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凡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羅平舅舅也順勢聊起了自己的這個懂事外甥:“我們老伴兒當年身體不算太好,所以我們家就要了一個孩子,原來也想過,孩子以後可能負擔會比較重,沒有別的兄弟姐妹一起分擔我和他媽媽這兩個老東西,結果我倒是得了羅平這孩子的濟了!這陣子他可能是忙,沒怎麼過來,之前只要得空就來看我們,你們瞧那邊桌子上放的那些個高級的玩意兒,都是他給我們買來的,說是孝敬舅舅、舅媽,我們讓他別破費也不聽。”
顧小凡順着羅平舅舅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與臥室門相對的客廳一角放着一張破破舊舊的摺疊飯桌,上面整整齊齊的碼着很多包裝看上去確實很上檔次的營養品禮盒,從擺放的狀態來看,顯然老兩口平時並不捨得吃這些東西。
“那確實是很難得,很多人連自己的父母都很難好好去孝敬,更別說對舅舅和舅媽了。”顧小凡聽完之後頗有些理解的點着頭,順着羅平舅舅一起稱讚。
“是啊,我外甥羅平絕對是少有的好孩子啊。”羅平的舅舅嘆了口氣,有些疑惑的問顧小凡,“聽我老伴兒說,你們來找我們,是想打聽羅平的事情,這孩子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他最近可有一陣子沒怎麼來了,以前也有忙起來就沒空過來的時候,我們倆也一直以爲他是忙的,結果今天你們警察一來,我這心裡就覺得七上八下的,特別不踏實,可別是他出了什麼事情啊。”
“不是的,我們只是想要找他了解一些其他的情況,但是通過手機號碼找不到人,又問了問羅平的母親,他母親說平時羅平跟舅舅和舅媽比較親近。八成你們能知道怎麼聯繫上他,所以我們就來了。”顧小凡找了個很充分的藉口。
“原來是這樣啊,”羅平舅媽聽了之後,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這話說的倒是沒錯,我們那個老姐姐家不在本地,羅平到了a市來以後確實是跟我們走動比回家的時候恐怕還多呢,不過最近我們還真沒怎麼聯繫上他,要不然,我這就去幫你們打電話試試看,要是找到他了,就讓他過來一趟?”
“要是那樣的話就太好了,也省的我們再來回跑去找他了,不過……”顧小凡遲疑了一下。有些爲難似的對羅平舅媽說,“你看,我們來你們這兒,就因爲工作性質比較特殊,都把你們給嚇了一跳。你要是聯繫上了羅平,我覺得最好還是說你們找他有事,讓他過來吧,面對他有不必要的心理負擔。”
“哎,說的也是,別再嚇着孩子,”羅平舅媽聽了頗以爲然。順便誇獎了顧小凡幾句,“要不說麼,還得是女孩子家家的,心細,想得周全!”
顧小凡厚着臉皮接受了這樣的稱讚,順口和羅平舅舅繼續聊了起來:“我們聽說羅平過去一直挺受舅舅照顧的。難怪的你們舅甥之間的感情那麼深。”
“可不是麼,”羅平的舅舅嘆了口氣,有些悵然的回憶起過去的事情來,“羅平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大姐。也是個命苦的人,當初我們家窮,她嫁給我那個姐夫的時候其實就是去給人家當後媽來着,我那個姐夫之前結過一次婚,死了老婆,留了個小姑娘,後來我姐姐嫁進去,又生了羅平和他姐,我大姐沒文化,不識字,只能在家裡照顧孩子做家務,養家餬口都靠我那個大姐夫一個人,羅平十來歲那會兒,我那姐夫身體不好,病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家的日子特別的不好過,家裡頭倆大人都沒什麼收入,還得拉扯三個孩子,也真是挺困難的,我們兩口子那會兒過的還行,我去外地一個煤礦做下井工人,累是累,但是賺得多,我老伴兒也給人做點手工零活兒,家裡還就一個兒子,沒什麼負擔,我們倆就想着,幫襯着點兒吧,我們家裡是個兒子,所以只要放假了就把羅平接家裡來,倆小子有個伴兒,照顧起來也方便,供吃供住,臨走的時候再給帶點兒糧油米麪什麼的回去。”
“羅平有你這麼個舅舅也算是挺有福氣的了。”顧小凡這句話是由衷的稱讚。
