痛,我不是已經嚐到了嗎?發現盛世堯就在身旁時欣喜若狂,看到他發作百般隱忍時有覺心疼,以及看到那個假冒的盛世堯被關在籠子時,我出離憤怒到發狂。
這許多的情緒,都是源自於他,也因爲他。原來,這就是愛,我愛上了盛世堯。
簡寧一的話不僅觸動了我,也讓我相信了她,這樣的眼神,這樣哀莫大於心死的憂傷不是能僞裝得出來的。她不可能是這些事的策劃者,但無疑她與那“盛世堯”認識,那她在這個局中究竟是什麼角色?
我想了想,問道:“你與他分開後,是如何走出來的?”其實我看她的樣子,到現在都還沒走出來,濃濃的悲傷滿覆她眼。
“旅行,我一個人從這座城市輾轉到下一座城市,讓傷口慢慢平復下來。”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我意料,卻給了我機會詢問:“那你現在這份工作是後來做的嗎?”
“嗯,是一位朋友介紹給我的,不說這些了,真是糟糕,竟然跟你聊着聊着忘記資料這事了。”顯然她不欲在這話題上多談,我也沒再追問,幫她一起揀拾紙張,等全撿起後又再一一分類,弄到完已經是兩點五十了。她急急忙忙衝出船艙,邊走邊拋下一句:“成曉,謝啦,晚點再找你。”
從簡寧一艙內出來,我就下到底艙甲板上,繞了一圈沒找到“盛世堯”,好心的船員告訴我說他回艙裡拿東西去了。剛好在艙前與他遇上,解釋說剛纔簡寧一找我有事,所以纔沒能赴約。他蹙了蹙眉,丟了句:“沒什麼,我去做事。”
等他走開後,我眯了眯眼,暗呼了口氣,現在打的都是心理戰,每走一步包括每說一句話都得格外小心。但即使我如此謹慎,還是沒逃得開。
事情發生在傍晚,底下甲板上突然傳來騷動,我聞聲走出船艙去察看,就見所有人都往一處跑。心想難道又遇上黑魚了?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次不再去多管閒事了,可即將轉身時發現不對,那邊聚集一團的衆船員好像在拿救生工具。
有人落水了?眼皮忽然顫動了兩下,有些心神不寧。略一遲疑,還是下樓跑了過去,等到了那處,已經是轟亂成一團,拉住其中一個船員詢問出了什麼事,他說有人從帆頂上摔下水了,我問人怎麼爬到帆頂上去了?說是帆布有一處裂了縫,因爲正要乘着順風揚帆而行,所以就沒等落帆後再修整,直接爬人上去修補了。
我本也就這麼聽着,但突然聽到旁人在說“好像是老趙”,一下子腦子轟炸而開,揪住那人胳膊急問:“真的是老趙嗎?”那船員有些莫名,但還是如實回答:“不確定,但一般這活都是老趙在幹。”
茫然四看,在一張張船員的臉中尋找那張黑沉的臉,可是沒有,他不在這羣人裡。發生這麼大的事,即使他爲掩飾身份而不合羣,也不會在突發事故的時候還不過來幫忙。
想告訴自己冷靜,可是我根本沒法控制那早已偏飛的理智,恨不得搶過救生工具自己跳下海去救人。不對,周通與六子呢?他們爲什麼也不在?
不知誰在大喊:“上來了,上來了!”人羣全部朝前壓進,我怎麼擠都擠不進去,只能彎腰從人縫中看到幾個穿着救生裝備的人,但沒有盛世堯易容成的老趙。定睛一看,發現面朝這邊的正是易容後的周通與六子,原來他們下水去救人了。
但看周通的臉色,沉的都能凝出水來,心中就浮起不祥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