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6章 絕對音感
“怎麼可能。”唐澤毫不猶豫地否認,“我當時只是帶著畫去見她一面而已。” 羽賀響輔大笑起來,樣子有點孩子氣:“我就說啊,真田君還不信……”
唐澤偏了偏頭,沒對他的消息來源感到意外。
雖然當時他根本沒有做出要求,但三好麻子替他很好地保守住了身份的秘密,不過當真田一三等人問到她爲什麼會改變主意的時候,她簡單講述了自己在遊樂園裡遇見了一個少年畫家的事情。
這幅《慾望》放在衆人視線當中之後,這個故事自然而然找到了主人,這不僅不會影響喜多川祐介的名聲,還會爲他增加額外的傳奇色彩,唐澤自無要求他們保密的必要。
“是三好小姐對繪畫有誤會。”唐澤如此回答,“哪怕是快乾顏料也沒有這個速度。”
“沒辦法,所有人都更喜歡戲劇的故事發展。”羽賀響輔聳肩,很理解他的樣子,“好的,感謝你的誠實。我暫時沒有其他問題了。說說看吧,你的困惑。”
三十歲出頭的羽賀響輔早已經靠著優秀的市場成績證明了自己,與他交流心得體會,請教各類問題的同行他見過很多,但被一個似乎壓根不懂行的畫家詢問,這還是第一次,他自己都頗感新奇。
從他剛纔提到的問題,結合羽賀響輔本人的真實背景,唐澤心下一動,或多或少猜到了一點羽賀響輔想都沒想地跟著他跑出來的原因。
就像他對羽賀響輔很感興趣那樣,羽賀響輔或許也有些話想要同他說。
於是唐澤很快組織好了話語,開始引導談話的走向。
“你的曲子寫的很不錯,我不懂音樂什麼的,只能分出簡單的好聽和不好聽,但我依然能從你的創作裡感受到一種活躍的情緒。這很少見,和我最近創作上的困擾有一點關係,所以我想問你,你是如何看待音樂和情緒的關係的?”
羽賀響輔愣了愣,沒想到他會問這個話題。
用音樂表達情緒,這其實是個很基礎的話題,但往下延展卻又能引申到很深入的領域,以至於要伴隨所有作曲者一生。
摸了摸下巴,羽賀響輔隨意地說:“我可以用很多樂理上的答案回答你,不過,我覺得你想聽見的或許不是這些,也不是什麼旋律、和聲、音色之類的元素。你是想問如何在創作的時候準確地傳達自己的感受嗎?”
“對,我確實不想上一節基礎樂理課。”唐澤看著羽賀響輔的表情,贊同了他的想法。
羽賀響輔身上最令人感興趣的部分,莫過於在這個世界屬於極高buff的“絕對音感”了。
在他的耳中,世界到底是用什麼樣的方式向他傳達一切,唐澤是很好奇。
“唔,這樣啊,讓我想想……”
羽賀響輔思索片刻,覺得自己應當慎重回答。
不論喜多川祐介是否具備自己猜測的那些特殊力量,在藝術方面,這都還是個剛剛揚帆起航的年輕人,輸出的觀點不合適,會給新人帶來不好的影響的。
斟酌再三,羽賀響輔吸了口氣。
“受限於個體差異,主觀感受是非常私人的東西,我不確定能否準確地傳達給你,請容許我用一個類比。我偶然聽說了一些你過去的事情。你從小是跟著第一個教你繪畫的老師長大的,但你的老師最終卻因爲剽竊和涉嫌故意殺人入獄了。”
直直注視著喜多川祐介的羽賀響輔看見,對面腰背挺得筆直,但一直垂著眼睛的人,總算擡高了視線,不閃不避地對上了自己的雙眼。
這不是什麼光彩的過去,以他的年齡來說,這絕對是一段傷痛和難堪的回憶,不過本打算從他臉上看出一些情緒波動的羽賀響輔卻失望了。
面前的少年只是眨了眨眼,然後平靜地點了點頭,簡單地認下了這段描述。
“你是個繪畫方面的天賦者,你擅長用畫面去表達內心世界,所以在得知真相的瞬間,在發現你的老師不是你想象中那樣的瞬間,你有想起什麼具體的畫面嗎?某個顏色,某種筆觸?”
拋出這個問題的羽賀響輔沒有等待他回答,或者說,他就沒打算聽見對方的回答,這只是一個方便兩人達成情緒上互動的類比。
“我聽見了,在那個瞬間。我聽見了聲音,急促的,尖銳的聲音,一直在變化,有力且低沉,快速的,低頻的……”
羽賀響輔抿了抿脣,臉上再也支撐不住笑容。
“我用了很長時間去聆聽,去尋找,我想要知道那是什麼聲音。終於有一天,我聽見了,聽見了那個同樣不和諧的,充滿了動態的聲音。
“火焰。那是火焰的聲音。那是火焰在灼燒上好木料的聲音。”
就好像,正在焚燒一把,傳世的小提琴。
————
“那個羽賀響輔,擁有絕對音感?”鈴木園子詫異不已地睜大了眼睛,“這好像是個很厲害的東西來著?”
