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華原大陸的時候,不出意外,又是一個寧靜的早晨。
蘇希自木牀上坐起以後並沒有直接梳洗穿衣,而是直接在白色的裡衣外面罩了一件外裳,穿鞋下塌推開幾步外的雕花窗櫺,屬於初春的那股乍暖還寒的氣息,瞬間撲面而來。
被這涼意一拂,原本還有的一絲睡意徹底消失,她擡眼,迎着微微刺目的晨光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
真是和平又舒坦的氣息。
儘管就在這個春天裡,她被那位被喻爲大陸最強仙術師的老師給趕出了師門,以嫉妒之名,毫不猶豫的。
不過,也是一段有趣的經歷。
想到這裡蘇希不由低低笑出聲來。
對於當時沒有經歷過天城之主事件的蘇希來說,這件事足以讓她怨憤寒心不已,可那偏軟和的性格又讓她做不出什麼惡劣的報復來,只能一個人暗自鬱悶內傷,誰知命運偏偏又讓她歷盡無數波折後再次回到這裡,再“回想”起時,竟沒有太多憤恨,只覺得微不足道偏又有些趣味。
罷了,想這麼多做什麼,如今脫離了凌雲山,她也算是獲得了自由。剛從現實裡那些惱人的事逃離出來,蘇希並不想又讓新的煩惱纏上自己,搖搖頭,很快又將窗子關上回過身利落地換上衣裙,坐在了梳妝檯前,打開道士哥哥爲她精心準備的妝匣,留於這個世界的身體便本能的尋找着平日裡最常用的飾品將自己的面容髮型打理成平常的模樣。
不過這些舉動纔剛開始,就被後知後覺的蘇希抽着脣角放棄了。
真是習慣成自然啊,因爲琉璃仙有恐女症外加喜好美男子的關係,蘇希在平常伺候的時候也是頗爲小心,很多時候都把自己往普通低調的方向打扮,一方面是不想讓他因爲感覺到強烈的女性氣息皺眉頭,另一方面……當然是在偶爾跟隨他外出的時候不會搶了他的風頭——特別是有美男子的時候。
這也是蘇希爲了能長期留在他身邊學習法術耍的小聰明之一,可惜,饒是萬般心思討好,最終還是免不了那一場失意。如今她也算是徹底擺脫了那個彆扭的人,這些東西便都可以收起,重新去做一個不一樣的自己。
這是一個仙術師的世界,她似乎也應該有一身符合身份的裝扮了……
由於腦中可供參考的資料太多,挑花眼的蘇希便在研究中度過了一個清早,這也同樣導致了因爲一早上沒看見妹妹春杏出來,早就成爲妹控黨中一員的夙峰道士十分擔憂的過來敲門了。
“春杏,你在房裡嗎?”他的妹子是個怎樣的勤快人他很清楚,從來沒有賴牀習慣的,果然還是前些天那件事讓她大受打擊了,雖然昨天嘴上笑着跟他說沒事,可哪有這麼容易。一邊想就越是擔憂,心裡頭對於某個人越發得惱恨了。
門沒有敲太久,很快就被吱呀一聲打開,正低頭敲門的道士只看到視線裡出現了一束雪白的裙裾,一對同色的繡鞋在走動間微微露出漂亮的鞋面,頗有些詫異地擡頭,果然是妹妹熟悉的臉,只是那時常挽着簡單的髮髻插着古樸不失嬌俏的長髮如今完全披散下來,再沒有一絲珠釵飾品,配着那一身素白的曲裾,令眼前在他心中總是少女定位的妹妹忽然一下子長大了,變得成熟端莊起來。
“哥哥。”從房間裡出來的人見到他時,立刻露出了一個開心的笑容,她伸展開雙臂寬大的廣袖在他面前輕盈轉了一圈,之後表情頗有些自得地望着他,“怎麼樣,我這身新打扮不錯吧?”
