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當然,我知道您是會赴約的。我也只是,盡一下地主之誼。”深山總一郎微笑着看着面前表情鎮定自若的偵探,同樣態度溫和,“畢竟,早上的時候,我從學弟那裡聽見了一些消息,忍不住就對你有些好奇。明智偵探,你確實,是個不普通的偵探。”
自從治安情況每況愈下之後,在各種現場實際上承擔了案件偵破者角色的偵探們的地位也就越來越高了,尤其是東京這邊,對偵探多有追捧,已經到了相當驚人的地步。
這也就打造出了所謂的名偵探的光環,而各個名偵探們在不同事件裡的發揮,又在進一步爲這個光環增光添彩,以至於到了現在,一個不那麼正義凜然、不那麼捨己爲人的偵探,反倒顯得有些稀奇了。
明白他意思的唐澤活動了一下關節,隨意地回答道:“是嗎?可能是我和日本的同行們理念不同吧。偵探只是一個職業,因爲職業盲信某個人的形象,可是非常致命的事情。”
“這就是,你會發現我和學弟保持聯繫的原因?”深山總一郎挑了挑眉毛,忍不住問道,“你對委託人的事前調查,也包括這種方面嗎?”
唐澤搖了搖頭,露出了微笑。
不是那種營業性的、溫和的微笑,而是一種關愛的、無語的微笑。
這幫人玩什麼犯罪家家酒的,是不是真把自己騙住了啊?
先找來幾個弱智,再讓他破解弱智的謎題,不會讓他顯得很聰明,但是真的會顯得弱智非常的弱智。
“深山先生,您是不是當所有偵探都是玩過家家的小朋友?”唐澤反問道,“首先,既然會邀請我,伊東末彥先生,或者,站在他背後的你,就應該提前知道我和鈴木集團之間密切的關係。你們現在運營的遊樂園建在人家地皮上,我想要搞清楚這裡的實際擁有者只是和鈴木小姐一通電話的事情。”
“哦,差點忘了。”深山總一郎恍然地點頭,“確實,你是會知道奇幻樂園是掛在我公司名下的。”
“還有發生在4月4日的搶劫案。”唐澤的真情實感地嘆了口氣,“搶劫運鈔車並在過程中致人死亡,這個案件本身不出奇,甚至於說案件發生之後,警方確實也沒找到伊東末彥先生身上。以我對這邊的治安情況,以及警察們辦事的效率來看,它成爲懸案的概率極高。最穩妥的方案,明明應該是用搶來的錢儘快逃離當地,哪怕是換到東京去生活,他們逃脫懲罰的概率也不小。自作聰明地決定滅口動手殺人的同夥,反倒使得自己變成了嫌犯,有點幽默了。”
是的,不論是清水麗子還是伊東末彥,雖然是作爲運鈔車劫匪的嫌疑人被警方通緝,但都不是因爲運鈔車劫案本身而被警方發現的。
真正導致了伊東末彥暴露的,是他們殺害了西尾正治這件事。
遺落在案發現場的子彈與運鈔車劫案用使用的槍支相匹配上了,就這樣發生在西尾正治身上的命案與劫案產生了聯繫。
“到底是什麼樣的‘聰明人’,纔會選擇在自己的公司裡,滅口一個已經被自己委任爲公司高管的朋友啊?”唐澤看着深山總一郎,用一種爲難的表情和口氣,說出非常不客氣的評語,“一般而言,有些罪犯會看不起警察我是能理解的,但是這個程度,完全超出看不起的範疇了……”
任何命案,不管它的動機是什麼,作案手法是什麼,警察第一個會做的,就是排查受害者的人際關係。
兩個嫌疑人伊東末彥和清水麗子,與死者原本就是朋友,三個人又一起在伊東末彥搞的企業裡掛職,接着西尾正治死在了這個企業的辦公室裡……
就算是山村操,這個時候也該第一個調查一下該企業,確認會不會是與會社有關的仇殺吧?
