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棋年紀尚小,又是在鳳牝宮這樣的封閉環境中生活,心機不及殷寒水一半。眼下聽他話中有應承之意,不禁覺得大是好玩,一雙眼睛睜得越發大了,目中全是欣喜之意:“小姐對我們極好,平時聽宮中老師授課,我們也得以旁聽。我的棋藝在姐妹們中是最好的,不如就教你下棋罷。”越說越是帶勁,站起身來就想去擺棋。不過剛站起來就想到這裡不是自己居處,沒有棋盤,只好又坐了下來。
殷寒水搖搖頭道:“下棋我可不喜歡。” 知棋想了一想,又是說道:“那我教你廚藝怎樣?你今天吃的早點就是我做的,味道你也說挺好。”殷寒水佯裝發怒,說道:“豈不聞‘君子遠庖廚’麼? 我堂堂大男人去下廚成何體統?”知棋想到當日教習《孟子》的老師果然說過這樣的話,也不覺有點不好意思,便又道:“除此之外,我好像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了。其實我的針線女紅也是不錯,但你身爲一個大男人,想必也是不肯學的了?”這下殷寒水連話都懶得說了,只是把頭一擡,鼻中冷哼一聲算是回答。
知棋心中犯愁,凝思苦想了半天,卻沒發現自己有何可以傳授給殷寒水的。她原本見殷寒水有意應承還甚是高興,結果轉了一圈才發現自己無業可授,心中沮喪可想而知。
殷寒水凝視着她那仍然充滿稚氣的臉,只見她抿着薄薄嘴脣,雙眉微皺,面上神情忽愁忽喜,卻又帶着幾分天真無邪。他猛然一驚,彷彿觸動了自己心底最柔軟的那一處,不由暗自自責:“世間雖險,但我所到之處卻往往有良善人心相伴相隨,乃是大大的幸事。這小妹妹涉世未深,卻沒有江湖上那些爾虞我詐的心機,是以纔會處處爲我着想,連靈心妹子的事都幫忙解決。我受她恩惠,卻想着如何利用她來達成所願,乃是大大的不該。若是放在以前,我斷然不會有如此念頭。現在怎地變化如此之大?只是我和石頭他們勢單力孤,若不耍些手段,又怎能與那些惡人周旋?怎能在這大千世界覓得一席之地?”他離開雍京未久,卻驚覺自己已在滾滾紅塵之中,漸漸變得陌生。心中不免就有幾分彷徨迷茫。一時覺得人生在世,當驅惡揚善,有所爲有所不爲;一時又覺得人生疾苦,當不擇手段,奮力求存。越是去想,越是一團亂麻糾纏難解。
就在這時,只聽到一聲嘆息,卻是知棋想了半天無果,只好開口說道:“好吧,我確實沒什麼可以教你的。這師傅我不當了。”
殷寒水突然福至心靈,想道:“其實也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若有人能像這小妹妹一樣對我,我就將心窩子掏出來給他都可以;誰要是看我不起,我就自己走遠些,不礙着他的眼,想來也沒誰那麼有空,刻意找我麻煩;要是有像那商濟北一樣的惡人,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從她身上咬下一塊肉來。”想罷突然踏上前一步,將知棋雙掌握住,柔聲說道:“小妹妹,先前是哥哥的不是。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欺瞞你,其實我壓根就沒有什麼師傅。”他適才內心激盪,總覺得有些煩悶鬱結之事充塞胸口,不吐不快,就一五一十地將最近發生的事情向知棋說了出來。說完之後就感覺心中鬱悶之情大減,心胸瞬時開闊了幾分。
他口才甚好,說起前事來極爲生動。知棋初時突然被他抓住雙手還嚇了一跳,但畢竟見識甚少,很快便爲他吸引過去,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聽完之後良久,才把雙手從殷寒水掌中掙了出來,拍了拍自己胸口,說道:“大哥哥,原來你們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外面的世界還真是危險啊。”殷寒水嘆了一口長氣,說道:“我那靈心妹子說得好,樹欲靜而風不止啊。所以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習得一身武藝,將來也好保護幾個弟妹,讓這世間再也無人膽敢欺辱我們。”知棋說道:“老是打打殺殺的,何日纔是個盡頭。今日你殺他,明日他後人就來殺你。”殷寒水苦笑不答。
知棋忽然又想起一事,說道:“不如你加入我們的‘浮雲’營吧,不但沒人敢欺負你,更讓你有機會觀摩我們鎮城之寶崑崙扇,若你有武學天賦,便有很大機率開發出來,說不定便被老爺看中,收爲門下弟子。”殷寒水道:“‘浮雲’營?怎麼我聽說雲中城一共也就得‘厚土’、‘罡風’、‘流水’三營?還有那武學天賦到底是怎麼回事?”知棋便從頭給他說了起來。
就和世上絕無兩片同樣的樹葉一樣,也絕對不存在兩個完全相同的人體。武學一道,講究的是挖掘自身潛力,但人體有十二正經,又有奇經八脈,此外還有經別、別絡、經筋等脈絡分支,功法在經絡之中運行時往往就會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是以就算修習同樣的功法,不同的人也會表現出各種異象。多數人的異象都極爲輕微,對功法運行造成不了太大的影響,如有些人運功之後面色發白,有些人面色發紅,有些人感覺精神亢奮等等。但其中也有極少數的人身負大運,表現出來的異象卻是極爲駭人。如雲中城主雲驁,就擁有“馭水”天賦,配合水道功法在水中作戰,速度可增加小半。因此得以在雲夢澤一帶挾水澤地利,建立大好基業。不過也不是每種異象都對自身有益,有些異象也能起到反效果,如“夜行”天賦,雖然能在晚上發揮出超過自身的水平,在白天卻全無戰力。
就在這時,殷寒水想起一事,問道:“若有人運功後能將目力拓至極遠,看到平常看不到的一些東西,算不算一種天賦?”