有些得意炫耀的樣子,讓夙峰道士纔剛剛產生的陌生感迅速粉碎,他不自覺地就着笑開:“你這是……?”看到她轉向背後,他才發現春杏的頭髮並非沒有一件飾物,只是在髮尾偏上處用一枚青玉環將所有的長髮都束攏起來,端得是典雅大方,一抹出塵的氣息不自覺地散發開來。
那是仙術師的氣息……
恍然間,道士已經有些明白妹妹的意圖。
“我昨天不是已經說過,要獨立門戶,去遊歷大陸,哥哥難道忘記了?”果然,春杏的回答就驗證了他的預測,“我現在已經不再是一位仙術師的學徒了,他把我逐了出去,就意味我已經擁有獨立的資格,哥哥,你覺得我過一陣子就出發可好?”
從她的言辭裡,道士切切實實感覺到對方已經放下了,一方面有些欣慰,一方面又有些矛盾覺得自己的妹妹不該“痊癒”得這麼快,可再一想想琉璃仙平日裡對妹妹的“種種惡行”以及那天的“最後一擊”,又覺得妹妹這樣子一點也沒錯。長痛不如短痛,妹妹果然比他果斷多了,跟小時候一個樣。
蘇希並不知道夙峰道士心裡在想什麼,否則不定又會哪裡抽搐,只是同樣再見到這位哥哥,她心中仍是十分喜悅的。兩世爲人,真要算起來這可真算得上是她唯一的哥哥了,其餘的都是些只會讓她操心的弟弟……還有一個操碎心的表妹。
陪着道士在這幻化出來的山谷居所裡又吃又玩熱鬧地過了好幾天,終於還是收斂了心思開始了正式的放長假之旅——告別了道士,她踏上了遊歷的旅途。
這一頭蘇希過得很是快意,那一邊凌雲山的日子卻不是很順暢。確切的說,從琉璃仙趕走了蘇希,回到了凌雲山之後,他的心情就一直每況愈下。
“你這個蠢貨!誰讓你把蘇希趕走的!”三白眼的黑色烏鴉一記凌空飛踢,重重的擊打在它主人的右側臉頰,將對方踢退幾步之後還在臉上深深地留下了一個鳥形的爪印。
“幹什麼這麼暴力,很疼的!”琉璃仙捂着傷處,滿臉委屈,事實上也只有絕對理虧的時候,這個總是拿烏鴉不當畜生看的主人才會這麼老實地捱揍不還手。
“你還有臉喊疼!”飛錐這次真的是怒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蘇希平時是怎麼對你的,可是你現在又是怎麼對她的,不要告訴我你什麼都不知道!你那樣對她的時候我想她可比你疼多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琉璃仙弱弱的辯解,但腦海中再一轉過紅星壽拉着蘇希深情款款地告別的時候,名叫良心和理智的那根弦剛剛纔接好又再次崩斷,眼睛裡又一次冒出熊熊的嫉妒之火,“誰讓她勾引我的星壽!明明是我先遇到的星壽,憑什麼被她搶走了!連一直阻撓我的鈴鈴那個死丫頭都幫着她……呃!”
“你還想着紅星壽!”又一次超重份量凌空一擊打在了另一邊的臉頰上,鳥形爪印一左一右出現在臉邊很是和諧,“也不想想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還嫌紅家對你不夠失望嗎?找不回蘇希,別說是紅星壽,還有夙峰道士,他們倆絕對不會再想見到你!”
這句話算是點到琉璃仙的軟肋,一開始沒注意,現在他才意識到,趕走了蘇希完全是得罪了那兩大美男,不提蘇希哭着走後紅星壽那黯淡敷衍的臉色以及並不怎麼委婉的話語,就是追着蘇希跑出去的夙峰道士以後恐怕真的是想見一面都難了。
果然,還是應該把蘇希叫回來吧……他本來……確實只是說的是氣話……有點點狠而已。
“好了,你最好明天就趕去山谷,向蘇希誠懇道歉,把她帶回來!”
什麼?讓他道歉!?
“休想!她不就是一個小小的學徒,哪有我這個老師去道歉讓她回來的道理!”琉璃仙當即炸毛,他纔不會向一個女人低頭,指望他道歉,真是做夢,“要道歉你去,我纔不去!”