羅平舅舅不太好意思的擺了擺手:“都不是有大本事的人,憑一把力氣混飯吃唄,那時候畢竟家裡面能力有富餘,我小時候都是大姐照顧我,現在大姐生活那麼困難,我不能不管不顧的不是麼,而且她是人家的後媽,我平時多幫着照顧照顧羅平,剩下她自己一個小丫頭,還有前頭留下的一個小丫頭,也比較容易一碗水端平。那會兒我們兩口子本來都想好了,等羅平初中畢業,乾脆讓他把戶口給改到我們家裡頭來,孩子麼,就跟羊似的,一個也是趕,兩個也是放,乾脆讓羅平和我兒子一起唸書,我們一起照顧着,結果沒曾想,老天不遂人願,還沒等那孩子上高中呢,我上班的那個煤礦出了事故,我也被砸在了礦井裡頭,後來好歹撿了條命回來,結果腿殘疾了,幹不了活兒,賺不了錢,宜家系自己家連生計都得靠我老伴兒一個人操持了,不夠的時候還得靠她孃家那邊這個幫一點,那個幫一點,就這麼才維持下來,別說是羅平,自己家兒子都差點兒養不起,羅平那孩子也確實懂事,知道我們家也保證不了自己,他也不來給我們添亂。”
羅平舅舅說着,掀開了蓋在自己身上的小毛巾被,露出了自己穿着大短褲的兩條腿,那兩條腿打從膝蓋以下就都光禿禿的,只有皮肉包裹着橫斷面。
“能保住這麼長就算不錯了,那時候被壓在井底下,就覺得自己連命都沒有了,後來能活下來就已經特別知足了,活着就比死了強。”羅平舅舅看到顧小凡被自己齊齊截斷的雙腿震撼了,自己很豁達的對顧小凡和高軒說。
“當時煤礦出的什麼事故呢?”顧小凡順勢問起了羅平舅舅受傷的原因。
“就是沒有按照安全生產的章程來唄,老闆他們爲了出煤量大,多來錢,沒有規範開採,後來就瓦斯爆炸,礦井坍塌,壓了好多人在下面,死了不少,像我們這樣命大的,出來之後少個胳膊少個腿,也就都萬幸了!”
“那當年的事故責任是怎麼認定的?你們都得到相應的賠償了麼?”
“賠了,當年我們那個私營煤礦的老闆給抓起來了,準備要判刑,聽說關在看守所裡等着上法庭之前,他自己就知道出了這麼大個事情肯定沒什麼好果子吃,在監獄裡頭就畏罪自殺啦,其他人好像也都判了刑,我們都給賠了錢,然後就都散了,各回各家去安頓。”羅平舅舅嘆了口氣,想起過去依舊心有餘悸。
“有一個人我想問一下不知道你認不認識,他叫尤志業。”顧小凡試着問。
羅平舅舅立刻點了點頭:“認識啊,他我怎麼會不認識呢,他那會兒是我們那個礦的二老闆,以前總能見着,出事之後就沒見了,聽說是走去別處了。”
“不是說煤礦老闆、事故責任人都進了監獄麼?爲什麼尤志業沒有事?”
“他也不是沒有事,煤礦出事,他也賠了不少錢進去,得補償給工人什麼的,我剛纔不是跟你們說來着,他是煤礦裡頭的二老闆,平時也沒見他過問過礦山這邊的事情,可能他就是出錢,不出人吧!”羅平舅舅咂咂嘴,“尤老闆人還是不錯的,我住院期間,他去給我結清了住院費,還給我留了幾萬塊錢。”
“你傷得那麼重,纔給你留了幾萬塊錢呀?”顧小凡聽了之後有些驚訝。
羅平舅舅擺了擺手:“今時不同往日,那都是將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會兒幾萬塊錢,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啊,那時候一個月工資才能賺幾個錢呀。”
“快三十年前?那個時候已經允許私人承包開礦了麼?”顧小凡畢竟年紀比較小,對於一些自己年紀尚幼的時候發生的事情不夠了解。
“這個啊……”羅平舅舅忽然有點尷尬的笑了笑,“我們那時候那個礦……也不是多正規的那種,就是鑽鑽空子,發點小財,當地管事兒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就那麼糊弄過去,手續什麼也不一定能保證齊全。”
“那你們也敢給他們打工?”顧小凡覺得不能理解。
“生活需要啊,國營大礦要麼不景氣,要麼景氣的進不去,私人的給錢多,反正下礦本身就是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賺錢的買賣麼,都一樣。”羅平舅舅說。
“羅平他認識尤志業麼?”顧小凡又問。
“認識……應該談不上吧,我出事兒那會兒羅平才十幾歲,去我家那兒玩的時候要說見過尤志業,倒是有可能,那時候家屬住的都沒有太遠,不過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也不太可能認識人家就是了。”羅平舅舅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