“確實比較少見。”毛利蘭一邊回答閨蜜的問題,一邊瞥了眼注意力總算轉過來的柯南。
從離開了內場開始,這小子就心不在焉的,明顯還在想著剛剛喜多川祐介那番近乎旁若無人的舉動。
行事風格我行我素,與其說是過分自我,不如說從頭到尾都只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喜多川祐介會這麼做不奇怪,但突然對陌生領域的創作人感興趣就有點離奇了。
所以當鈴木園子出於看見帥哥的條件反射,打聽被喜多川祐介叫走的人是誰時,她乾脆事無鉅細地介紹起了自己所瞭解的羽賀響輔。
會彈鋼琴,也會看畫展的她,真的是個涉獵甚廣的藝術愛好者來著。
“人的聽力以及分辨聲音的能力和天賦是有關的,可以說,耳朵是決定了人能不能從事音樂行業的基礎。有的人耳朵是有些問題的,根本聽不出自己唱歌跑調之類的,這種人就算接受音樂方面的培訓,也很難有什麼成就,也就是俗稱的音癡了。
“除此之外,普通人,或者說絕大部分人,擁有的都是相對音感,也就是說,在有參照物的前提下,就能辨認出聲音的音高,只是敏銳程度各不相同。這樣的人經過長期的音樂訓練,都是可以學習和從事音樂行業的。”
說到這,毛利蘭就指了指他們剛纔出來的方向。
在那裡,那一大幫子的設樂家族成員們還呆在那裡,試圖與如月峰水多聊上幾句。
“最後嘛,就是羽賀響輔先生那種絕對音感了。無需任何參照音,在聽到某個聲音的瞬間,他就能知道這個聲音的高低,分辨聲音的來源。甚至不侷限於音樂信息,哪怕非音樂,面對的是環境音等生活裡聽見聲音,也一樣能確認出音調,給出準確的記憶和判斷……
“所以羽賀響輔先生的創作在情緒表達和畫面傳達方面真的是一流的。很多影視劇都喜歡邀約他的作品,因爲不管用什麼樣的形式,輕音樂或者流行歌曲,他都能很準確地給出想要的效果。‘絕對的音階構成的天才’,大概是這樣的吧。”
“也就是說,即便沒有音樂,他的生活也充滿了音調和曲譜。”鈴木園子用自己能理解的方式概括了一下,“還挺浪漫的嘛。”
“確實是很厲害的天賦。而且絕大部分人沒有,自然就會好奇這樣的人感受到世界是什麼樣的。說不定,羽賀響輔先生會當一個作曲家,就是爲了傳達自己聽得見,而其他人感受不到的世界具體的樣貌吧。”
滿臉長見識了的鈴木園子點了點頭,馬上又回到了熟悉的話題:“嘿嘿,不過你這麼一說,你家那個推理狂肯定是個耳朵有缺陷的吧。他從小到大,根本聽不出自己唱歌跑調的啊!”
“這個,是有點奇怪的……”毛利蘭用餘光留意著表情變得有點精彩的柯南,“你要說他是音癡吧,他對音樂的分辨能力還挺強的,很早以前,他就能一耳朵聽出某件樂器的調音不準確什麼的。可你要說他音感很好……”
新一唱歌是真的跑調啊,到現在都這樣。
在其他方面的天賦和記憶力,在音樂方面似乎就失效了,像是他大腦的迴路哪裡搭錯了線一樣,莫非這就是所謂智慧的詛咒? “你可以直接一點的,”鈴木園子嫌棄地擺了擺手,“他就是腦子哪裡有點問題唄。”
“喂喂……”聽科普聽的好好的突然被順劈了一下的柯南嘴角抽了抽。
“也不一定吧。”毛利蘭想了想,“也有可能是他真的骨骼傳導哪裡不太對勁,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要真的錄下來給他聽,他或許是能聽出來的。”
“那不還是生理缺陷嗎?”
“嗯,這樣好接受一點吧。”
“喂喂……!”
“小鬼,又不是在說你,你激動個什麼勁。”
“我……!”