飛錐再次氣得想要來一次飛踢,這回琉璃仙可不再捱打,直接制住了它然後扔出了山外,直接投向了夙峰道士的所在地方向。
第二天一大早,飛錐灰頭土臉的回來了,既然已經被琉璃仙丟出來,它自然也就認命去當了說客——可是它叫了半天,屋外的禁制紋風不動,還差點擊傷它,這說明了什麼已經不言而喻。於是它只能拖着疲憊的身體面目不善地瞪着琉璃仙,烏鴉本身就黑,現在再這樣滿身怨氣的看人更是讓人覺得晦氣滿身。
儘管被烏鴉瞪得渾身不自在,琉璃仙也沒打算屈服,裝作不在乎地自顧自去做別的事,卻突然想起,他每天的例行精緻早點已經再無人殷勤送來。
爲了每天侍奉好這位老師,做學生的蘇希沒少花心思,哪怕是再簡單的入口之物,也比琉璃仙以前用的都要好上太多。這直接導致了幾年下來,琉璃仙除了蘇希的食物別的一概都挑嘴不怎麼吃了。現在,她人不在了……
後知後覺中的某人終於再次感到後悔,但目光瞧見一旁看穿他心思正滿臉嘲笑的飛錐後,又十分硬氣的昂起頭。
不吃就不吃!他就不信沒了這些吃的他就不能過!
琉璃仙確實硬氣,硬是跟飛錐冷戰了三天……終於撐不住飛去夙峰道士的山谷找人了。不出所料地迎來了主人家漆黑的俊臉,連門都沒讓進,直接丟出了一句蘇希已經遠遊並且他擇日便搬家的話重重關上了門。
狠狠吃了閉門羹的琉璃仙也表示他氣壞了也傷心壞了,他沒想到道士一點情誼都不講直接就趕他走,更生氣蘇希那死丫頭一聲不吭就跑了。
“你真不打算去找她嗎?”把琉璃仙這幾天過的什麼糟糕日子看在眼中的飛錐,還是忍不住提了一句。
換來正深陷情緒中的對方抓狂的回話:“還找什麼找!我說她已經被逐出去了就逐出去了!那丫頭她愛去哪就去哪!”憤憤地爬上飛毯,可又忍不住傷心,“怎麼辦,道士也不理我,星壽也不理我,嗚嗚嗚,都是蘇希那死丫頭害的啦……”
烏鴉飛錐的小腦門上頓時冒出數個青筋,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想着這個!強忍着再給他一爪的衝動,它努力平息怒氣,琉璃仙的倔它心裡有數,硬來是沒有用的,只有讓他自己多吃點苦頭才能得到教訓。
果然不出它所料,回到住所,琉璃仙表面上閒閒淡定,那也只是在它面前裝出來的,飛錐已經不止一次偷偷看到他故意揹着自己,去吃蘇希以前做好的放在可以無限重複冒出相同食物的點心盤裡的東西——以前蘇希在時,花樣可是三天一換,現在嘛,哼哼……
然後沒過多久就會聽到他火冒三丈的呼呼咧咧,總是找不到想要的東西——以前只要他隨意一喊,貼心一百分的徒弟會迅速出現並遞上他所有現在需要,以及過會兒也會要的一切,必要的時候那就是再合適沒有的助手。
隨意丟棄的一些危險品無人清掃,琉璃仙已經習慣了隨手扔東西,因爲總會有人在他第二天重新回到這裡前給他清理得乾乾淨淨。如今只有在他不小心被自己的“廢品”坑到時,這才記起已經堆積不少的這類東西都要他自己動手了。
…………諸如此例,各種不順不勝枚舉。
琉璃仙他自己還沒有看清,可是旁觀的飛錐已經瞧得一清二楚,整整五年的時光,足以讓無數事實去證明在很多時候,凌雲山沒了琉璃仙可以,沒了蘇希,似乎已經不行了。
這種情況可能蘇希本人並沒有想過,正如她在那之前根本沒料到會是這種結局一樣,琉璃仙也沒有料到她的突然離開所遺留的後遺症竟讓他吃了這麼大的苦頭。
“我……我絕對不會認輸的!”
頂着有些憔悴的面容,正應了由奢入儉難這句老話的琉璃仙,一邊狼狽地適應沒有蘇希的日子,一邊發着狠表示絕不低頭。不遠處,是停在屏風上望天嘆氣的三白眼烏鴉。
而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時光飛速流走,短短的三個月中,蘇希在仙術師的圈子裡已經慢慢的小有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