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1章 番外 隔世(婉兮)下
他追上前兩步將人喊住。
徐婉兮疑惑地回過頭。
“恕謝某冒昧。”謝遷一改人前的閒適自若,神態認真甚至是鄭重地道:“……夫妻之道,講求和睦遂意,相互敬重。既是這般不順心意,朱夫人爲何不與之和離?”
等待徐婉兮回答的間隙,無人看得出他此時眼底莫名的緊張。
“……”徐婉兮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和離?”
他們之間竟是熟悉到這般程度了嗎?
謝遷點頭,還在等着她回答。
“謝大人好意,我聽懂了。只是……我是不會和離的。”
徐婉兮覺得這話題着實突然且古怪,使得氣氛極爲尷尬,說完這一句,便匆匆轉身離去了。
攛掇着她和離之後,這人是不是還要給她介紹一門親事?
八年似乎很久了。
……
哦……她知道了!
別人的家事他管不了。
不過話說回來,那謝遷爲何突然跟她說這等話?
曾經,他也是有機會的——
“我才懶得理呢,只想着她別是得了什麼容易將病氣兒過給旁人的病症……”
朱希周同謝遷寒暄罷,視線落在了石桌上的點心和蜜水之上,心底泛起淡淡嘲諷。
要她說,頭一個嘛,男女都好。
“別家事,無需理。”
她有些失神地跟在他身後走着,四下的一切彷彿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佘鷺回過神來,白着臉顫聲道:“是妾身失言了……”
她是真心愛慕老爺,雖說遭了家中太太爲難剛剛小產,然而更令她難過的是,她一直察覺得到老爺的某些隱晦心思。
徐婉兮咬咬牙心想道。
想到此處,徐婉兮臉色一陣變幻。
謝大人渾然不知身邊妻子的‘狠毒用心’,但也察覺得到對方的忿忿之情。
謝遷笑了一聲:“若果真如此,頭一個也當過給朱大人才對。”
對上那一雙彷彿下一瞬就要炸毛,朝他伸出爪子撓他的眼睛,謝遷將東西推到她跟前。
謝遷扶着她,聽着她絮絮叨叨的話,只覺得心情愉悅,邊往前緩緩地走着,邊答她:“不過是民間傳言罷了,這等沒有依據之事,你竟也信麼。況且,我們不去前殿敬香拜佛,只在此處歇一歇——前幾日你不是吵着說想出來賞看楓景的嗎?”
懶得去深究面前之人話中若隱若現的針對,徐婉兮吃了個心滿意足後,忽然想起什麼,使喚着身邊人:“對了,待會兒你去主持方丈那兒求一枚平安符回來吧——回頭我進宮時帶給娘娘。”
徐婉兮覺得這話聽似是話接話,卻好像哪裡怪怪地——
佘姨娘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久違的酥甜口感叫她心情大好,脾氣也頓時沒了,眉眼彎彎地去嘗那桂花糖水。
一定是當今陛下開明,鼓勵民間女子再嫁……謝遷身爲朝中重臣,有意推動此舉!——做政績竟還做到她頭上來了!
朱希周大驚之下,沉着臉低斥出聲:“這等話豈是能亂說的——阿鷺,你如今愈發不知規矩了!”
他以進士之身初入官場這兩年,可謂是看盡了人情冷暖與利益無情。
“昨日蘇州傳了信過來,說是祖母近來身體欠安,你不如就先回蘇州一段時日吧,也算是代我盡孝了。”
“明日便給族中回信吧。”謝遷吩咐道。
“這有什麼不好選的。”謝遷似笑非笑地道:“無後則爲不孝,我這官總歸還是要做的。”
若是再早些呢?不知眼前的一切,會不會變得有些不同。
聽得這氣話,謝遷沒忍住笑了一聲。
遂拿先生訓誡學生一般的語氣道:“是你執意要的這個孩子,這會子知道後悔了?”
