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菲菲臉上維持着禮貌的笑容端坐着,目視着坐在她對面的中年男人,心底卻莫名發怵。
雖然她打小見多叱吒風雲的梟雄,而她的父親蘇瑞海就是一個極爲霸氣的人,但氣勢竟似乎還比不上眼前這位表情深藏不露,目光冷冽無情的席氏集團真正的主人——席承峰。
“伯父的意思,竟是想讓我放任EV.漾的毀滅?這並不像是對我有好處的買賣。”蘇菲菲微笑着說,語氣鎮定而得體,處處透着她過人的應變能力。
席承峰卻不緩不急地拿起茶壺專心地將金黃的茶水澆注在圍在一起的精巧茶杯上,水擊在質地通透的茶杯上,激起透明而空靈的聲音,嫋嫋迴旋。
他彷彿樂此不彼,與蘇菲菲的交談反而纔是次要的。
蘇菲菲不敢露出絲毫不耐。她現在還不想得罪席慕雲的父親,畢竟也許以後大家還是有可能成爲一家人呢。
玩了一會兒茶水,席承峰終於放下茶壺,拿起一小杯茶啜盡,又示意蘇菲菲嚐嚐。
“聽說蘇家玲瓏剔透的小女兒既有才氣也有性格,輕易不服人。但這世上還有一個比你更驕傲更難以馴服的人,我覺得你應該對他有點興趣。”
“您是指……”蘇菲菲臉微紅。
“我兒子席慕雲。”
蘇菲菲不說話了。
“他這頭犟驢我馴了三十年也沒有馴服,所以想要你的一點幫助。”席承峰看着蘇菲菲,右手食指漫不經心地把玩着茶杯。
“看着您將他付出無數心血的花漾毀掉?”蘇菲菲雖然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但仍然無法相信他要用這樣的方式來“馴服兒子”。
“沒錯。”席承峰嘴角勾起一抹極冷的笑,“如果他不能改變他的態度,席氏集團並不是只有他一個兒子可以繼承。”
蘇菲菲一驚,難道席承峰除了席慕雲一個兒子,還有別的私生子?俗話說虎毒不食子,席承峰竟像是會因爲兒子不聽話就要毀掉他,這人果然如傳說中一樣,心狠手辣,冷血無情……
……
顏葉舒心情沉重地回到槿苑,腦海裡一直在想着呂夢琪反咬一口的事。
新聞視頻她已經看了,呂夢琪聲淚俱下控訴的樣子,一如之前她還在花漾時的厚顏無恥,一點也看不出有心虛的跡象。
有記者反問呂夢琪:“爲什麼花漾會傳出與你完全相反的說法,據說抄襲的人是你本人,所以你纔會被辭退。”
呂夢琪冷笑一聲,再次將兩組作品的對比圖舉起來:“一個剛從學校畢業出來的新人設計師能設計出如此成熟的作品嗎?我相信業內的前輩對我和她的作品一看就能分辨出誰纔是抄襲者!”
“但花漾有證人可以證明你的創作時間晚於這位新人。”
“那是僞證!我不怕再次與作僞證者當面對質!”
“你剛纔還提到,花漾創建EV.漾品牌的過程中曾多次借鑑過其他國際名牌?”
“是的。”
“那你是否可以拿出證據來?”
呂夢琪將一些對比圖放到PPT投影儀上,竟是真的有借鑑之處,只是借鑑得自然而巧妙,如果不是呂夢琪下足了功夫嚴謹對比,大家還不大看出來。
因爲有了前面“抄襲”的鋪墊,後面細小的借鑑再放大來看,竟是越看越像了。
顏葉舒寒心地看完整個視頻,終於明白了曾平所說的“可能是有人刻意指使”。
因爲呂夢琪能蒐集到這些證據,必須得很有預謀很有技巧,一開始沒有抱着找漏洞的想法來的話,絕對做不到這一步。
本來還在休假的李宸浩也提前結束了休假,迅速發表了相關的澄清證明,對於呂夢琪的污衊,他一一作了駁斥。
“對於呂夢琪後面提到的其他兩個作品的細微借鑑,她分明是故意誇大了性質。這兩個作品整體上新穎而大氣,與她所提到的國際品牌的產品有着明顯的區別度!那些細微的借鑑,只是對已經約定成俗的設計素材的應用,越是經典的東西,越會成爲類別和標誌,從而被引用。”
但是馬上就有人揪住李宸浩最後一句話不放,來勢洶洶地叫囂,說花漾的態度就是縱容“引用”,而這“引用”就等於抄襲。還上升到國內作品沒有創新而只有借鑑和抄襲的高度。
輿論忽然的一邊倒,使才上市幾個月的EV.漾被冠上“抄襲起家的僞大牌”的帽子。
顏葉舒不知道席慕雲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做些什麼來扭轉局面。
這天晚上席慕雲沒有回來,不知道是在公司還是在哪裡。
顏葉舒惴惴不安地期盼他能早點帶着好消息回來,然而一直等到第二天上午,更嚴峻的消息傳出!