“最後,又在撤離的途中發生車禍,把自己搞成了終身殘疾……”唐澤說到這裡,長長嘆了一口氣,“深山先生,你與其好奇我是怎麼發現真相的,還不如好奇你的學弟到底在想什麼?他真的覺得自己的聰明才智無可匹敵,可以隨意愚弄用腦子在工作的偵探嗎?”
這段委婉的“不是我太強,是你們真的太離譜”,雖然說的深山總一郎面上有點掛不住,但仔細想想不知道在發什麼顛的伊東末彥,他壓住了眉梢,沒好意思直接開口反駁。
不得不說,這也是深山本人確實有的疑惑。
伊東末彥,到底在幹什麼呢?
“至於你,或者說,‘你們’,就更容易發現了。”哪怕手腳都被束縛住,唐澤也還是選擇了儘可能瀟灑的姿勢,輕輕聳肩,“伊東末彥並不是隨便逃走的。他能從車禍中倖存是運氣使然,這件事不管是他還是,清水小姐,應該都沒有預料到。那就可以直接排除他事先有所準備的可能性。一個已經在車禍當中重傷瀕危,險些死去的人,要怎麼靠自己一個人從醫院的ICU離開?沒有你的協助,伊東末彥根本沒可能好好呆到現在。”
雖然這個信息沒有給出過,但這是一個很容易推理出來的結論。
伊東末彥的失明和癱瘓都是貨真價實的,他能活下來連醫生都覺得的是奇蹟了。
這麼一個幾乎是廢人的傢伙,如何翻窗離開醫院?爬出去,不怕摔死自己嗎?
“後來,他出資,你也出了一些錢,建立起了奇幻樂園,並且將管理權交給伊東末彥,更是佐證了這一點。再看重情分,想要幫助關係好的學弟,你爲一個殘疾人做的也還是太多了。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性了……”
“……那就是我們和學長,原本就是合作的關係。”
他們身後的簾子動了動,藏身在其中的清水麗子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唐澤不意外地看着她,朝她點了點頭:“清水小姐,對吧?我剛剛的說的很不客氣,但還請不要誤會,這並不是在說你。畢竟,伊東末彥只是被牽着鼻子走,放棄思考,你可不是,這都是你故意爲之的。沒有說你的意思。”
梳着一頭捲髮,成熟嫵媚,乍一看會有點像貝爾摩德氣質的清水麗子,作爲整個案件當中智商的高地,大概是聽不下去唐澤這一大通明裡暗裡的貶低了,主動站了出來。
伊東末彥那些智熄操作是確實智熄,不過清水麗子就不一樣了。
打從一開始就把伊東末彥當傻子遛的清水麗子,從頭到尾都是故意的。
故意讓伊東末彥選擇那麼容易暴露的手法滅口,故意讓他用劫案裡用過的槍支去設計西尾正治,故意講這些暴露在警方視野當中,都是爲了把運鈔車劫案的罪責全部推到伊東末彥身上去。
清水麗子撩撩肩頭的長髮,無所謂地表示:“我也不是沒有失手的地方。你要是嘲笑我做事不夠周密,我不反駁。”
唐澤知道她在說什麼,再次露出隱秘的微笑。
之所以說她是案件當中的智商高地,而不是說她聰明,問題也就在這裡。
一個罪犯得多麼不關注刑偵技術,纔會畫着全妝用狙擊槍,還把槍留給警察了啊?她不會以爲自己用紙巾把睫毛膏擦掉,就不會被檢測出來的吧?