四目不知是否相對,徐婉兮頓時不自在地轉回了頭,加快了腳步離去。
“老爺當真……要選這條路嗎?”
家裡這位太太精明狠辣,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做什麼,對方就已經容不下她了。
這些東西她已有些時日不曾吃到了,這人莫不是要當着她的面兒來吃?不給吃就罷了,這又是哪門子的酷刑?
徐婉兮連忙停下了吃的動作。
不知道這個還沒出世,便被無數臣子們盯着盼着的娃娃,會是個男娃娃,還是個女娃娃呢?
她口中的娘娘,自然是她家蓁蓁、當今皇后娘娘,張眉壽。
老爺向來冷靜自持,可不管是在面對以往的徐姑娘,還是如今的謝夫人,心緒起伏皆與往常不同。
“住口!”
徐婉兮聽得耳朵都要發癢了。
所以……
嘆了口氣道:“吃吧,本就是給你買的。”
見她面容透着虛弱,徐婉兮便多看了她一眼。
每到秋日裡,開元寺後院中的楓葉也是京中一道美景。
狐疑間,謝遷已經將一塊玫瑰酥遞到了她嘴邊,她下意識地就咬了一口。
謝遷往前走着,踩過一地似火楓葉。
“……”徐婉兮嘴角抽了抽。
“老爺……可還是對謝夫人念念不忘麼……”佘鷺低着頭,眼圈微紅地說道。
諸多心酸恨意壓下,她低聲道:“妾身實在不知要如何做,才能得姐姐歡心。”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這樣諷刺着,可心底卻仍涌現出無法言說的不甘。
他身側的佘姨娘也跟着矮身行禮。
在外面進食,她自嫁與了謝遷之後,倒是愈發不顧規矩了。
開元寺中,徐婉兮挺着隆起的肚子,微微皺着眉道:“再者,不是有人說,有身孕者不能入寺廟上香的麼?”
徐婉兮眼巴巴地看着。
徐婉兮固執非常。
佘鷺怔怔地聽着,好一會兒才應了聲:“是……”
但也只是些許而已,畢竟岳父年事已高,也算不得什麼有力的靠山,終究還是要靠他自己。
原來在老爺眼裡,她就只是個奴婢嗎?
可她極喜歡孩子,家裡頭也根本不缺銀錢僕人,不多生幾個,豈不白白浪費了她這天賜美貌?
此時恰逢小廝折返回來,手裡捧着只青色竹筒與一隻油紙袋。
見她又落起淚來,朱希周心中滿是不耐,遂道:“今日我陪你出來上香,是顧及你我主僕一場,不忍見你落下難解癥結。然你性情如此,同她實爲不合,我如今疲於官場之事,着實沒有心力去應對後宅之爭——你向來懂事,也當知其中輕重。”
想都別想!
知道他心意已決,僕人只能心情複雜地應下。
況且,她若當真和離了,回了定國公府,豈不叫萬氏他們看笑話?
“嗯,過繼的事情,讓他們着手準備吧。送了畫像來,我挑個閤眼緣的孩子。”他語氣依舊閒適隨意。
然而不會有答案。
僕人卻聽得臉色大苦。
朱希周腳下微滯片刻,到底還是上了前,拱手作禮:“謝大人,謝夫人。”
“我若早知道你這般難纏,別說生孩子了,便是嫁不嫁都得再想想呢!”
見她背影消失,謝遷適才轉身。
不像她家裡這參差不齊的——
徐婉兮眼睛微亮。
見她也確實累了,謝遷便扶着她進了前方不遠處的一座亭子裡歇腳。
謝遷含笑催促道:“快些吃你的東西吧。”
她就要佔着朱希周的正妻之位,她就要聽佘鷺的那些孩子們喊她做母親!
這人今日這麼好心?