日本那邊的EV不但沒有發表支援聲明,還幫着輿論推了一把,聲明說:如果EV.漾不能證明自己的原創性,那麼EV將會撒消與花漾的合作!
EV的行爲無疑是雪上加霜,落井下石,EV.漾的失敗已在頃刻之間。
直到第三天,顏葉舒也沒見到席慕雲的人影。回到公司,EV.漾的工作已經停頓了下來,只有花漾原來的業務還在進行,整個公司的士氣大傷,看到的都是萎靡不振的面容。
顏葉舒忍不住打電話給曾平,但他根本就不接電話。
晚上下班後,顏葉舒回到槿苑,感覺槿苑也是一片死氣沉沉。
席慕雲,此時你到底在哪裡?
顏葉舒覺得自己就像失去了家的孩子,失去主人的小狗。
她無精打采地上到二樓,經過那間一如既往地緊閉着房門的書房,她停了下來。
這書房席慕雲從沒讓她進去過。
忽然心有所動,她不禁走近那門,側耳傾聽。
恰在這時,裡面隱約傳來一聲玻璃落地的聲音!
難道他竟是在裡面?!
顏葉舒伸出手,猶豫了一下,還是豁出去,用力一旋,門開了!
昏暗的光線中,一個高大的身影赫然狼狽地躺在地板上!
顏葉舒的心砰砰地跳起來,是他!他竟然一直就在書房裡!
她打開大燈,急切地向他走過去,差點就踩在一堆破碎的酒杯上。
她想先將他抱起來,卻突然發現,他的胳膊竟分明壓在幾顆玻璃碎片上,血已經滲出來,染紅了白色的襯衫。
她失聲捂住嘴巴,眼眶驀地就紅了。
這人,到底醉成了什麼樣,酒杯摔了,人也摔了,竟然還昏睡了過去!
她想去找珍姨來幫忙,但又怕她離開後他會因爲迷糊而扎入更多的玻璃。她四處看了看,抽了條桌布,小心而迅速地將碎玻璃掃到一邊,又擡起他的胳膊,把他胳膊下的玻璃也清出來。
弄完這些,她吃力地抱起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氣喘吁吁地將他弄到沙發牀上,蓋了被單,正想走開去找東西幫他清理傷口,忽然感到身上的衣服一緊,他的手抓住了她:“別走……”
她趕緊蹲下去,緊張地問:“你感覺怎樣?我去給你拿些消毒液,你的胳膊被玻璃扎到了……”
他卻沒有回答,只費力地將她攬到懷裡,喘着粗氣抱着她,喃喃着:“別走……”
他掙動的時候,血液從傷口處滲出更厲害,隔着一層白色襯衫,鮮紅一片,看得顏葉舒心如刀絞,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你別動了……”她哽咽着說,用力按住他的雙手,想要趕緊走開,但他卻不管不顧地反手又拉住她,緊緊地抱住,攫住她的脣彷彿飢~渴的孩子不顧一切地索取着。
顏葉舒沒有辦法,只得放棄掙扎,希望他的動作不要太強烈扯動傷口。
然而他卻像根本感覺不到流血的傷口,酒精的作用叫他神智迷亂,痛感遲鈍,卻又在另一方面更加敏感瘋狂。
血液就像染料一樣斑斑點點地染在兩人的身上,沙發上。
顏葉舒的眼淚也跟着迸涌而出,低低哀求他:“你先把傷口處理了好不?”
但他聽不進一點外界的聲音,他在自己的世界裡浮沉,啃噬着她,就像被逼入絕境的獸,又像尋找懷抱的無助的孩子……
直到他終於再次沉沉睡去,那胳膊上的斑斑血跡也漸漸幹了。
顏葉舒掙扎着爬起來,紅着眼睛把他清理乾淨,又到臥室去抱了乾淨的被單和被子過來,將他重新安置好,等她自己也清洗乾淨,已是下半夜的時間。
她才終於有空打量這個書房。
那高得就像牆一樣的長長的書架,一眼望過去與一般的書架沒什麼差別,然而當顏葉舒的目光落在那裝飾得就像兒時書桌一樣的辦公桌,還有那桌上和牆上的母子合影的照片時,她忽然意識到什麼,目光再次落在書架上,果然,接近一半的書架上,擺滿了從幼兒到小學,初中,直到高中的讀物:童話,詩歌,繪畫,世界名著……然後剩下的書架上纔是席慕雲成年後會讀的書,社會學,心理學,經營學,藝術,服裝……
這個書房,就是他將童年的記憶和現在的他整合在一起的秘密基地。
顏葉舒拿起桌上一個鏡框,怔怔地望着裡面的合影。不知道爲什麼眼淚又掉了下來。
他的母親真的很漂亮,一看就是個很溫柔的媽媽。
這麼多的照片,沒有一張出現他的父親。
顏葉舒又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童話,裡面有很多娟秀的註釋,應該都是席慕雲的母親曾經細心寫下來的。
她不敢再細看下去,這裡的記憶太沉重,會引起她同樣痛苦不堪的回憶。
她逃避地離開書房,離開他,回到臥室,蜷在牀上,淚水一直在流,久久沒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