知棋所知所聞全是跟着雲若裳聽來,只知道一些理論,太具體的事情卻不甚瞭解,搖搖頭表示不知,便又接着說起“浮雲”營的事來。
原來雲驁門內親傳弟子一共三人,大弟子重山,身負“鐵背”天賦,任何攻擊打在身上可自動吸收小半攻擊力,領“厚土”營;二弟子風笑,覺醒天賦“風語”,修習風道功法比常人更快,突破瓶頸的概率也更大一些,卻是風道的極品天賦,領“罡風”營;三弟子敖遊,覺醒天賦“伏波”,能讓全體將士在水中作戰時提升攻擊力,是少有的羣戰天賦,是以在雲中城軍中威望最高,領的也是實力最強的“流水”營。
而這“浮雲”營,卻是雲驁爲自己唯一的女兒----雲若裳準備的嫡系部隊。其他三營皆是雲中城本地民衆,加上犯事的流匪組成,“浮雲”營卻是純粹的本地子弟兵。近些年一直由雲驁代掌,未歸入正式軍序列,只算個預備營。不過雲驁本人極善掌兵,對麾下軍士要求雖嚴,卻長於賞罰並用,每年會定期從軍中挑選表現出色的人,授予觀看至寶“崑崙扇”的機會,若誰能得有所悟,更會加賞進爵;若能悟得上等武學天賦,更有機會成爲他親傳弟子,從此平布青雲。因此將士個個用命,這個預備營的戰力卻一點不輸土、風、水三營。雲若裳眼看再有兩個月就要滿十八歲,屆時雲驁便會在她的成人大典上正式將此營交予她。知棋作爲雲若裳的貼身丫鬟,要想將殷寒水弄進去卻是沒問題。
其實殷寒水聽說能有機會觀看“崑崙扇”,心思就已開始活泛了起來:“我的‘無生訣’練了那麼久,好不容易憋了個好視力出來,也不知道算不算天賦。與其跑去離山拜師撞大運,還不如留在這裡好好表現,說不定有朝一日就能讓我看看那天下傳得沸沸揚揚的‘崑崙扇’到底長了什麼樣。若是能再覺醒一門天賦,城主也許會將我收入門中,到時候就能習得精深武功,卻比練這什麼‘無生訣’划算地多。而且有小妹妹照顧,靈心妹子要找的毒藥也定然不成問題,哪裡還能找到比這更好的去處?”
只是他想得也太簡單了,天賦豈是那麼好覺醒的?等閒人等就算在雲中城軍中呆上一輩子,也別想接觸到上等武學。更別說那些上等天賦,就是下等天賦,一萬個人中也未必有一人能習得。知棋整天和雲若裳呆在一起,接觸的都是有潛力絕高之人,自是難以想象武道艱難,是以連帶着他的胃口也吊高了。
他不知此節,心中倒也歡喜,糊里糊塗地就下了決心,開口請知棋幫忙安排入軍事宜。本來他還想找個機會將程靈心和二小弄進城裡,但是自己和知棋相識沒有幾天,請她幫忙的事情卻已經有不少,想了半天最後還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只是等知棋走了才捶榻懊悔,暗恨自己這優柔寡斷的毛病怎麼也改不了。不過想想反正入了軍以後就是一家人,來日也是方長,心裡便又是好過了不少。