這裡就是整個案件最讓人無語的地方,那就是當初的警察,案子是沒有辦錯的。
清水麗子會自殺,伊東末彥以爲是警方辦案不力,因爲他堅信是自己殺了西尾正治的。
請這麼多偵探,花了這麼多錢,又是搞爆炸,又是在遊樂園裡煞費苦心地設置,就是爲了證明警方的錯誤。
然而問題是,警方的結論真的是正確的。
他們在兇手使用的狙擊槍上檢測出了清水麗子的睫毛膏,因此鎖定了真兇不是開車奪命狂奔的伊東末彥,而是躲在他身後隱藏自己狠毒的清水麗子。
想想都好笑,警察們用技術手段,非常專業和平順地暴力破局,就把這幫人家家酒一樣的勾心鬥角戳破的一乾二淨。
清水麗子似乎是從他臉上那隱秘的微笑上看出了端倪,哼了一聲,走到了深山總一郎的身後:“總之,你在那幫子偵探裡是少有的聰明人。我倒是不擔心你會戳穿這些事,我只是希望,你搞清楚自己應該說什麼,不應該說什麼。”
能因爲價錢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和伊東末彥談他想要什麼,談怎麼給他擦屁股的偵探,沒道理不選擇同樣不差錢的她這邊。
而且反正伊東末彥想要的也就是證明警察是錯誤的,證明清水麗子沒有殺人,明智吾郎好好配合的話,也就能完成委託人的要求,一箭雙鵰,豈不快哉。
“那是自然。”唐澤垂了垂視線,“不過,你們要是把那些麻煩的東西也交給我來處理,我就只能婉言謝絕了。”
深山總一郎找明智吾郎過來,確實不是擔心他發現案件的真相之後針對清水麗子,而是希望這個沒有底線但很有手腕和人脈的偵探能替他擺平手裡的麻煩。
深山總一郎在原本的劇情當中看上去像是個純粹的邊緣工具人,只是作爲協助清水麗子,以及威脅怪盜基德的氣氛組,起到一個裝飾性作用,好像平平無奇的樣子。
但別忘記了,運鈔車搶劫案發生的真正地點,就在深山的公司樓下。
再結合伊東末彥對附近道路監控的掌握,以及同樣險些發生在樓下,安裝在人偶中炸彈造成的爆炸襲擊,深山此人扮演的真正角色也就呼之欲出了。
伊東末彥只是個笑話,是個小卒子,但清水麗子以及深山總一郎並不是。
他們選擇這裡去搞搶劫絕不是偶然,很可能本身就有深山的授意在裡頭,只是伊東末彥對此並不知情。
考慮到深山總一郎的收藏裡的,都是各種贓物,這種可能性纔是更高的。
“我不是做不了這種活,但是你也清楚……”唐澤偏了偏頭,“那是另外的價錢。這可不是一口價了,先生。”
“……你確實是個聰明人。”看他道破自己真正找他來的目的,深山總一郎滿意地點頭,“不過,我可沒打算和你談條件。”
唐澤無所謂地笑了笑:“哦,想要來硬的?先生,那你就有點想多了。是,我確實是跟你們過來了,或者,你願意相信我是被你們綁來的也可以,隨你高興,但我的同事,我是說,貨真價實的那位同事,她可是已經去調查你們的社團了。你猜猜看,她能不能把我留下的信息解讀清楚?”
深山總一郎聽見他這麼說,臉上的表情終於有點維持不住了,陰沉了下來。
這樣一變化,他那種靠着衣着包裝出來的運籌帷幄的商業精英形象,就稍稍崩塌了一角,露出了內裡的本質。
“大學是個不錯的選擇。”似乎是在說明,又像是在漫無目的地感嘆,唐澤說着,“畢竟大學生容易衝動,很容易說服,年輕,存在變數,性格不定……但又偏偏,學習能力往往都不錯……”
關於伊東末彥留給偵探的下一個提示,那個YOU CRY,指向的是他與清水麗子還有西尾正治結識的根源,也就是那個犯罪研究社。
橫濱海洋大學的犯罪研究社團,極有可能並不只是一個興趣社,而是深山利用它,在自己的母校裡發展人脈、吸納新人進他的不法行當的一個渠道。
伊東末彥因爲犯罪而被退學這件事發生的時候,伊東末彥是這個社團的第三任負責人。
深山總一郎是高他們四屆,已經畢業了的學長,也曾經是社團的負責人,兩個人的聯繫,包括他和清水麗子的聯繫,都是基於這個底層關係的。
這些聯繫全都結合在一起,再說它是巧合,就有點自欺欺人了。
以上是唐澤基於超遊知識、自己的想法和判斷、還有這兩天調查的結果,綜合得出的推理結論,而從對方的表情來看……
“Checkmate?”他這樣用疑問的語氣,說出了一句篤定的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