好在四下無人,他才得以心神略定。
帶着佘姨娘離開之後,朱希周顯然有些心不在焉。
而如此一來,定國公府也會顏面大損。
她作爲徐家女,已是不能再給定國公府添麻煩了。
不合?
心事的生長,他也管不了。
她與這人成親已有四年餘,頭胎生了個女兒,因生產時疼得厲害了些,這人一張臉沉了許久,竟是鐵了心不肯再要第二個孩子。
反正她是盡力了,回頭要怪就怪當爹的吧。
在那些大臣們喋喋不休的唸叨下,蓁蓁也總算是有了動靜,且月份還大她一些。
此時舉目望去,只見來的也不是什麼陌生人。
她這樣唸叨着,鬼使神差地,就回過頭去往後看了一眼。
徐婉兮聞言狠狠瞪了他一眼。
反正蓁蓁和陛下生得都十分好看,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像誰都不必發愁。
“呂記的桂花糖水。”謝遷從小廝手中將東西接過,邊似笑非笑地道:“還有玫瑰酥。”
她是說了想出來看紅楓來着,只不過後頭還有一句,是想同蓁蓁一同看——這人記話竟記不圓滿的嗎?
謝遷深知她心思,在聽到腳步聲時,已側身擋去了身後的妻子。
算一算,至多再有兩個月應當便要生產了。
徐婉兮怔了怔。
然而自從她有孕以來,卻是管她管得極嚴,這也不讓吃,懶覺也不讓睡,甚至人也變得嘮叨起來。更不必提是每每遇了他休沐,回回都要帶她出門到處走動,直是讓她叫苦不迭——如今也是入了戶部的人了,他的公務怎就這麼少?
徐婉兮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在心底發愁地嘆了口氣。
雖說自嫁給謝遷之後,她越活越覺得自在,但多年來刻在骨子裡的規矩還是改不了的,在外頭吃點心本就有些不妥,有人來自要避着些。
“我都說了要在家裡呆着,你非要出來走動……眼下我腿都酸得要走不動了。”
不遠處的僕人迎了上來。
但自己日後要怎麼過,總還能做得了主。
……
僕人眼神一緊:“老爺有決定了?”
她近來也是遭遇了太多不順心,纔會越來越糊塗,一時說話沒過腦子。
憑什麼她白白耗費了大好年華,叫朱希周佔盡了定國公府的好處之後,還要遍體鱗傷地放手,讓他和和美美地娶繼室過門?
謝世叔長得固然是不差,但跟她終究還是差了一個層次的,也不知道她肚子裡的這個,能不能有它姐姐的好福氣,也隨了她這孃親的樣貌了。
“明太醫說了,要多走動些纔好。甜膩之物,也要少用。若不然,生韻兒時遭的罪,你怕是還要再受一回——”謝遷坐下後說着。
這姓謝的要真敢這麼幹,她今晚就收拾東西回定國公府去,纔不再受他這窩囊氣!
她怎麼可能和離呢?
如此說來,也算是登對。
在娶妻和過繼子嗣之間,竟要選後者,老爺難道真要孤獨終老?
自去年娶妻之後,哪怕不願承認,然有了岳家扶持,纔算是輕鬆了些許。
結果他自然是拗不過她的。
且……主僕一場?
再不行,她回頭找蓁蓁說說好了,要陛下多給他派些活計纔好。
卻見那高高瘦瘦的身影還負手站在原處,竟是遙遙地注視着她。
而後不禁在心中暗歎一聲:真不愧是傳聞中一心撲在政事上,怕娶妻生子會耽誤他辦公的謝公啊……
看着一行人消失的背影,徐婉兮沒忍住說了句:“我看那佘姨娘臉色極差的樣子,該不是得了什麼病吧?”
徐婉兮想着,又想去拿玫瑰酥,卻被那人搶先了一步。
“……不是說給我買的!”
亭外楓紅似火,菩提葉青黃相間,雖是秋日,天地間卻也別有一番斑斕之色。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