————
“……有時候我會覺得,能聽出太過準確的音調,這種能力可能是種詛咒吧。”
羽賀響輔輕輕閉了閉眼睛。
準備用於沙龍的餐具早已佈置完成,工作人員都在前場參與展會的秩序維護,空蕩蕩的宴會廳裡沒有其他人。
但他依然聽見了聲音,從那遠遠的、穿過通道的風聲當中。
激動的喘息聲,不忿的呵斥聲,氣泡碎裂的聲音,鞋底留下痕跡的聲音……
不只是絕對的音感,還有敏銳的聽覺,以及更多的,夾雜在話語裡細微的音調變化,那些微妙的改變,那些在他耳中彷彿吶喊一般的情緒……
通過聲音與波長,萬物新生的動態與世界末日的景象傳送進他的耳中,他三十來年的人生,從來得不到須臾的安靜。
“毫不誇張地形容一下,我甚至能聽出他們說的是真話還是謊言,我能感知到他們的情緒變化,只要通過一些很細小的音階變動,我就能感受到很多東西。你來找我詢問,可能是聽說過一些評價,我是很擅長用曲調表達情緒,但我不得不承認,我依舊是有遺憾的。”
這是他想要問一問喜多川祐介的事情,是他從真田一三那裡聽見了三好麻子與九十九元康一切糾葛的來龍去脈之後,就想要問的問題。
三好麻子這個自己都無法掙脫困局的囚鳥給不了他答案,他希冀喜多川祐介可以。
“我聽不見我自己的情緒,我也寫不出它。每當我試圖安靜下來,想要認真聽一聽自己的心跳,我就只能聽見……”
羽賀響輔抿緊雙脣,後面的話變得有些說不出口。
坐在他對面,沉默地聆聽了半晌的喜多川祐介卻開口了,替他說完了後半句話。
“你只能聽見火焰的聲音。”
羽賀響輔睜開眼。
這一次,他明確地從喜多川祐介的聲音裡分辨出了自己想要聽見的東西。
那是某種同類的動靜,某種羽賀響輔自己同樣找尋了很多年的東西。
“所以你其實想問我的不是那幅畫的問題。”很清楚這個文藝青年通過這些意識流的表達想要說什麼,唐澤重新糾正了他先前的疑問,“你想問我的是,我畫《慾望》的時候,對斑目老師懷有的是怎樣的想法。你想問我恨不恨他,你想問我發現真相的時候,想要怎麼做,對嗎?”
直白一點的,他想問當時的喜多川祐介是否心懷殺意,就像三好麻子那樣。
羽賀響輔的父母是被他的那些叔伯爺奶害死的,這些人既是幫襯著他孤苦的生活,陪伴他長大的親人,也是害死了至親,害他陷入這種境地的元兇。
他被仇恨困了太久,而且此時此刻,很有可能已經做出了不可挽回的選擇,卻依然在被溫情與自我厭棄所撕扯。
所以瞭解到了三好麻子的事情,瞭解到喜多川祐介的身世,羽賀響輔纔會有此一問。
“所以,你之前說的不是真話。”羽賀響輔定定看著他,用很肯定的口吻說,“《慾望》的原型確實不是什麼旋轉木馬,但你去遊樂園,是爲了見一見三好麻子,從她身上汲取到相似的心境,來完成你的畫,不是嗎?”
這是羽賀響輔所認爲的真相。
喜多川祐介,是個有些神奇的畫家,自從關注到這個人之後,他就暗自收集了不少與他相關的內容。
這個少年不止是會畫畫這麼簡單,他的畫筆很不一般,他能通過孩童的描述還原真實的人類相貌,也能目視犯罪現場勾勒出一切的原貌,就好似他使用的不是什麼顏料之類的俗物,而是時光的砂礫,是人類的愛恨情仇……
包括今天,從無數人中一眼看中羽賀響輔自己,指名要與他聊一聊。
“我願意協助你的創作,如果你還需要下一幅像《慾望》那樣的畫,我想你或許是需要我的幫助的。”羽賀響輔這樣說的時候,表情重新變得平靜安寧。
他也想看一看,喜多川祐介筆下的他,究竟擁有什麼樣的色彩。
他會像三好麻子那樣得到寬慰,甚至說寬恕嗎,對方會鼓勵他,還是批判他?
一個能對他的處境感同身受的同類,會認可他的做法嗎,會覺得他選擇了復仇的道路太過極端,毀滅了別人也毀滅了自己嗎?
感覺自己的生活越發失衡的羽賀響輔需要一個答案,不論那是贊同還是否決。
“其實,沒必要搞這麼複雜的。”
在開口點破自己的身份之前,唐澤眨了眨眼,赤紅的色彩從灰色的美瞳片底下一閃而逝。
這畢竟是柯南溜達過的地方,謹慎起見,先掃一遍竊聽器啥的。
“不需要我來替你‘轉述’,羽賀響輔。你可以自己去聽一聽,你心靈的聲音。”
唐澤擡起手,在空空如也的餐布上隨意擺了個彈鋼琴的動作,在羽賀響輔因爲他滑稽的業餘模仿發笑之前,做了個下壓琴鍵的動作。
悠揚的、獨屬於鋼琴的音色,突兀地自他空無一物的手掌下響起。
羽賀響輔猛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